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6:52:26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五)
 我回到寝室,里头空荡荡的,我把遮挡书橱的报纸撕下来,小苹果的相框里是我和端端的合照,我对着它看了一会,然后爬上床躺着。  不会的。  她前两天还打电话给我,说她想我,她不会那样。  你多可笑啊,就一颗茶梅。  但是她说,她爱上一个男孩子,但他们不可能。沈思博说,他爱上一个女生,一个隐形的,我从来没见过,卓和又不肯透露的女孩。以及,此前种种。  你知道,人在翻找一样物件的时候,如果她已经找过一个地方,她往往懒得再去翻第二遍。于是自从去年圣诞夜我打消了怀疑之后,就再也没往那个方向想,当然,也许,我不愿也是可能的。可那些令人疑窦丛生的东西,它们从未真正消失,那颗话梅是一条引信,我不知道,点燃它,是什么下场,我和她的友谊,我的信任。  而且她还没有回来,她说了她今天要回来。我打她的手机,无人接听,无人接听。  据我日后所知,她那时正坐在距离陵城十几里的公路边,等待沈思博过去,她衣袖染血,握着自己受轻伤的右手,抖得像十一月风中的一片枯叶。  2002年九月二号,溧城至陵城10#国道上,发生重大交通事故,由本向东轻卡因刹车不及拦腰撞上由北向南行驶的载客大巴,碰撞猛烈,两车均侧翻,大巴旅客共计两死三十伤。  他之前问她,如果明天我就死了,你会不会后悔。真像命定。  最初是不觉得怕的,只是麻木,难以置信。等她从一片空白中醒过神,被救援人员安置在一旁,恐怕慢慢舔进她的意识,四肢冰凉,本能的不能控制的颤抖和哭泣,牙关几乎不能咬合。  她的手机天线断裂,向别人借来电话,拨通他的号码:我后悔了,沈思博,我后悔了。  无人接听。我阖上手机,从床上爬下来,突然感觉少了什么,手腕上。我拉开书桌抽屉,沈思博去年圣诞夜送我的,五块钱的仿水晶珠子,它们躺在一个玻璃盒里,连接它们的那根线莫名断掉了,我东翻西翻,抽出一把西瓜形状的小扇子,对着坐在那儿的齐享扇。他头也不转,"有劳。"我转过来对自己扇一下,冻得一激灵,赶紧放回去。  他停笔,转头对我说,"无聊就找点事做。""你把我的位子占了埃"他无证,想了一下,自己点点头,"好在我习惯了。"然后他继续奋笔疾书。我凑过去看,"谢谢你,写肤浅一点。"之前我发现被困家中的惨剧,第一时间去拨言维维的手机,她没接,我知道这个人,有手机跟没有一个样,经常调成静音往哪儿一扔,当然,还可以打给苏老师,她一家就住在几步之外的教授楼,所以言维维才能那么迅速的把钥匙扔给她。  _但等苏老师一上来,见到齐享……她每次来都愿意每个房间走走,看我们是不是乱接水接电啊,有没有注意卫生啊,藏都没得藏。只能等着,等言作家给我回电。在等待的过程中,找个最不暧昧的活来干,比如,写论文。  诸位都知道,大学在课程的设置上,哪个专业都至少有门把课是鸡肋,学之无味弃之不能,比如这门《法律职业道德》,人家德里达"法律可以解构,正文是不能解构的"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问题,它用了整整两百多页来讲,授课老师还要求我们期中交一篇心得。  我趴在一叠稿纸上,从第一个字开始使劲叹气,课本需要讲的讲了,不需要讲的也讲了,我还上哪掰去?  齐享原本在一边翻小说,实在听不过去,把我拎起来,"算了算了,我帮你写,什么内容?职业道德和公民法德建设--够无聊的。""是啊是啊,你看你的小说吧。""这小说比你的论文还无聊,"他说,"我没得选,起来。"于是我就开始在旁边东游西逛的生涯,把所有小玩意都摸过一遍,最后在床沿坐下来,看齐享偶尔翻翻书,就能那么专注流畅的写,觉得很神奇。我盯着钢笔移动,听台灯底上沙沙的声响,俯在桌角睡着前的最后一点感受,是突然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放瘫当寄生虫的幸福感。  谢端第二天回到学校,在曾小白和苏玛之后,差一点就没有赶上注册,后来有人描述,是一个高高的,长得好看的男孩陪她去的教务。  是谁啊,是她那个室友的男朋友么?听的人这么问。应该是吧,还能有谁。  啧啧,没想到啊,她看上去那……说话的人被捣捣胳膊,我正在他们两米开外,面色平静内心翻腾--那已经是事态落定以后了。  当时我什么都没有问,她回寝室那一天,我们四个人还去学校门口吃了一顿,很欢乐,但我揣着那个小谜团,就像揣着一颗燃烧弹,它在我心里不断劈啪作响,我在别人--甚至我自己--都不注意的时候,阴沉的注视着她,你有没有骗我,你有没有对我说?  但我不敢,真的,我不敢。  我和谢端开始躲避对方。一个去上课另一个总要磨蹭一会儿,或者,你去不去上自习?--哦,我还有事--那好,我去了,我给你占位-好的。  于是一个溜之在吉,另一个根本不会去。  苏玛都留意到了,那个冷漠的小苏玛,她问我,庄凝,你是不是和端端,你们?  我说,没有埃。她说,别这样,都是好朋友。  我说对,本来就是我也没有再联系沈思博,他的外套还压在我的衣柜里,不知道他妈妈有没有跟他提,但他也没有找我。我睡不着,她深夜的每一次翻身,发出声音,我都会惊醒,她每一条短信,每一个电话,她每一次微笑,叹息,我都会猜测,从何而来,指向何处。白天她跟我说话我也拎着一颗心,我怕她下一句就说,庄凝,我告诉你一件事,这句不知道在哪个语音转折处等着我的咒语,我时刻提防被它击中。  但就这样,我还是不敢问。  与此同时,另一此行为开始自主发生。比如我跟卓和在Q上相遇,他问我过的如何,我说一般,他问为什么,我黯淡的笑笑,你说呢。  还是因为他。你说呢。  卓和劝。哄,安慰,欲言又止。我就像个坏掉的留声机,一遍遍暗示自己还留在旧日光影里,迟迟不肯去。  我做这些,心情很矛盾,鄙弃,又咬牙切齿,终于,卓和在半月之后,打电话给我,声调很虚,下了很大决心,庄凝,如果你现在有时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但你要答应我,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太激动。彼时是黄昏,我记得,我正在排演国庆会演的节目,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我心里只有一个画面定格--某档国外罪案节目中,受了欺骗的老人盯着镜头,面色已经看不出悲喜"这件事最关键的部分,是他们说谎,是他们看着人的眼睛说谎,从此以后,我不能再相信任何人。"有人从臂下托起我,我迷迷糊糊地让他把我往后安置在床上,在我身上盖过暖暖的,也许是薄毯,也许是外衣,他摸我的头发,把额前的一缕拨到耳后。"庄凝?"我大概是没反应,他低下来,离我很近了,"小凝?"我想我是笑了,叫我小凝的就那么几个,笑一笑准没错。  几乎是紧接的,就好像你打开一瓶浓香水和你闻到香气那么紧接,我上半身被紧紧压向床铺,他又一次亲吻我。  你问我什么反应?还在睡,多睡,我只是睡着了,没有被下药。这样我还不醒,齐同学就啥也别指望了,直接考虑起身拨112吧。  我醒了,他继续。这次比较不同,他差不多是在咬我,他身体的热量就像争先恐后地跑到皮肤表层,唇舌柔软,每一寸肌肉却都临战般坚硬,我很费劲才倒腾出右手,又被他握住手腕扣在床上。来势汹汹,不由分说。我真的没弄清,怎么突然就失去一切发言权。接着他腾出一只手,开始和我的手玩游戏,解我的衣扣。这个男人,他呼吸一次比一次来的长,以及唇齿间难以抑制的颤音,但他一个字都不说,静默,非常耐心,拨开我,解掉一个之后绝不恋战,迅速移向下个目标,于是我总在重新扣回去和继续缠斗之间忙乱不堪。  他脱掉我毛衣的时候我是真的慌了,慌得牙齿乱颤,"齐享,你不要,齐享,你不要。"  "我要的。"他微微笑,笑得不那么正经,声调还略有些岔,"别紧张。"我知道有多少女性的第一次,并非在百分百情愿的情况下发生,强暴倒谈不上,但性这种事,一份不情愿,心理上会有三分的屈辱,这一点绝大多数男人都不会了解,他们看女朋友抵抗的不激烈,以为,啊,她忍一忍就会过去。眼下就是这样,我不愿意,但不见得要咬舌自尽或者喊的四邻惊起,只能跟他说,不断的说,但他显然并不信,他想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于是我终于没忍住,泪奔了。  齐享这时,手已经贴着我的肌肤,我文胸的一边吊带正被他扯到胳膊上,然后他怔了一怔,过了几秒钟他将那条肩带扶到原先的位置。  "小朋友,你这么讨厌我么?"他温和,低声的问,跟我商量,额头一层薄薄的汗。"不是的。"  齐享看了我一会儿,坐起身拿薄毯盖住我,"好了,不碰你了。"  他只穿了一件衬衣,七扭八歪,袖扣也开了,一边衣袖覆在他手背上,另一边却稍稍短了一截,我一只眼睛还在流眼泪,没忍住就笑了,天哪,这是齐享埃,瞥我一眼,"别招我,我很难受。"  "唉。""你不讨厌我,是不是?""嗯。"  他伸手过去,啪得把台灯关上,"证明给我看,往里头去点儿。"  我立刻又紧张起来。"我说不碰你,就一定不碰。"他掀开薄毯在我身边躺下,在一片黑暗里,"是让你碰我。"  我要是说我完全没听懂,那是我在扯谎了,大一时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正流行,我也看过,其他什么都没记住,就觉得它很黄很阴暗,人挨个不拿民当回事,性爱像手术刀一样冰冷,一个叫直子的彪悍女人对男主说,我用手帮你吧。此刻我只巴望没听过这句话,巴望齐享是随便说说。  但大概没有男人会拿这句话"随便说说",他扣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腰腹间,高温,结实的阶段,他尽量平缓,尽量平缓的呼吸。我说,"我不行。"但这一次他没再理会,哀兵无效,他的手掌像可靠的交通工具,载着我的手到指定地点,好,请下车,完成你该完成的事。  这个游客胆怯得很,使劲往后缩,但被拦截,毫无退路。他把我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然后。  他把自己交给我。我半边身体发抖,头晕目眩,耳鸣,真的,一点都不夸大其辞,世界打着旋,像灰白色的棉花糖。  齐享苦笑,"你就这么……呃?"  我就这么就已经基本废了,指望我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他只好给我一点提示。这场活动--姑且称为活动吧--基本由他自己完成,最后关头他放开我,快速从床头抽了几张面纸。淡淡的,淡淡的腥味,我怀疑自己敏感,又怀疑自己不够敏感。  齐享在清寂的夜色里,气息由快到慢,由漫长到平复。然后他翻身把我搂在怀里。  "小凝。"他身体还紧绷着,却轻浅地吻我,"小凝。"  原谅我那一刻没办法诗意地回应他。我仍然眩晕的厉害,软弱地像大病初愈,没有吐在他身上已经是奇迹,除了想昏睡没有别的念头。  这场睡眠并不愉快。最开始老是有摇晃,被迫的,像坐了昼夜的火车后再接触地面,周围始终是灰白的,像没有视力的眼睛。然后渐渐平复下来,有颜色穿透黯淡的天地,有大雨倾盘而来,有人在雨里奔跑。红色。  原本非常黯淡的锈红,但被水一浸湿,突然活泛一样,仿佛陈年的血腥一朝得雪,狰狞的欢快。但我没法跟你形容穿这条长裙的女孩,因为我看到她,心里就很难过。  她是一个多月前的我,周围人都在看着她。啊,这是做什么,拍戏么?叫卓和的年轻人把外衣披在她肩上,声音忽元忽近,庄凝,你也看见他们了,重新找一个,更值得的。  再接着,场景切换到寝室,有新人物登场,谢端,她看见那个叫庄凝的,坐在寝室中央,不动也不做声,她在屏息,酝酿,等待来一场清算。她站起来,给了她清脆的一耳光。我被齐享拍醒,视线适应黑暗以后首先看见的是他冒出小胡茬的下巴,然后抬头,他拧着眉头看我,我说:"做噩梦了。""看得出来,想说吗?"我摇头。他温和地说,"那就继续睡吧。"真是噩梦。人物因为梦境而扭曲,尤其的夸张,荒诞,戏剧化。其实现实没有这么强烈,比如那一天并没下雨,风和日丽的还晚霞满天,我擦掉眼泪问卓和:"我是不是蠢得不透气?""还好了,我也是知道不久。"  "上学期?"  "上学期应该不不是,虽然多少看得出来趋势,抱歉,没早点告诉你。"  我也没抽谁耳光--虽然很想--不过当着谢端的面把装我们合照的小苹果摔碎,曾小白和苏玛目瞪口呆又不矢从何劝起,谢端白着面孔开始捡碎片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灰败地离开,在门口旅馆开间房,睡了一天一夜。之后很快联系住处,搬出寝室。  这就是整件事的经过,没多么不得了。不过是沈思博认识我这么多年,到头来只为遇见一个谢端。我继续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言维维回我电话。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6:52:53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六)
  言维维电话来前大概五分钟,我正睡得昏,将醒未醒,回忆起昨天夜里沉重的叹息,律动的手,坚硬又温腻的触感,以及不明所以的气味,我逐渐清醒,反感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始作俑者还躺在我身边,我睁开眼睛之前运气,一定要克制,克制。  然后我看见他的脸,白净几近透明,枕着自己的手臂,头发落在眼睛上,我都替他痒痒,但他睡得很安稳,很无辜--没想到有生之年,这个词能用来形容齐享。雨已经停了,满室水洗过的清阳光。一路上我们话都不多,在我家小区门口分开的时候,看见他下巴和眼底都有淡淡的青色,我说:"你也赶紧回去,再睡会儿吧。"他想讲什么,又收了回去,接着对自己--而不是对我--笑了笑,"好,再联系。"这种笑我蛮熟悉,自我节制一点,太腻歪了不太好看。就是这么个意思,成年人谈恋爱时经常用得着。我看着他利落的穿过马路,在街对面拦一辆出租离开。我像个蹩脚的女演员,以手覆额叹口气,这举动在一群卖早点及新鲜蔬果的路边摊完成,更加显得假太空,我讪讪地转身回家,心里面有些不太容易对付的东西。刚走两步,一辆黑色轿车迎面过来,全天下数这辆车我最熟,单位配给庄主任的别克,它在我面前停下,我爸从里面把后座门打开,下车,"回来了?""爸你要出去啊?""阿,你妈在家。"他也有点过意不去,感觉把我骗回来他自己跑了,"让你妈上午记得把笋从冰箱拿出来。"  "哦。"  我爸扶着车门站着看我,怜爱又有点烦恼的,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最终他拍拍我,上车关门,黑别克绝尘而去。中午吃饭时我问我妈,"今天不周末吗,我爸又有什么事啊?"我妈回答,"小孩子问这么多。"我就不说话了,一会我妈自己问,"我听你曾叔叔说……""嗯?" "你爸以前那个老同学,齐家的孩子这个暑假也在上海?"  我差点就咳出来,"是吧。"妇联主任成了跟我交头接耳的小姑娘,"你觉得那个哥哥怎么样?"- "还好。""你们从上海回来,有没有联系了?"  我心里嘀咕,她不会知道了?不会吧,齐享可不是那种有点动向就紧着跟爸妈汇报的乖小孩,我也不是。"妈,你想说什么啊?"她想了想,又想了想,"我不是说,就要让你和齐家的孩子怎么样,你还太小,这种事不急着考虑--不过小凝,你要知道,这世上的好男孩,不止沈思博一个。"原来如此。她一般很少这么连名带姓的叫,沈思博。她都叫他思博,就像他妈妈叫我小凝。对于我们,两家大人都基本默许,甚至我们偶尔争执,我妈都向着他说,你个性这么强,要多让让思博,他真是不错的孩子。  到了眼下,哪怕他好过威廉王子,他也只是一个伤了她女儿心的外人。她知道没有责怪的理由,但感情不是这么说的。  "你都知道了"我挺平静地说。她叹口气,"我跟你爸,早该注意你不对劲,--他们从暑假,就是你从上海那段,就开始了,是不是?"我不答。  "上次不是开会吗,会后吃饭闲聊时有人问老沈。"她停顿了一下,怕我听了伤心,缓缓道:"听说你儿子对象都带回来给你们看过了。"  我脑后一阵凉意,一直沿着颈椎下去了,这种跟恐惧如此接近的痛苦,我都不知道它是什么:"他怎么回答?""老沈是什么也没说,回头问你沈伯母,她咬死不承认,哪儿的事,我家思博跟那个女孩就是普通朋友,带家里玩的,问急了,说,小家碧玉,长不了的,思博就是一时糊涂。"  "……"我虚弱地接道,"别相信,我就不信。""我是不信,你也知道你沈伯母,她多么会做人,哪肯当面得罪我呢。"她说,"小凝啊,妈妈是想说,既然人家都到了这一步,你也别再怎么讲,强求了。"听自己母亲也讲这个话,感觉是很奇怪的,仿佛大势真的已去了,我点点头。  下午我妈说,小凝,别闷在家里,陪我去街上逛逛。我很久没这么挽着她胳膊,吃一个甜筒在商场左顾右盼,她不断跟我说,这个要不要?这个呢?妈买给你。拿我当小孩子哄,我还很受用。把吊牌拨拉过来一看,一件小大衣两千多,我说,"啧啧,您半个月工资埃"我妈指指这一季的宣传模特海报,"是她身上这伯不?""嗯。"  她看看她又看看我,"长得挺像你,你要穿肯定也好看。"  "哎呀妈,我要像她我得少奋斗多年年啊,您瞅见个美女就像我。"我扯着她就想走。  她坚持,"去试试,好看妈就给你了--哎姑娘。"  那售货小姐啊,色狼都没她动作快,三下五除二,那扒的叫一个麻利,瞬间就挝我手里了,一边对我妈说,"您真有眼光,最后一件,她个子高,正合适。"  我在更衣室里把外套脱下来,想,我爸妈月收入加起来,基本小康水平了,但他们一直保持着计划经济时代的消费观念,今天我妈肯为这种平时唾弃为"钱多烧的"的品牌买单,她是当真在使劲哄着女儿呢。  我刚扣上第一个扣子,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外面响了,接着我妈的声音:"喂?……对,她在试衣服呢,你哪位?……齐?哪个齐?"  我两只手抓着两边衣襟一合,推开门就往外奔,"妈,你怎么接我电话!"  出去一看我妈坐人家沙发上,"对对,我知道你了,呵……:看我出来把身体一转,丝毫没还给我的意思,"你爸妈最近还好吧?……替我问候他们,哪天来家里吃饭……对了你找我们小凝干吗呢,……哦聚会啊,什么聚会啊?""妈!"  售货小姐在我身后,很耐心地:"哎,小姐,麻烦不要动,这根带子是这么系的,……不要动,好。"   这情形可太好看了,动静相宜,抓狂和淡定同在。"好,那我让她说。"我妈意犹未尽地把手机递给我,有点焦虑,又有点高兴,想表现出开明,又亟待得知内情。"喂?"我硬着头皮对那头打招呼,"齐师兄。"  他笑了一声,气息亲密地擦着我耳朵,"真是有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我也忍不住笑了,"没办法啊,有事!"  "傅辉他们一帮你还记得吧,一会有活动,去吗?""马上,可我得陪我妈逛街埃"我妈转头笑眯眯地对售货小姐说,"看看,说得自己多大劳动力似的,她要出去玩我才不拦着。"  "……""去吧,去吧,啊,别太晚回来。""那这件……""不买了,模特长得跟你一点都不像。"  "妈,你怎么这样埃"我妈当然是逗我玩,我七八点钟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见印着商标的购物袋躺在沙发上。但他们老两口不见踪影。  我摸摸手腕上,细秀的一条水晶手链。  那会儿我到的时候齐享已经到了,他正坐那发完最后一圈牌,都没怎么看我。我捡那位卖保险的孙师姐旁边位置坐下,傅辉转过头,对我笑着扬扬眉,这么个小动作把该表达的都表达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庄小妹。  但也就仅此而已,这群人知道些什么我无所谓,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无所谓。不过其他人确实没有知情的模样,孙师姐正对她对面介绍,"…这个利息可比国债高得多,风险却一样低,你知道……"对方敷衍地微笑,点头,光顾看手里的牌,孙师姐是骨灰级话唠,这我上次就看出来了,她和傅辉都比齐享年长,后者一般却只比较买傅辉的账,至于她,他客气是一向很客气的,但也就是客气而已。我跟她,斯文人,胖子等一一打过招呼,这次人比起上回,来的少一些,大家打牌,一边聊天,聊到母校就开始澎湃了,说L在后山体育馆那里据闻还是安全死角,刑事案件频发,说法学系美女越来越多,(我怀疑我如果不在场说法可能要不一样),说今年四教五楼又跳了一个,不知道为情还是为出路。  孙师姐说,"喔,我也讲一个吧,从公司实习的师妹那听来的,当事人说不定庄师妹还认识。"  我八卦的神经被充分调动,"你讲你讲。"她一开口我就笑不出来,她说完斯文人问,"别看我人毕业了,美女我都对的上号,那两个美眉都姓什么?"   "那不知道,当事人她也没见过,法学那么大一个系,又隔了年级,但听说其中一个还是系学会生的。"她接着说,"哎呀闹得可凶了,被抢了男朋友的在楼下车棚啪啪给对方十几个耳刮子。"  是哪个好心人给我编排的这解气一幕。  "打完那还是脸么?"胖子表示质疑。"你去照个镜子就知道了。"斯文人立刻接道。"这事没意思,有什么,多了去了。""嗨,我姑且说之,你姑且听之。大家不是无聊嘛,主要--"她敲敲杯沿,"你们说,现在的小孩儿都在想什么啊?--哦庄师妹,你除外。""那是,庄师妹多靠谱一个小姑娘埃"他们七嘴八舌的夸我,客套万分估计是有的,但肯定没在讽刺,我听起来却非常刺心,孙师姐接着展开讲的趋势,齐享原本一直没作声,这时开口,"庄凝。""嗯。"我很意外。  "你过来,换个位子,我有事咨询师姐。"  我莫名其妙地坐过去,齐享在我刚才的位置上坐下,低头和孙师姐讲话,刚说一句她神色就开始兴奋,"我跟你说,投连险这个新品种……她接下来的时间,就把那个话题搁置了。  我一直不晓得齐享对于那件事到底了解多少,他也许在我教室外见到沈谢在一起时就已经弄明白了,也许他从头到尾就懒得弄明白,总之在之后很长的岁月里,他基本没对那桩是非表现过什么好奇。我当然也不提。  傅辉换了新车,散席后他送我们去地铁,我以为他得开始问,至少也会开个把玩笑。结果他没有。一路上他们讨论这辆本田的顺手程度,比较市面上各式车型的性能和价位,你知道,就是挺无聊的对话,能把一个对车没兴趣的年轻女孩催眠的那种。  "打算什么时候买呢?"傅辉问。"快了,从上海回来以后吧。"  傅辉这才,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说,"庄小妹还有几年毕业。"  我答:"一年多。"  傅辉点点头,"挺好的,什么都不耽误。"往地铁站走的时候,我问齐享,"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今天。"  "……怎么说的?他回忆了一下,"说,我和你在试着相处。"  "没了?"  "没了。"他笑笑,"傅版主挺惊讶。"  那肯定惊讶埃  "他问,怎么开始的,我说我对你印象挺好的,就这么开始的。""然后呢。"他回忆了一下,"没然后,就说别的事了。""……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我们要是听到这种消息,肯定逮着问啊,就这么,这么……""不要用你的行事标准判断别人,小姐。"他看了我一眼,"难道你希望我讲什么细节给傅版主听?说了人家也不爱听,我们对彼此私生活兴趣不浓。""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更犯不着了。"  "你爸妈呢?"他顿一顿,"我挺长时间没回去过了。"  我上次听傅辉简单提过,还没来及酝酿言辞,齐享就转了话题,"庄凝,你今年多大?"  他问得挺严肃,弄得我有点紧张了,"二十一,……虚岁,怎么啦?""你刚才那么多问题,一个接一个,跟令堂下午基本一个路数,所以我确定一下。""……我妈她……""你没注意到,当时我跟你讲话,气都还没,喘匀?"   "没有啊,你紧张了?"  "当然。"他微微笑,"不像吗?"  "唉,别提了,因为你的电话,我下午衣服都没买成。"齐享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悠闲地看着我,"这么说,还得补偿你了。"  "噢,"我一边说,一边摸索公交卡,"这我没意……",话音未落,他牵过我的手,递来四四方方的一个玩意,"拿好,丢了不负责。"  这我真的没想到,你身边要是谁这么说风就是雨你也得犯傻,"我,我说着玩的。"  "没事,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他说,"试试看。"  一条手链,绿的白的水晶,式样没有任何夸张,漂亮得挺讲道理的样子。眼下我摩挲着它们,这些细巧剔透的小石头,它们安安稳稳,覆在原先那串玻璃珠所在的位置,我吁口气,拎过沙发的购物袋,这时我妈声音从书房那边过来,"回来了?""嗯。"  就没下文了。我路过书房去卧室,走过去了又倒回来。好浓的烟味。隔着一扇门板我妈在压低嗓音讲话,"……那就这么,不查了?"我爸的声音,深井般黯淡低沉,"哪能呢?省纪委都惊动了,今天有人出面保得了他一时,保不了一世。""这事会有多严重?"  "难以预料。"  "会波及吗?"  我爸也许点了点头,也许什么反应也没有,默认的意思。妈叹息,叹得我都害怕了,"还好协…小凝,是你在外面吗?"我不能答应又不能走掉,直到我妈过来把门打开。我们一家三口沉默着,面面相觑,接着我爸招手,"小凝,过来。"  他把烟换到另一只手,空出右手来抚摸我的头发,接着他心平气和的说了一句:"你一向都非常懂事,丫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别怪爸爸。"我心里堵得厉害,做小孩子时候那种无能为力的恐慌感又来了,"怎么了爸爸。"  "没什么,你爸今天在外面遇到一点烦心事。"我妈在一旁安慰,"跟你没关系。""是这样的。"我爸把烟掐灭,轻轻推推我的肩膀,"去睡吧,睡吧我的好姑娘。"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6:53:31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七)
  这一场幻觉般忧郁的家庭会议对日常生活并没产生影响,到了第二天,每个人都对此只字不提,我妈只抽空问了我一句:"昨天玩的开心吗"  "蛮好的。""齐家孩子送你回来的。"  "嗯""他叫什么来着?"  我顿了一下,在饭桌上提起他的名字,似乎有一种仪式感,把他私下介绍给了我父母的仪式感,"妈,你老问老问,干吗呀?"我妈哼了一声,"不问你我就知道不了了?问人点事看把你给傲的。""她这么大了。"我爸接道,"你别老管她。"  过了会他又开口,"别影响学习。"  回想到我爸说这句话的神情,他为我担着心事又无可奈何,我没忍住叹了口气。言维维转头看我一眼。彼时我们正叭在阳台上嗑瓜子,一边聊天,她说,"手链挺好看的。"  "那个谁送的。"  "眼光不错。"她说完又很得意地说,"这是个双关语,你听出来没有。""你说,我回送他点什么好呢?"  "他应该没指望你回送。"  "但我想,清楚一点比较好。""什么话。"她丢开我,"那要不然,你以身相许吧。""……其实我对这个看的倒不是十分重,"我说,"但目前我还不愿意。"  "你是不是根本还没准备好跟他在一起。"  "我要说我已经喜欢他喜欢的要命了,你信么?"她摇摇头,"那你要怎么办?""不怎么办,就这么吧,我努力努力,实在不行的话……他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我。"我说这话时良心有轻微的刺痛,但我很快就把它撇过去"你真努力了?""我觉得,我做的还可以吧。"我想,他说我像那个谁谁我都没有跟他翻脸。"那简单点说吧,如果那个姓沈的这时候回头,你会怎么样?"我一怔,心境凄凉,"我呸。"  "没诚意,重答一次。":"呃……妈的你搞就算了,还跟我最好的朋友搞在一起,有多远滚多远,老娘再也不要见到你,去死吧。"言维维初始被我吓了一跳,等我连比带划噼里啪啦的讲完,她哈哈笑起来,"我就是喜欢你这么彪悍,爽了吧。"我龇牙笑笑。爽和难过,它们真不是此消彼长的东西。  屈指算起来,沈思博和谢端的恋爱,从头到尾,一共不过七个月,逆于万物生长,它生于秋却死在春天。他们最热烈的时候也是很克制的,我仍然要和谢端一个教室上课,都很少看见他们出双入对,我偶尔幸灾乐祸地想,看,他们的关系也很脆弱,像书上那样说,得到了就不再珍惜,可是他们还继续稳定又持续的发展,也许其中也有过什么暗涌。但无论如何,我已是外人。  于是我的阴暗总是落空。  而谢端上课时,总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又忧郁。一开始我对此嗤之以鼻,再也不要上这个当,然而老是有那么些时候,我的决心会变得软弱。我们做了两年的朋友,你知道,不是那种,喝喝酒大家高高兴兴散掉的朋友,而是接近亲人的感觉,我甚至胡思乱想过,她的婚礼上我要是哭了,是不是太丢脸。   这世上能让你哭的人不多,只是我没想到眼下这种方式。然后我想到沈思博,我的心又一点一点冷酷,他们牵手,亲吻,彼此享有权利和义务,这些都是我曾经梦理和他做的事,被她一样样窃龋这个女孩,她让我承受了这一生最大的失败,我绝没有心软的理由。就这么的,到了2003年的元旦。  我不知道多少人还记得那一年年尾,十里陵河的烟花,至少我记得,它们腾空而起的时候,我正看着谢端和沈思博转身离开的背影。  那一天,当然,本来我是和齐享在一起的,陵河两岸人多的简直密不透风,他开头还牵着我,结果老有人迎面而来,要松开手避让,如是三番我们都有点烦,各走各的比较舒服"早知道还不如在家看电视。"我就这么想了想,没抱怨出口,齐享刚下火车,行装还在附近超市一个寄物柜里存着呢,他比我累。"你都不先回趟家,你爸妈不会有意见?"我问。  "不会,他们习惯了。""唉,""叹什么气啊,你个小丫头。"他看上去好气又好笑,"听得我以为自己被遗弃了。"我有点不好意思,我的确是想到了比较狗血的地方。电视里某些冷酷古板的父亲,以及不被理解的儿子独自拎着行李离家的凄惶背影。"是不是你换工作,他们还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也就这样了,我爸那个人,在体制内干了三十来年,又比较固执,我们的确时常在一些看法上有分歧。"他耐心地说,"但身为家人,双方毕竟会慢慢调整。等这边陪你看完烟花,我就赶回去。"  "你好累。""有什么办法。"他扯过我,防止被别人撞上,挺随意的说,"你想不想见见他们?"我的沉默在喧闹里特别突兀。"我会紧张的。"我说:"我不是可以讨父母辈喜欢的那种女孩。""也是啊,那算了。"  "……""开玩笑。"他微笑,"放心,他们就算不喜欢你,也不会表现出来,知识分子的虚伪就这么一点好处--更何况,你还凑合。"  "你这算安慰我么?"  "你真不愿意见就算了,没关系。"他语调十分平常。但我心里很不舒服,倒也是歉疚,就是觉得自己不好,太不好了,不对劲,莫名的惆怅,望呆,陵河里的画舫晃晃悠悠,被我望着,灯火箭一一亮起来。"你说它们是……"我转脸对齐享说,结果旁边陌生的男人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再超过去。但是齐享,前后左右都不见人影。  又一次,也不知是谁把谁给丢了。我打他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我此刻正走近一座小石桥,这地方适合碰头,我就没再前行,捏着手机靠到扶栏上,也谈不上多焦急,只是无的事事,河岸的风吹得身上发冷。其实齐享当时,离我并不远,最起码我一直没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接了个来电步子自然慢下来,看我毫无察觉的,保持原先的速度一路晃荡到前头去了,他打电话,慢慢走在后面,"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跟踪狂。"他后来告诉我。他看着我终于发现他不见了,停下来四面看看,打给他,不通。那情景应该是这样的--他隔着人群,注视我,注视我开头还在张望,望不到干脆背转身去看黑色闪光缎似的河水,那背影貌似无关风月,没他这回事一样。我想,他当时一定是有点困惑的,这女孩并不需要他,找不见他也不着急,光等着,耐心得实在不像她这个年纪,陷入爱情的姑娘。而我等啊等,手机也没有响,我想这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刚要重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哎!犹疑得够可以。  ………………  后期谢端在学校里遇见我基本是不打招呼的,她被练出来了,反正打招呼我也不会理她,何必自取其辱。但这不一样,这是零二年的最后一天,陵河河岸乌乌泱泱几百人,这不期而遇的偶然真令人激动,跃跃欲试,总得试一试。于是当她试图穿过那座小石桥到对岸去的时候,在桥头看见我,犹疑片刻,她还是开了口。我没转身,我以为自己听岔了,直到她又喊了一声,"哎,庄凝……"当然,我熟悉她这么喊我的方式,以前早晨都是这样--哎,你要起床么?迟到啦~然后她等我洗漱,一边忧心忡忡愁眉苦脸地看时间。  我回过头去,她在我两尺开外,笑得一点把握都没有。我突然心酸得不得了,并不是为她,不知道为难。  "你那个,男朋友呢?"  "走丢了。"我没问,沈思博呢。  她讨好地说,"他长得很帅。"  我笑了笑,可能笑容不怎么热情,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时候有人扛着卖糖葫芦的家伙经过,我叫住他,"师傅,怎么卖?"  "一块一串,可好吃了。"我很冷淡地问谢端,"你要么?"她点头。  "要两串。"  _我付钱的时候有一种久违的,分享的快乐偷偷摸爬上心头。就在我把它递给她时,沈思博分开人群过来,他握住谢端的手臂,有点急的模样,"端端。"然后他才看见我,他一怔,对我点点头。谢端脱开他,从我手里接过糖葫芦,"庄凝请我吃的。"  "哦。"沈思博平静下来,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侧脸微笑,"那你有没有谢谢人家。"  谢谢,人家。  我直不楞登地,几乎是盯着他。   他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外衣,熨贴又修长挺拔。他再好看,理论上跟我无关了,于是他的俊美对于我才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我们一般都叫这种情绪做,不甘。  "端端。"他在我面前,尽量不去表现和她多么亲昵的样子,很淡然,"走吧。""再见。""再见。""再见。"我目送他们,看见他牵着她手,她在他手心里写字,他把她拉得更近一点,胳膊搂住她的腰。  这时候,河面上噼里啪啦,一时无数流星。  远远的看烟花这种东西,很奇怪的,明明是平地里升到半空,却见不到来处和轨迹。它们在鸿光蒙蒙的天幕以开放的姿态,给自己一个交代,它们的美更偏向是破空而来。   又,明明此未伏彼就起,却孤独的没法儿说。  齐享从身后抱住我的时候,我只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想说话,不想问,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那晚十二点,沈思博给我发了条短信,"美女,祝新年快乐,谢谢。"  我十分后悔。我宁可跟他站在对立面,也不愿做一个不知所谓的朋友,不愿这个男人就这么松快了,如果他边愧疚都不剩下,那我过去的十几年,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接下来的元旦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多年以后沈思博讲给我听时也是语焉不详,我得到的版本是这样--沈思博带了他的小女朋友回家,到了返校前一天,他的准丈母娘突然登门造访。  谁也不晓得李云老师是怎么得知的,也许她早就起了怀疑,女儿的异常做母亲的不会不敏感,她大概是谁也没告诉就先到陵城,然后给谢端打电话,不动声色的,端端,我在你学校门口,你不是过节三天都在学校看书吗。可以想见谢端有多么慌张,于是李老师很快就全知道了。  她打出租车到沈家,甚至不肯进门,在门口摆摆头让她惊恐不安的女儿过来,然后她对沈家父母道歉,我女儿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马上带她离开。  沈思博这种场合不能拦阻,只能说,阿姨,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谢端。  她看着他,我相信,但是我仍然要带她走。她当然,也不是变态。其实沈家,以及沈思博,在大部分有女儿的母亲来看,都是良好的,足以满意的,李老师应该也不例外。她主要气的,应该是她女儿多么不自爱,什么都还没有定,就瞒着她住到人家家里,--虽然沈思博每晚在他父母的房间支小床,他们如果要想做什么,学校周边的小旅馆还来得更方便一些我真的相信他,在那之前没有碰过端端。沈家夫妇是多么要面子,又是多么圆滑的人,知识分子的虚伪就这么一点好处,是的,一点没错,无论他们父母是怎么个说法,总之他们当时,是齐齐到了门外,沈伯母抢先开口,李老师,知道你要来,我们在附近饭店订好了一桌家常菜,先去吃个饭,你看,我们家在这边也算有头有脸,四邻都在瞧,请多少给我们点面子。什么面子,就不是这个问题。沈伯伯打断妻子的话,转头对李云道,都是做长辈的,别让孩子太难看,有话慢慢说,慢慢说,啊?沈伯伯五十岁的人,当惯了领导,现在为儿子这么和颜悦色地请求一个外人。  李云多少被说动。她要的也不过是尊重,她那一点骄傲寸土不能让。  据说那一顿饭,看上去是宾主尽欢。所以我想,如果不是数月后那一场变故,大概他们之间就真的什么阻碍都没有了。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6:53:56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八)
  正月初七,过年的气氛已经比较淡了,年节还剩一个收稍,几乎人人的面容上,都或多或小有点狂欢过后,那种无味感和茫茫然。我也是一样。坐在那儿边翻杂志边看齐享整理行装,看他把熨过的西装连同衣架扔进皮箱,再咔嚓一声把箱盖阖上--我开头是想帮忙的,却发现他业务非常熟练,是单身惯了的男人那么个路数,行李简单,整理迅速,旁人要搭手等于添乱。他们后天要飞往深圳,接着从那边入关香港,Z银行预计春季在香港证券交易所挂牌,上海总行各个部门都派人前往做先前准备,法务部连齐享在内,去了三个。  当然,不要把他的作用估计得太重要,我想以他当前的资历,也就是跟过去看看热闹,能有个机会已经难得。  "中午你想吃什么氨我问。  "饿了?自己去冰箱翻。"  "不是,就是找点话说。不然我快睡着了。"  又插不上手,我这个女朋友,有跟没有一样,当得过于省心了。我趴在椅背上,垫着自己的手,瞌睡兮兮。他过来摸摸我的头发,我在他手下打了个呵欠。"这么困,还说待会儿要送我。"  "我主要是送骆婷和常清,这不是顺便吗,就送送你。"他不说话,手顺着我的脸颊下去,拨开衣领。我攀住他的腕,试图把他的手拽出去,没怎么使劲,主要表明个不配合的态度,他的手掌就停在领口和脖颈间,贴着我的皮肤。  "能乖一点,等我回来么。""不能。""我说真的。"  "呃……你还是说假的吧。"我嬉皮笑脸地,跟他逗,额头抵在他毛衣上,绒绒的让我痒痒。  两天后大约夜里十一点,我在MSN上看见他。"还没睡呢?"我问。他没反应,我继续玩连连看,直到那边终于回复,"你好,齐享在休息,有什么信息我可以代为转达?"  真客气。"那阁下是章师兄,还是郝师姐,呵呵?"  我多少听齐享提过,齐豫是他以前的室友,郝甜甜是前者的女朋友,两人都在深圳,据说是要借机聚一次的。  那边却不为所动,仍然客客气气,不肯有一点私人的态度,"不,他们都在隔壁,需要我叫他们吗?"我一是有点困惑,"哦不用了,谢谢。"对方打过来一个矜持微笑的表情。"他怎么这么早就休息了。""喝了一点酒。""啊,他没事吧?"  "他酒量不错的。"  听语气,与他甚为熟稔。"你也是他大学同学?那没准我们见过。" 那头没有搭这个茬,隔一会发来一行,"你和齐享是怎么认识的。""……"这我被乍一问之下还真忘记了,想了想回答,"我是他师妹,你呢,""我是他一个老朋友。"  对话进行到这一步,虽然没问,我已经基本确定这是个女的,而且是个冷淡又轻慢的女的,我有点不愉快,"哦,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呢?"这个人很长时间没再回话,我等得索然,很快就下了线。第二天齐享给我打电话,我问起来他说,"一个老朋友。"  嗨,他们事先串过?一个字都不差。"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平时特严肃,好像打了肉毒杆菌?""别这么说人家,像素个小孩嘴巴怎么这么坏呢。" "你比我好哪儿去了?"我说完坏话过了瘾,把这个事也就忘掉了。元宵节后我在家收拾行装准备返校时,接到高中同学打来的电话。 我们高中那一班,连同文理分科,一共换过三次班主任,其中学生普遍反映最好的,是第二任。教化学的赵老师,他为什么人和气对学生也耐心,但这个人命运相当不幸,在接手我们一年之后,他家正念大学的儿子罹患白血病,学校不得不在高三这个关键时期找别的老师临危受命。  他儿子在我们高考后的那个暑假离开人世,之后我们谈到他,和他早夭的孩子时,语调都会不自觉地轻下去,像是在谈论无常本身,对他,我们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尊敬,且同情。所以当高中的班长提议,过完节把他们夫妇二老接出来聚一聚吃顿午饭,我是没办法拒绝的。我推门而入时,我的高中同学唱K的唱K打牌的打牌,玩的挺high,还有我不认识的一两个女孩,原来已经有动作快的人士带准家属了。  打牌的三女一男,后者回头跟我打个招呼,接着问:"哎,沈思博呢?""怎么问我?"  "你们俩不是很熟吗,又一个学校,不问你问哪个,他人呢?""谁知道埃"我坐下来。"听说他谈了,是吧?"这个人轻轻松松地转过身继续摸牌。我装没听见。"呃?"他偏头追问一声。"你跟这么多女孩打牌也不嫌别扭,去去去,我来。"我不耐烦了,把他赶开。"是谁啊?"又有人问,挺无谓的表情,这次是个女的牌场上女性除我其中至少有一个,对沈思博动过心思,大部分都有这种经验--曾经暗恋过,分开几年后,对方情感的下落生死不明,自己的小不甘还在岔路踟蹰。  "一个女的吧。"  "哈哈,不会是你吧庄凝。""我靠。"我做个反感的表情,往后一仰"谢谢你,能不倒我胃口么。"他们嘻嘻哈哈,"也是的,你们两个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局外人总是比较明白一点。  我坐在那里,每听门响,明明身体没动,却仿佛被人拎到半空,听出来不是,又稳稳落下去。我不怕他出现。让我先来谈谈这个寒假是怎么过的。  经过元旦那一次之后,突然的,我觉得自己想得十分清楚,这半年过的都不是我了。于是我给自己制订了计划每天去跑步,听英语,看专业和励志书,又加上过年走亲戚,忙的连齐享都不怎么有时间见,每次见面也有如义务,,仿佛一时间对爱情失去了兴趣。矫枉过正。  齐享看我在眼里,他不怎么管,随便我折腾。  我就好比一个新扳依的教徒,或者尝试了新疗法的患者,急于求成,恨不得一朝得道,恨不得一夕痊愈,并跃跃欲试展示给伤害过我的人看) ,我明白过来了,别以为没你不行,你们过你们的苟且日子去吧,我活的十分OK。  眼下终于有这个机会。他要是带她来呢?我想,求之不得嘛。  十分钟后,沈思博搀扶着赵老师进来,后者的风湿痼疾最近有点发作。  "赵老师来了,上座上座。"前班长赶紧招呼,"嗨,沈帅哥。"  沈思博是一个人,我提着的一口气,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情况,暗暗地放松下来,他对我点点头,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在他大概以为我故态复萌的时候,我才别过劲儿,笑得很是程式化,"来了啊,坐吧。"他就坐在我身边,看我打牌。剩下两局牌被我打得非常演绎,神采飞扬妙语连珠,下死命牢牢捺住每一滴有可能流露的失意,我励了一个多月的志,这种词我边听都不要听。  也许人都长了两个语言系统,一个走思维一个走惯性,我此刻就是后者,后来一想,大家屡屡被逗开怀,我过后自己却一句记不得。  人逐渐到齐,撤牌局围席坐定,酒和主菜上了一轮,班长恭恭敬敬,"人齐了,赵老师您说句话,咱们就开席?"  赵老师环顾我们这十来个,面上一时很有些感慨,沉默稍倾,开口道,"嗬,祝你们以后,每位都,生活幸福吧。"  这简单两个字,于许多人都是奢望。明明是慈厚祝辞,不知道为什么听出凄凉,不可及的凄凉。沈思博就坐在我右手边。听见这句,他笑了笑,是对自己的那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它是伤感以及无可奈何的外化。  席间每个人都多少展现了这两年多的改变,大部分人的性格已经开始像圆润过渡,说话得体,但废话偏多,无非畅想未来,兼缅怀过去。  有女同学大胆提道,"老师您记得不,您沼气还没收过别班男生给我的情书呢。"  赵老师想了想,"我记得,主要是那封水平太差,别字连篇,我一个教化学的都看不下去。"  大家都笑,"那是,这以后谁有了情况,得请赵老师第一个把关。"  班长吆喝,"听到没,在座除了自觉带了家属的,其他有情况的,主动坦白,--哎,那位不知道在想的帅哥,说你呢。"  直到旁人用胳膊肘撞撞沈思博,他才回过神,"呃?""我们十分好奇埃"沈思博稍稍迟疑,但很快的,他点点头表示承认。  大家可兴奋了,"怎么不带出来呢?"  他笑笑,"有机会的。"  "是美女不。"  "还可以吧。"他淡淡地说,没意思继续谈,但班长不愿意。我可以证明,班长同学没有异常的性取向,对沈思博也没有特别的兴趣,只是这个话题有噱头,有煽动性,能保证不冷场,所以轻易不放弃,看当事人兴味不浓,转头找上我:"哎呀,庄凝你认识她不……庄凝?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个发啥呆呢,庄凝!来给我们讲讲。"我镇定地端着杯子,喝两口说,"我不太清楚人家的私事""你们一个学校的,见总见过吧?"  我摇头,"保密工作做得好。"沈思博看我一眼。班长又问"那你自己呢,你有什么情况没。"  我说,"有呀。"对方可能没想到我这么实在,"那当着赵老师,赶紧坦白。"他们七嘴八舌地问一句,我就笑嘻嘻地答一句,一面推杯换盏。怎么认识的,是我师兄啊,帅么,见仁见智了,就那样,凑合吧,进行到哪一步了?呵呵,呃,呵呵。轻飘飘的。沈思博把我的手按下来,从我手里拿过空酒杯,递给我酸奶,我不耐烦,"你不要管我,你管我干嘛?"  席间有人讲话了,赵老师咳了一声,"庄凝啊,喝酒图个高兴,适可而止。"  班长说,"没看出来,庄凝你还是个实力派。"旁边有女生轻声嘀咕,"她是不是,失恋了?"  我对她说,"你说谁啊,来敬你一杯,我的酒呢?"  我不是故意的,我此刻极力想表现高兴,却像缺乏天分的演员,越发急越不对,情绪全串了味"我得澄清,我得证明埃"他们都附和,"对,庄凝怎么会失恋,不用澄清我们都明白,别喝别喝了。"我越来越着急,他们怎么这么哄我呢,我明明就好得很,怎么都不信呢,我努力了两个多月,我已经革了旧感情的命,这不都白费了吗"我的,我的酒呢。" 沈思博把我拦住,"我替你喝,成不成。"  事情到了这一步,过后我当然可以托辞道,这漫长的一场醉里头,接下来的事,我统统不记得了。  但并不是这样的。并不是说,喝多了的庄凝,就变了了另一个人,另一个脾性到情感都发生了根本改变的人,她本人仍然在那里,内心一片冰凉的清醒,但理性通通离地三丈,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只是她管不住自己。所以只要我愿意回忆,我就能看见散席后的她跌跌撞撞地一路出去,打开手机调到齐享的号码,又啪地阖上,不不不,不对劲,此时打给他做什么,救命稻草么,他有在你面对沈思博就虚弱的不成话么?沈思博扯她回来,招手叫出租车,这个庄凝上车前还知道对其他人挥手,拜拜,赵老师拜拜。快到家的时候她就不行了,而沈思博摸遍她的包,也没找到钥匙,问她,她除了傻笑什么都不会了。你说,其中她的迷糊到底有没有一点成心呢,不惹点事不痛快,这连几年以后的我也没办法回答。沈思博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安静,厚重的窗帘中间劈进来一道染微尘的淡金,光线昏沈。我头重脚轻,但神经每根都在蹦达,极度兴奋,我睁开眼睛听。  隔着一扇门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灌水,啪嗒一声拧开煤气,接着去洗澡,卫生间传来水声,十几分钟后水壶发出哨响,他过去关上。  然后他推门进来,把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我固执地盯着他,他穿了一件白T恤,头发湿漉漉的,"好点没有?",他其实也喝多了,只比我强点。"你~跟她怎么了。"我直接问,根本不考虑的,"别想骗我,我看得出来。"他怔了一怔,据实回答,"闹了点小矛盾。"  我说,"哈~那我很,很高兴。"他很有点尴尬,"别这样。""你喜欢,喜欢的她什么?"他沉默了一小会,"不清楚。"没有答案比这个更彻底。  "那你,你喜欢过我么?"  他看着我,慢慢浮现出一个苦恼的笑来。"我以为你放下了。""我也这么以为。"这句话说到一半我就哭了。  我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我发现寒假做的种种只相当于给那么复杂的情绪,比如愤恨比如怀恋比如不甘通通打了一针封闭,保证我不受干扰,暂且可以活蹦乱跳。  可是到头来发现,这希过往好像依然是不治之症。我一时之间,非常绝望,凉意彻骨。"庄凝,庄凝?"沈思博慌张起来,他俯下身,"别哭埃"他长这么大,一共也就看我哭过这么两次,他离得我很近。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6:54:25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九)
那个春天过的不寻常,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四处弥散,相爱的人都有了正谈着一场倾城之恋的感觉。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发生偏差,L大是在四月中旬封校戒严的,五一黄金周正常上课,在那之前,已经人人自危很长一段时间。根据学校的明文规定,我在开学伊始就搬回寝室,有段时间宿舍管的,非常严,时常在熄灯前后能听见走廊上啪啪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来敲门,许多条嗓子一起吼出声,"查房,查房。"打开门总会有手电的光横七竖八地射进来,照到我,照到曾小白或苏玛,照到我对面的床铺,"这个怎么空了,人呢?"我们三个当中,这时就会有人回答,"她休学了。"对方听了一般也就不再多问,有时叮嘱一句,不准点蜡烛啊,就退出去从外边带上门。光线消失了,杂乱的脚步声慢慢远了。我爬上床,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让我选择从那场高中聚会往后推一周左右的某日,开始说起。电视上新闻里正在播,非典在广东地区大面积爆发。我一直在等一个电话,忐忑不安,齐享在被隔离前曾打到我家里,他问我,"你手机怎么不通。""喔,我手机丢了。"稍顷,他说,"你至少该告诉我一声。"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他发过邮件,手机号码全丢了,还是找骆婷备份的,他再迟片刻,就能接到我的电话--但我什么都不想申辩,就好比交通肇事,人都撞好几个了,再申辩你从来没闯过红灯,有什么意思呢。"好在终于……看电视上深圳那边挺严重的,"我乱七八糟的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对吧。"他静默两秒,"我不知道。"我本来沉在自己重重的心事里,正不知该如何把想好的内容付诸语言,一时真的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什么意思?""有个同事昨天已经出现了症状,我们所有人将会被隔离观察,就这一两天。""别担心,我想应该是没事。"他声调依然平稳,"就是告诉你一声,短期内我可能回不去。"我在这边却开始发抖,许多乱纷纷的念头,有一个分外强烈。"对不起,齐享,对不起。"他顿了一顿,"你对不起我什么,这场疫情是你引起的。"我哪来心情理会他的戏谑。"让你找不到我,让你担心了,还有……"我第一次,想伸出手去主动握住他,但此刻竟然已经是千山万水。而且,你怎么好意思呢庄凝,你怎么好意思呢。他在那边轻咳一声,接着换了比较轻松的语调,"庄小同学你看,要不容我先适应一下,你再这样。"我像被人掐住喉咙,不能说话。他也一时没有声音了,此刻他必然也是焦虑的,身在遥远陌生的地方,四下里一看都是惊惧的表情,除自己没什么可倚靠,又得提防自己,跟时时可能产生的恐慌和不安妥协。我这么想,慢慢地努力把平时那个庄凝给找到,我不能再拿自己的脆弱去惊扰他。他这时开口,像哄家里的小孩子,"不会怎么样的。"我跟着强调,"肯定不会。""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我说,"齐享,你一定要好好的。"电视开着,我躺沙发上睡着了,直到我妈把我推理,"要睡洗洗上床去。"我抬头看看挂钟,十一点。"小齐打电话过来没有。"我妈问。我摇头,爬起来去洗澡,正要往房间走我妈又把我叫住了,"过还,喝完这个再去睡。"不知道她从哪儿得到的抗击非典的偏方,萝卜橘子皮生姜香菜一起炖,那味道可想而知。"难喝得要命。""难喝也得喝,"我妈没好气,"你刚感完冒,更得注意。""刚开学就请假,"她看着我喝汤,一边说"参加聚会嘛,大晚上淋得透湿的回家,还把手机给不知道丢哪儿了,你妈我就不明白,你以前挺清楚的一小孩儿,怎么越过越回去呢,人家非典型肺炎,你要得一场典型肺炎才安生是不是?"我消极抵抗,保持缄默,果然她一会儿又反过来安慰我,"小齐那边,你也不要太担心,他一个小伙子身体棒着呢……"我们母女俩都像是忘了前几天的一段对话,当时我这么问她,"妈,我要是和齐享分开了,您会不会……"我妈一怔,说,"随便你。"隔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他哪里不好。""他挺好的。"我回答,"我不好。"我做了我交代不过去的事。"不是因为沈思博吧?"她看我不说话,语气凌厉起来,"小凝,我不许你再糊涂,你跟小齐将来怎么样我们管不了,但我明确告诉你,沈思博不行。"这发生在齐享打来那个电话之前,你也就可想而知,如果齐享那会儿真的"没事",我会跟他谈些什么了就在我在MSN上向骆婷备份号码的时候,远在上海的她问,"你知道吧,L大出了一起强奸案,说女生是法学院的,两个人是哪一届哪个班的,你认不认识?……"她指的是,2003年春天,除了非典之外,L大第二件数得上来的,值得为之一说的旧闻。非典爆发之前,L大正进入本科评估的倒计时阶段,那是新学期注册的前一天,学生陆陆续续还没有来齐,到天黑以后校园里更是人迹稀落,只见校方为迎评组织的安防巡逻人员四处梭巡。据保卫处的人后来说,那天下午明明还是好天气,到黄昏突然开始落雨。他们接到那个举报人电话赶到体育馆的时候,满脚都是泥泞,踩过休息室前的木制地板时,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如果那对男孩女孩不是身陷激情的话--他们可以不被那么抓个正着的。他们七手八脚,推开更衣室的门,一片黑暗,一声尖叫,女孩的尖叫。男孩本能地举起手臂,挡住迎面而来的强光。08年有一次在食堂吃饭,刚毕业的小孩谈到我国以前的法例,其中有一条叫做:有伤风化罪,专管男女关系,她用谈论出土文物的语调说,真是不能够想象啊。我说,别说九十年代了,我们当年也是啊,校规里都写着。这个小孩用不可思议的目光,你们当年好奇怪啊,现在有谁管这种事啊,再不行,到学校门口开个钟点房好了,保证天皇老子都管不了。我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当年真的是这样。学校对这种顶风作案,人家又举报到你保卫处的,哪怕想姑息,都没有余地。最起码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和我曾经最爱的男人,他们的人生,--至少感情因为这件事,从此南辕北辙。我是后来听说的。无论保卫处的人怎么问,沈思博一口咬定。"是我强迫她的。"他说,"我借躲雨的机会把她骗到体育馆,是我强迫她。"保卫干部们无奈了,"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犟,是什么光荣的事,你这样大包大揽。"这件事并没有造成很大规模的影响。据说沈伯伯找了很多关系,最终学校只给了他儿子一个很轻的处分,没有通报。至于谢端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只是李云老师很快到L大,把她领了回去,又很快的,给她办了一年休学。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6:54:57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
当然,在我把我妈端给我的那一碗杂烩灌下去的那会儿,我对沈思博和谢端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尚一无所知,谁要是跟我提到。我也跟没听见反正我妈是从来不跟我提。我后来才知道,她那段时间,担的是别的心事。我没有意识到,她忧心忡忡地观察着我,稍微吃点东西,就露出反胃的神情,原来生理周期准的像个定时器,但这个月它打定了主意似的迟迟不来。我听我妈旁敲侧击的问,小凝,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我漫不经心地回答,没有啊,不明白她的意思大概她也了解,她女儿正在艰难时期,男朋友远在千里之外,水深火热,所以这个当口不宜直接了当。母女俩皆有诸多隐忍心思,当下只能各安一隅,与自己沟通。我后来好奇的想,我妈她当时的心思是怎么样运转的?如果预想成真--套用一句经典,她准备拿我们怎么办?她准备拿齐享怎么办?不得而知。我以后开玩笑地问她,她也不说,问急了不耐烦,去去,我当时才没操心,我哪来的工夫管你们那些小孩子的事。曾小白打电话给我,庄凝,学校规定全部搬回寝室,你快点回来吧,宿舍空了两张床,查起房来我们掩护都没办法打。我那天先上班补办手机卡,接着坐车回学校,公交上人人都戴着口罩,神色阴沉,我到租屋收拾东西,言维维帮我找了辆小三轮,送我到宿舍楼底下。"我们两个一趟也搬不上去。"我说,"你在这帮我看着。"她坐在我的整理箱上,挥挥手,"去吧去吧,麻利搬完我请你吃饭。"走廊里一股消毒水味儿,淡淡的阳光,我拖着皮箱站在寝室门口,有点恍惚的感觉,仿佛一推开门,就能预见那个清秀的小姑娘抬起头,对我微微笑,"你来了?"但是没有。她的床空了。寝室里空无一人,我松开行李转了两圈,茫然坐下来,手指来来回回,摩挲着方凳边缘突起的芒刺。两年前它绊倒我,两年前我爱的男孩子在楼下安然等待。一切进行于仿佛无始无终的恒力中。而到了现在,就如同陷入一场失速,事态流离。蓦地,我被刺扎了一下。猛然醒过来,真的有人在楼下等我!言维维,她一定会迎面吼一声,庄凝,人家生个孩子都没你这么长!赶紧冲到阳台上,我预备感一嗓子,别急啊,我马上就下来。车棚底下,绿色的整理箱边上,真的还站着一个人。我没戴眼镜,乍一看,言维维怎么亢那么多?--这个念头只来及微弱一闪,立刻有激越的情绪,汹涌地漫进心头,情感波动先于判断力抵达,甚至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我的身体就已经在发抖。他当然不是言维维,但奇怪的是,以前他的出现,也从来没有,给我这样的震慑,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叫了一声:"齐享。"我听见我的声音,怎么形容呢,如同劫后余生还还着恐怖感的,尖锐的喜悦,我被自己吓一跳。齐享抬头看见我,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发生变化,一种闪亮的,静默的欢喜,这个世界无声三两秒,直到他对我张开手臂。我回身就跑,险些再一次撞上方凳,好歹反应及时绕了过去,一直奔到二楼转角那儿,才渐渐的把平稳找回来--脚步这么一慢下去,变直接演变成了犹疑。我这样,好像是不太那头的。就这么一路奔下去扑到他怀里,就像个真正的,没心没肺的小女朋友?就像,就像你真有多么爱人家一样?你怎么好意思呢,庄凝。我攀着扶手,坐到台阶上,把脸埋到手掌里,蜷起来就这么动也不动的过了十几秒,然后搓搓面颊,站起来,下楼。齐享的视线刚触及到我,便疾步向这边走来,我于是停在台阶上,注视他热切又尽量从容,笔直地走过这么一小段路。非常奇怪。奇怪。他样子没有变,甚至外套都跟临别那天是同一件,但他笑起来,我竟然脸红了,等到他先开口,久违的声音,"小姑娘,过得好吗?"我一个没留神,甚至磕巴了,"你,你呢?""……"我不知道是什么,在他心里激起了怎么样柔情的反应,反正我看他当时的眼神,觉得他是马上就要来碰我的头发了,结果他只是伸手,接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要知道齐享平常是基本没有小动作的那种人,于是他这样抗拒自身本能的动作,尤其的,那个什么。在公众场合太亲密,我不习惯。他也不习惯。所以接下来他只推一推我肩膀,"走吧,帮你把行李搬上去。""对了,言……我那个室友呢?""这才把人家给想起来。"齐享这么说,就跟他自己一直记得这件事似的,"走了。""我还没谢她呢。""我谢过了。"齐享俯身把箱子提起来,"我答应,有空提供几个段子,给她作写作素材。"阿姨倒是没有多加为难,看一眼整理箱再看看齐享,"送上去就下来啊。"房间里东西又多又乱,我把几个纸盒拿到阳台上去,回来时看见他靠在床栏上,一只手把另一边衬衣袖口的纽扣给解开,放松的,愉快的,懒洋洋的姿态。以及毫无设防。我站在一步之外,犹豫在说,:"齐享……""太远,听不清。"他用一只胳膊就把我捞过去,"说吧。"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先说说你吧,你怎么回来的?""这个嘛,"他一般不用这种语气讲话,"买票,登机,看一看美丽的空姐,就到了。""我不是指这个,……怎么没事了也没打电话给我?""上机前打到你家,令堂说你回了学校。"他说,上午院方刚宣布解除隔离,等飞回来从机场出来又到陵城医院接受检查,量体温,"然后,才被放到马路上。"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们银行这一群大小精英,被他形容的,像一窝带头逃出生天的茫然感的,小动物。"难怪我今天刚办好卡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关机了,那会儿刚上飞机是吧?""嗯。"他稍稍松开一点,看看我。"真的,这些天吓到你了?""啊?""不然怎么现在还傻乎乎的呢?"他微笑,"这么好讲话,不像你。""……"没等我有所反应,他低下头亲一亲我的前额,很克制,这个动作一般是放开的前奏,但相反的,他再次抱紧我。就像他自己也没决定好,下一步做什么,不知道,不知道,这是种跟愉悦并行的无知,世界仿佛成了个秋千,晃得又轻又慢。挺想你的。他说。声音里那一点含混,你算他是不擅于此,或是对浓烈情绪的一个掩饰,都讲得过去。我心里咯噔一下。情感这个事情,它往往不能够分析,揣测,预选设定,准时发生,它总是即时更新,然后左右你做出新权衡和判断。上一秒的决心还信誓旦旦,下一秒可能就突然疲软。齐享的笑容,包括他整个人,仿佛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看见的第一样崭新明亮的事物,其余的都破落得不堪回顾。于是我并不能事先预料,此刻在他的怀抱里,我会这样,勇气尽失。我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齐享。那天高中聚会后的下午,沈思博离我很近,他说,庄凝,我以为你都放下了。我也这么以为。话说到一半我就哭了。酒精让我的意志非常薄弱。沈思博慌起来,他俯下身:"别哭,别哭啊,小凝。"他长那么大,也就看我哭过这么两次,他离我很近,呼吸可闻。但他不是我的,他找到了他的百分百女孩,而我只是他的山水与佛塔,至于那些未完成的相见,到不了的彼岸,触不到的指尖,统统跟我没有关系。"小凝。"他温柔,因为心慌,也可能因为酒尚未醒,略微有一点口齿不清,"你……别这样……"我抬头,吻上他的嘴唇。那一刻我谁都没有去想,我的心跳的非常厉害,里头却没有柔情或者蜜意,有的只是一种狰狞的快乐,啊哈,看,他没有反对,他甚至配合了--他们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可是这一点幻灭还不够,不足以解除二十年痴心妄想的咒。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拙劣地鼓励他。奇怪我当时酒意沉沉,可我做的一举一动,心思的每一个起承转合。都被记忆力鲜明地定了影,是的我还记得我做这个时冷静的喜悦,那就如同古时候一个谋朝篡位成功在即的奸妃,只不过谁谋谁的朝,谁篡谁的们,这一笔糊涂账到了这一步,没有哪个能算得清楚。直到沈思博指导员气喘吁吁地:"不,不行,喂,不行。"他仿佛突然醒过来,像一只昆虫终于撞破蜘蛛的网,他脱身,往后退一步。我这才听见手机铃声在响,不知道已经响了多久。"我不能害你。"他拿过外衣拎在手上,掏出手机按掉,倒过一口气来,再抬头对我说,"我很喜欢你,但我爱的是端端。"他又重新遥不可及,对他的不甘心又重新登堂入室。所有的血液都冲到脸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一耳光挥过去。沈思博白皙的脸上, 红痕渐渐泛起,他轻声说,"庄凝,对不起。"然后他就退了出去,从外边推上房门。我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一个字都没有说,对面的齐享却已经什么都知道,我不用瞧就知道他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冷笑了两声,接着就消失了,无影无踪。我睁开眼睛,天还是黑的,熟睡中的女孩们呼吸细密。那场惊心动魄的招供,我不知道它是来自于纾解的需要,还是内心避之惟恐不及的恐惧,幸好它不是真的,可惜它不是真的。 寝室里少了一个人,我不晓得曾小白和苏玛私底下会不会交流,但她们当我的面从来不提。学校对这件事处理的很低调,至于民间,校内论坛上谈论了一阵,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很快就风过无痕。那天中午我下课打了饭拎到寝室,在门口遇到曾小白,她提着个热水瓶,神神鬼鬼的"知道谁来了?""?""谢端的妈,我去给打点水,你先找话说两句。""……"我踟蹰两秒,还是推门进去。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李老师,要形容她得用上好几个词,比如,她是个"白皙"的"小个子"的"中年女子"。但如果要我只用一个来下定义,我想用的是个动词而非形容词,它是"连累"。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仿佛一直在被别的什么东西连累,他们被这个世界连累狠了,这样的人很容易辩认,你只要看到他们脸上时刻容忍--又恰到好处的让所有人明白他们在容忍--的神情,就可以。李老师就是这样的人,我进门她正在叠一堆衣物,转头看着我,此刻她笑得用上点力气,于是她拿出它出来串个场就收回去,"你是庄凝是吧。""嗯。"我把饭盒放下,想了一想,想不到该说什么。"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午休。"她这话并没有真的愧疚在里面,你谅不谅解都无所谓"没关系,我们都没有午睡的习惯,您忙您的。"我慢慢吃饭, 一面翻一本时尚杂志,过会儿曾小白回来,拿谢端的杯子给李老师倒了热水。"谢谢你小曾。""不客气。"曾小白看我一眼,再转头问:"这些您都带走啊?""是的。"她顺便对我们解释道,"端端有些不舒服,遗传的我心脏上的毛病,可能要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心脏,那不重视是不行。"曾小白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李老师淡淡地,"等她病好了。"她明知道我们知道她在胡扯,但对话双方把这个谎成全得很圆满,而我仍然吃我的饭,一顿饭的光景就把我吃老了。我涮过碗,继续坐那儿看杂志,一直到李老师离开,曾小白在我身边坐下,把它从我手里抽走。"别这么小气。"我说,这本杂志是曾小白的。"我小气?"她把它捺在桌面上,"就算她对不起你吧,她现在够惨了,你刚把人家妈晾在那儿算怎么回事?""不然呢?""你至少可以含蓄地安慰下,她……"我笑了起来。某人顿住,瞪着我看,我说,"行了,曾小白。"她沉默,片刻,"庄凝,我挺为你难过的,真的。"她站起来走掉。下午我去学生处领文件,在行政楼磨蹭一会,果然看见李老师从教务办公室出来,她比我们刚才见到时,至少又老了五岁,她靠墙站了一会
儿,才重新端起两个肩膀,笔直的往电梯那儿走。她来给谢端办休学手续。我从身后,快步赶上去,"我送送您。"她开头下意识地一躲,想推辞可能又累的实在撑不住,由我把她从手里的东西拎过去。沉甸甸的一个旅行包,塞进了谢端两年多的生活。我在校门口帮她拦下出租,绿色的夏利朝我们驶过来时,我说:"谢端她……"李老师拿过她的包,用眼睛请我不要讲。我看她上了出租车,隔着一层玻璃,她的肩垮了下来。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6:55:28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一)
 齐享在上海总行培训期满,调令下来之前,他有一段两头不靠的休息时间。春意一浓,风开始软了,他陪我在食堂吃饭,图书馆上自习,在校园里慢慢晃,周围人有认得我,有认得他的,还有同时认得我们俩的,看着我们惊疑不定,:"你们两个……"次数一多就习惯了。还有一些是别人看不见的。比如以前我要是脾气不合作,犯毛病了,他多多少少是有些烦的,这个人懒得强迫又懒得讲道理,你自己想得清楚,那很好,想不清楚,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他做到他界限内可以做的,其他不予迁就。 现在,大方向上,他还是那个齐享,但我很久没在他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淡淡的不耐和容忍。转念想一想,也是我没有给他不耐烦的机会,我现在几乎不再找麻烦,无论语言上或是行为上,我只要念及自己都做过些什么,立刻就倒了"对他人求全责备的胃口。我那段时间,几乎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小女朋友。
那是三月中下旬,非典这个事儿虽然严重,但当时尚未在中部地区形成太大的影响,隔了大半个中国,也没有人特别的当做一回事来防,没人想得到后来到了那个地步。傅法官乔迁之喜,邀我们去吃饭,我在电话里问,这算不算是顶风作案?傅辉一时没反应过来。报纸上都讲啦,疫情当前,不要聚众吃喝。他哈哈笑了,庄小妹还是那么有意思。玩笑开开就算了,到约定的时点,我还是老老实实背个斜挎包在校门口等,刚站了两分钟,就感觉有人盯着我瞧。转头一看,认识的,经院的吴谦吴主席,他站在两步之外,看我发现他,把视线转开,接着却又转回来,他原本可能想走掉,想了想还是走过来,"庄主席,好久不见。"还是那个德性。我笑了一下,希望没有笑得太假,"大家都忙。""是啊,是啊。"他心不在焉地接道,然后问,"你还好吧?""挺好啊。""听说你休学了,这么快就?"我以为自己听岔了,发觉没有:"我?你说我?"他不接话,明明他个子比我高,跟我一起站在大太阳底下,可是后来回忆起那个眼神,我老觉得他在低一些暗一些的地方朝我看,有种窥探的快意。"谁告诉你的?"他笑了笑,一个宽容的知情者,把你的不坦诚轻描淡写放过那种,"没谁。"我心烦意乱,不愿意再跟他说下去,把声调捋平,"你大概搞错了。""大概是,看你现在这么的--"他继续那么笑,老三老四拍拍我肩膀,我把他手臂挥开他也不介意,"春风得得……"他要再多说一句我能再拿本书扇他脑袋上,但他讲着讲着神情有点不对,朝我身后望,急匆匆道,"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一回头也吓了一跳,,一辆黑色小车停在三米开外,下来个穿制服的,私自向我走来。好在我很快把对方认了出来,傅版主真是个人物,戴个黑超绷着一张脸,整个姿态都是在执行公务。我眯着眼睛看他,哭笑不得,"傅师兄,过了啊。"旁边不明真相的群众都在默默进行精神上的围观,女大学生在校门口被执法人员带走,好,可以上头条了。傅辉把墨镜拿到手里,"刚刚那个,是不是纠缠你?""没,一个熟人。"他看看我,,"你脸色怎么这样。"我拍拍脸颊,"还好吧。"傅辉没有再多问,"没事就好,上车,我们去接小齐。"开车的是他女朋友林楠,林楠只比我大两岁,刚拿到驾照,她跟着他叫我庄小妹,一下子就老气横秋了,"庄小妹喝水不,傅辉,你给她拿。""哦,我不渴,谢谢。"她隔了一会儿又问,"那庄小妹,你有什么忌口的没?""没。""那有什么爱吃的。""她肯定说她什么都吃,是吧庄小妹。"傅辉回头看看我,,又转回林楠,"你问是问不出来的。""那,要不我们待会儿拿这个问题考小齐,你说呢傅辉?""挺好。":这两口子一向并不是特别婆妈的人,此刻如此絮叨是因为他们的客人我,还没上车就明显不太对头,涨红了一张脸,像在跟什么人别着劲儿。我看见他们眼神的交换,她在默默地问他,"她怎么了?"他无声地告诉她,"别问。"于是他们明知道自己在说些不着边的废话,还坚持说了这么多,我要是不承这份情就太羞愧了,接下来的一路我搜肠刮肚,做了许多不知所云的陈述,开了些莫名其妙的玩笑。林楠在司法局路边停下,探出窗外挥手,"小齐,这儿!这儿!"的时候,我正跟傅辉争论某女星的鼻子是不是原装的,摆事实讲道理,就跟我们真拿这个当回事似的。齐享拉开车门,"嗨,林楠。"剩下的两个,熟到连招呼都省了。我们三都缓口气。他俩想,终于把她交到他手里了。终于把他们交给他了,我想,他坐进来,我歪在他肩膀上。齐享把我脱下来的外套放到一边,"怎么了,累成这样。"我没回答,傅辉顿了一顿,"没什么问题吧?""应该没有。"齐享说,他今天去司法局递交执业证申请资料。"拿到我你可就正式由控方成辩方了,这个角色转换的--""你再说下去,我一点后悔,就快让你们看出来了。"傅辉笑,"你算了吧,我都想出来了干了,咱们两个联手,估计还可以吧。"齐享搂着我,另一只手叩叩驾驶座,"这一位能放心么?"林楠头也不回,"你先问庄小妹,她放心我就放心。""还有,林楠,你才几岁,跟着傅辉叫我什么?""小齐,小齐,小齐。"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傅辉的新居买在江北,快要上桥的时候,他说,"要不这段我来开吧,桥上车流挺密的。"林楠占着方向盘不肯撒手,"考验我的时刻到了,请组织给我成长的机会。"傅辉无奈,"好吧,好吧,我在旁边看着。"从一个乘客的角度来看,林楠的车开得不错,新手一般都比开习惯的人要稳,所缺乏的就是一些临变的经验,但是她可能没遇上过情况这么糟糕的堵车,引桥刚刚开到一半,已经半点说笑都没有了,大喘气儿,像在做有氧运动。傅辉都被她弄紧张了,"别紧张,慢慢开。""妈啊,我手滑。"齐享伸手帮我把安全带扣上,林楠在后视镜里看见,大怒,"小齐,你太夸张了!""专心点,专心点。"傅辉盯着她说,"别管别人。"半个小时过去,我们还在桥上。"开得不错,"傅辉鼓励女朋友,"马上就到了。"我坐在后座托着一边下巴,原来目视前方百无聊赖,渐渐视线移向他俩忍不住莞尔,你看,不管这个女孩都笨拙,都有另个人在身边看她三四千米开出将近一个小时也不会失掉耐心,还说"开得不错。""想什么呢。"齐享把我的左手,从下巴底下牵过去,阖在他手掌里,"以为你要睡着了,突然大笑。""幸福噢,他们两个。"他看着我一时没接话。"哦,"我觉得有必要补充说明,"我不是说,我不,我们不……那什么。""我没那么敏感。"他笑了,拨拨我的头发,"就是感到你最近有点不大一样。""你也是。""没有人在夸你,小朋友,不用这么快说彼此彼此。"我说,"好吧,你一点没变。"这是他,可以缱绻,但绝不过头。我们都不再说话,我心里很安静,眯着眼睛,刚要把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体突然紧绷,只听傅辉一声锐喊:"当心!"我刚来及睁开眼,在暗下来之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一辆重型卡车从前方约150度的方向,向我们疾冲过来。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6:55:51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二)

  下桥那会儿,林楠已经缓过来一口气,这一段是拐上大路的弯道,前方有岔路,林姑娘预备停下让傅辉接手。但她犯了一个新手的典型错误,靠边的时候忘了打尾灯。于是很突然的,一辆铃木从后方别了进来,林楠猝不及防,车头打向一旁的快车道,傅辉那一声提醒就是这个时候发了出来,他话音刚落才发现大危机还在后头,一辆重卡在前面转过弯,以高速迎面而来。林楠当场就傻了,,她甚至下意识地松开方向盘,本能地预备抱住自己,这个动作还没来及展开,一旁的傅辉跳起来把她推开,几乎全身扑到驾驶位上,踩油门,左手打方向,转到底。本田的轮胎和地面一番抵死缠绵,车身扭过差不多一整个直角,最终撞上路边的防护栏。报警器开始鸣叫。在以上的过程中,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想不到,只有铺天盖地浓缩到极点的恐惧,等这一切过去,我才发现我在齐享怀里。除了林楠没人受伤,林姑娘不知道哪儿刮了一下,额头破了皮,看上去也没啥大碍,但她小脸煞白,眼神关天拐不过来弯。傅辉手还放在方向盘上,大概手指僵了,半响轻轻说了两个字,我靠。他没有责任的意思,就是一个情绪的表达,林楠"呃"就哭了。剩下三个暂时谁都没有心情劝慰,傅辉费了一点劲才把手搭到她肩膀上,可他也说不出话来。齐享放开我,坐正,半个字都没有。歇几秒摸出烟扔一支给傅辉,掏打火机,第一次竟然没点上。s我嘴唇冰凉,上下牙紧的活像粘到了一起。那辆重卡没事儿人一样开远了。交警往这边过来,他敲敲窗玻璃。傅辉这个时候才把自己平常的声调找回来一些,"没事,没事了楠楠,乖。"没用,吓的。傅辉叹口气,把车窗摇下来。男士们留下处理问题,我陪受了大惊吓的林女士去医院。在出租车上,我除了心率还有点不齐之外,基本上缓了过来,一路紧盯阒司机师傅,麻烦你开慢点,对了,我们不着急,再慢点。师傅说,这位小姐流血呢。林楠虚弱地回道,没关系,您还是慢点吧,快了我紧张,想吐。眼看着一辆自行车悠悠地骑了过去,师傅在抓狂前一秒赶到"最近的诊所"门口,把我们俩放下来。抬头一看,--春天妇科,女性朋友的选择。我哭笑不得。虽然这家医院主营"三分钟无痛无感"这等事关基本国策的大项目,简单的伤势处理他们也能放低身段做一做。林楠去缝合伤口,我坐在外头的长椅上给齐享打了个电话,他说那边很快可以结束,已经做完笔录,现在等拖车来把本田送去维修。他问我在哪,我告诉了他,他说他们最多四十分钟,我说那回见,他说好。就这样,通话完毕。我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仍然握在手里,想再打个电话,又不知道打给谁,我有些心思想找人讲讲。旁边有个小孩在妈妈怀里拱,不断试图伸手去摸墙上的一个污痕,一遍一遍被他妈妈把小手拽回去,母子两个像在玩一场沉默的小游戏,谁都不妥协。从我这个角度看,孩子脸上已经焦躁的神情,要哭不哭的,特别可爱,我正盯着他看,手机响了。听到铃声我心里还一阵高兴,我现在特别想讲话,讲什么都可以,一等看到号码,高兴就歇菜了。我妈这学期不知道怎么回事,无法爱查我的岗,不但得汇报地点事件,还得提供人证物证,我疲沓一点,她就怀疑地问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累有事你得跟妈妈讲啊,我当她女儿二十年余,这一个仿佛由高原瞬移到雨淋,涝得我简直受不了她这样,除了更年期还有别的解释吗?我两分钟之后就会知道。"喂,妈。""小凝,在干什么呢?""自习教室,看书。"我说的特别顺溜,张口就来,甚至连腹稿都没有,报喜不报忧是子女的本能。"没和小齐在一块儿?"我捡她喜欢的说,"不是您教育的,不要成天腻在一起,要以学习为主么?"她挺高兴的,也没疑心,"哦,有机会请她回……".我旁边的小孩子,没让她把这句话讲完,这小家伙在与母亲的缠斗中终于失掉耐心,嚎起来好比平地一声雷,极有爆发力和穿透力。我需要多么强的心理素质,我才能克制住不摁断电话并一下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去,冒充什么都不用解释。果然,我妈隔了一会儿,"你在自习教室,呃?"她的语调是等同于这样的--女儿,你继续扯吧,我看你能再扯出什么门道来,你娘我洗耳恭听。我还能继续扯么?我吁口气,"是这样的,我们……""好吧,你在哪?"我妈这句话说得,就是真正指挥权在握的语气,你,就是你,汇报情况,一句废话不要有。庄某我跟她比算什么啊,至多一个没长成的,官僚。"医院,您先别担心……""哪家医院?""春天妇,妇科……"我妈静了两秒钟,接下来一连问了两遍,"齐享呢,齐享呢""他没过来,他一……""我马上打车过去,庄凝你给我听着。"她一般不气到极点,不能这么连名带姓叫她女儿,"我没到之前,不准做任何傻事情。""妈您能不能听我至少说完一句话?等等,您来干嘛,跟着添什么乱呢……"我说到一半有点醒过味来了,"您不会以为?您……喂喂,喂?"要过去就无人接听了,手机也不接,后来她说,人都急糊涂了,哪里还能想的起来带。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6:56:28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三)
  我妈做了二十多年的妇女工作,没事就教育别人,对待子女啊,一定不能简单粗暴,得迂回,得用手段,得注意方式。结果这一天,我也没见着她怎么迂回了,怎么用手段和方式了,我估计她在春天妇科门口,刚从出租车上下来那会儿,多半就是一副预备简单粗暴的姿态。这以后一想,也不能怪她误会,谁让她女儿是个没修炼成熟就出来混的说谎精呢,她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疑心,自然是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我妈大概一路上都寻思着,要拿我们怎么办,下车才发现,无论她采取哪一个方案,真实践起来,她首先得解决一个问题:这整整一栋楼,她要上哪儿去找我?尤其在她发觉自己没带通讯设备的情况之下。这时候迎面过来两个,属于我妈认为看上去还挺靠谱的那种年轻人,她拦住其中一位:小伙子,麻烦你,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青年驻足,看看她。
看到屏幕上齐享来电时,我正在大门口预备截住我妈,为避免他们狭路相逢我特别打给前者,让他和傅辉从侧门过来,"那边貌似有水果摊,帮我们带斤,呃,杨梅好了。"然后,"你们先去三楼外科跟林楠会合,我待会儿就过去。"他当然是觉得有点不寻常,否则不会在通话结束前追加一句"有事的话,等我过去",听见我否认,他也就没有再多说。现在不知道又打来做什么,我接起来问,"喂,你们找到林楠了吗?"那边顿了一顿,"小凝,是你吧?"可想而知这对我的意志以有主理解力,是个多么大的考验,"妈?!"我把手机拿开看看号码。我妈拿到手机以后直接站在原地拨给我,手机的主人却主动和他的同伴退到两米开外,虽然过后我妈说"哼,难道他们两个小伙子,还用担心我一个老太婆拿着它撇腿就跑?",但看得出来,这举动其实让她觉得,嗯,这小孩还蛮不错。她接个数字按过,就放到耳边,听通话很快被接起来,她女儿在那头直接问了一句很莫名的:"喂,你们找到林楠了吗?"我妈一时肯定也有点慒,提高声音,"小凝,是你吧?"她作贼心虚的女儿屏息静气了好几秒钟,倒是一旁的青年站正,往这边看过来。 f+稍顷,"妈?"她痛心疾首地想,你听听你听听,被自己的妈吓成这个德性,这女孩从小干坏事被她抓到都是这么个腔调,她当时一定是心疼又恼怒不已,琢磨着要是那个叫齐享的小年轻此刻敢出现,她抽他两耳光泄愤都不够--但他要是连出现都敢不出现……她女儿多可怜啊。念及此她语调不自觉放得轻了,"小凝,你在哪?""你在哪?"她这样问我,我尚处在茫然中,非常老实地回答,"大门口。""在那不要动,妈妈马上过去。"她想想又说,"没事的,小凝。"我刚想起来问,"那您在……"她已经挂断了。我捧起手机傻站在那儿,十分想找某个行为来表达一翻自己的困惑,但是遍寻不着,连拨回去的胆量都没有,寻思了片刻,才把电话到傅辉那儿,压低声音:"喂,我妈是不是跟你们在一块儿?""不用这么鬼崇庄小妹,你妈她跟小齐去找你了,没到?"他回道,"我正往楠楠那,咱们一会儿见。""……你们到底是怎么遇上的?""哈哈。"傅辉听上去是真的觉得有趣,"缘分"
我妈把手机还回去,"谢谢。""不客气。"如果我妈没那么着急,她能听出来这青年的声音有点耳熟,他们通过几次话,但她急着离开。"青年翻开机盖,按通话键看了看,阖上后微笑,"您是,庄伯母?""庄伯母"停下脚步,还能有谁这么称呼她呢?这些年,我一直都对齐享第一次见我妈妈时的场景充满好奇,这对他也是没有准备的,最真实的反应,细枝末节连他自己过后都无法复制.只有语言是客观的,可以还原的。"您好。"他说,"我是齐享。"后来我一心血来潮,就用各种语气模仿这几个字,自个儿笑得满床打滚,一定要他承认当时的紧张,上到他用别的方式让我住口。虽然我不清楚他说这话时具体是什么样子,不过我想象出来,我妈的脸色,可不太好看。脸色不太好看的我妈当着傅辉的面不能发作,后者面对她,大概也略有心虚,毕竟驾驶座上是他亲爱的女朋友。他此刻在电话里流露一点怨言,声音倒还是笑嘻嘻的,庄小妹,你看你也没受伤,何必让阿姨受累担这个心,是吧。我没办法解释。真相丢脸的太甚,还不如让傅版主去抱怨,"我妈说了什么没有?这个傅辉讲不上来,因为我妈当着他什么也没表现,等他离开之后还有分量地沉默着,齐享陪着她往大门口走,他说,"庄凝她没事,您别担心。"我妈顿了一顿,才开口,"你们这些小孩子啊,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开车的是他朋友,齐享同学只能一概认了,认太快又显得不慎重,他接下来应该是谨慎地,尽量有点沉重地做了回答,"的确,是我没有考虑充分,才出现这个意外情况……""小齐,"她可能想,好吧,总算他还拿出了个端正的态度来,"不是阿姨不开明,事已至此谁都有责任,单怪你一个也不公平,可毕竟会受伤害的我们小凝--是不是这个道理。"话说到这里,估计齐享也觉得我妈夸张了些,"您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看她,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他跟我本人还没这么保证过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妈不接茬,叹气,"这边的医疗条件,跟得上吗?"齐享看看附近的设施,配合这名大婶跳跃的思维,"简单的,他们应该还可以做。"过后我佩服他们两位,竟然一路过来,都没弄清楚彼此讲的不是同一桩。但当时我看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近,心里只想着完了完了,无地自容。迎面过去,我都不好意思瞧齐享,头一句就忍不住情绪很败坏,"妈,您干什么呀?"我妈之前带着一颗宽容为本的慈母心,这一来多少被我不缴械的模样给激怒,"我干什么,你说你自己在干什么,这么大的姑娘,不知道爱惜自己,做事情一点分寸都没有,你看看你。"我被她一通训斥弄得很困惑,转头去看齐享,不能怪他在一边不帮忙,这个情势突转的,他比我还要纳闷。我开始有点明白,"他还没告诉您?"她气呼呼的,"小齐态度比你端正多了,就你,你还有理了?""你们这一路上到底都在聊啥啊。"我就不解了,"我们出车祸,这么简单,他都没告诉您?"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6:56:57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四)
  这以后很有一段时间,一旦我妈表现出简单粗暴的家长姿态,我就对着她念,春天妇科春天妇科。她立马没词儿了。我爸第一次听见,说,什么副科?我妈没好气,庄主任,你什么都要管?庄主任就不问了,我爸对我儿女私情上的态度从来都是端着,他不问,但过了一阵,一次饭局上,在座有几位齐享曾经的上级,一说,"老齐家那个"全有印象,客气也好怎么样也好,都是下面评价,老头儿听时面无表情,心里却挺高兴。我妈说,那天他喝高了点儿,回来捧着茶杯,喝一口,点点头,自言自语,这孩子不错。谁啊不错?茶叶不错?我妈问,他又不应了,自个儿笑笑。反而他真和齐叔叔碰了头,两个人都绝口不提儿女,就跟没这回事似的,小孩子们靠不住,要谈不出结果来,还连累他们尴尬,不如再放上爸爸们好比官方活动,其他的仅限于民间交流。等这个学期过去,暑假的某天齐享送我回家,路过小区不远的小广场,我妈每天都在那遛弯儿,隔老远我就把她的身影给找到了。还没等我开口,齐享减速,往路边靠,我说,"你也看见我妈了?""我妈。"他回答。"……"我们俩都下了车,我很快被介绍给齐享的妈妈。说介绍其实显得太陌路,在"儿子的女朋友"这个身份以前,我也做了她好多年"故人的女儿"面孔对不上,感觉却熟稔的就像隔壁家的小孩。她姓张。张阿姨不知道是真的认为我还行呢,还是看谁都这样,反正我觉得她看我的神情挺愉快,跟我妈看齐享差不多。"认不出来了。"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小凝现在真漂亮。"我没想到在这么非正式的场合见到男朋友的母亲,也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了这一关。张阿姨在市税务局当会计,挺好相处的一个人,从那以后她时而会在周末打电话给我,邀我去吃饭。头一回去之前我磨蹭了很长时间,我怕齐享他爸。他给我的印象就是陷在沙发里的一个面色阴沉的老头,我恭敬地叫他一声叔叔,会被他从头挑剔的打量到脚,然后对我抬抬下巴,去坐吧。结果我一点没发现他怎么固执怎么不近人情了,跟我爸中学老师似的严肃不同,齐叔酷的像个老特工,五十岁的人了,时常一身风衣,精干爽利!等在饭桌上一坐下来,他又是个风趣的男人,有一次我提到我们寝室,曾经集体去看近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狮子座流星雨,齐享爸张口说!零一年十一月十八号?我就被惊着了,齐叔也看流星雨?哈哈,特工先生起身,你过来一下。张阿姨对儿子说,你看你爸又来了。后者对我说,去吧,给他个面子。他的书房里,靠窗放了台天文望远镜,细长脚,流线型,珐琅烤漆,星空背景下,一个独自仰望的姿态。你看看,你看一看。老特工热情地招呼我,看到那些环形山没有?--你说的那次,我就一个人找着它去河堤,我还拍了照片,等会儿,给你找出来。关于齐享他爸还有什么惊喜?他三十年,每天5点半起床跑步,据说还会点功夫,会烧菜,爱看书,甚至他还看《反恐24小时》,我想,不知道这位爱好广泛的大叔看不看《欲望城市》?在成长为极品的路上,跟他爸比起来,齐同学还真是个小嫩秧子。小嫩秧子齐同学他们家很有趣,父子两合起伙把他妈当小孩让着,有一次我路过他们房间,看见齐享妈把腿搁在齐叔肚子上,后者一边看电视,一边拿着把扇子慢慢给她扇,近半百的张阿姨脸上有种可以称为娇憨的神态。我蹑手蹑脚走开,回头问齐享,"这么热,你爸妈怎么不开空调?""我妈不能吹空调,否则腰疼。"他解释,"我爸也习惯了。""你爸那么酷的一个人,很疼老婆啊。""还行吧。"他说,"应该的。"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和言维维见了一面,她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说准备考研。"之前都没听你提过。""才决定不久。""还报L大?""不,N大吧,想试试。""也好。"她说,"那个谁没有意见么?""他么。"我笑笑,"他随便我。""表情都不一样了。"她盯着我看,笑,"最近小日子过得不错呦。"是啊,从春末开始的这段日子,在某种意义来说像一场漫长休假,就是之前非典封校也没拦住我们过自己的生活,学校西门有一段围栏,设计时有点失当,不太胖的成年人轻松就可以钻过去,黄昏周末时常发生如下对话:"哎呀,你也来钻啊。""是啊,是啊,出去买杯奶茶。"实在是非常儿戏。在那场事故的第二个月齐享买了他生平第一部车,"把生命交给别人掌握,这种事以后能少则少。"这句还像话,下一句让我整个人都作势扑过去掐他,因为他慢条斯理地说,"否则弄得不好,还要连累女朋友被她妈误……""别冲动,别冲动。"他轻笑,用手臂挡着我,"说错话了OK?"我还记得那是一辆银色的尼桑商务款,你每次停到西门那,等我钻过围栏和灌木,跳下花坛冲他跑去。又过了一阵,学校发现不行,封校跟没封一个样,学生们爱往哪儿跑往哪儿跑,于是派了一堆保安,撵兔子一样埋伏在墙根,捉到就通知班主任,第二次就得背处分。我告诉齐享,他想了想,"我看看吧,有没有办法。"过了两天,一下课,发现他靠在那儿等我。"你怎么进来的?""我刚也在旁边上课呗。"他看我不相信的样子,笑起来,"真的。"别间学校我不清楚,L大的成教系统,教课的基本都是在读研究生,学校在非典之初也试图进行走读研究生的管理,后来发现实在有难度,
光临时安排住处就费大劲儿,索性放开,和教师一样发放出入证。齐享一个朋友,硕士处于实践阶段,他在外头找到活儿做,这边还有半学期的课,不大愿这么两头跑。"我周末帮他代课,这家伙不知道有多高兴。""你行吗?""你见过有我不行的吗?"齐享就这么,每个周末过来带两节课,《法律基础》。我去找他,经常能目睹这位兄台被一群女学生拦住,"齐老师,这个问题我还想请教。"他那段时间就像个穿越封锁线的战地商人,我们寝室的光碟,曾小白的进口零食,苏玛注册会计师当年的复习资料,甚至隔壁女孩子们要的一些小玩意儿,都是托他带进来。我发现封校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大家被迫成天凑在一起,翻找出许多茶来玩,光是牌我就学会了好多种,有时候大家喝点小酒,席地而坐来上几圈,或者到楼下打羽毛球,像树上密匝匝的绿叶,又像小动物乍起来的绒毛。有时候我注意到寝室里的空床,或者对面楼那个阳台,就赶紧找点别的事做。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6:57:28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五)
  到了端午,已经热得不像话,那天星期三,原本我答应曾小白和苏玛去二食堂撮一顿,结果曾小白班里临时有活动,而苏玛心仪了很久的师兄邀她共度,我去敲隔壁寝室的门,发现大家全出去HAPPY了。我现在很怕一个人待在寝室,于是想去食堂要碗河粉,琢磨着一会儿去,上自习?兴兴头头的爬上三楼,我走了两步就停住了,又像被人原地拎了起来。沈思博。他独自坐在那儿,背影我不能再熟悉了,他总是端着左肩,比右边肩膀略高出一些,这算坐姿不良,曾经我却觉得非常特别。我倒退着出了门。多媒体教室在放《X战警》,我饿着肚子看到一半,收到齐享的短信,"还在聚会?玩的开心吗?"我想撒个谎的,不知怎么还是据实以告,"没呢,我一个人。"他很快打过来:"你不是要和你室友会餐?""她们都有事去了。""怎么不打给我?""当时都六点多了。""那你吃饭了没?"我没话可说。"你等着,我去接你。"感觉车压过校门口的减震带,我刚要在副驾驶上坐正,齐享伸手轻轻摁住我,"看着呢。""门卫还在?"直到拐过九十度开上大路,他手拿开,"可以了。"我直起身体。迎面而来的,是空荡而宽敞的街道,黑夜,绒球般一团接一团的路灯光。"哇塞。""想吃什么?""粽子,五芳斋的粽子。"超市像间太仓库那样安静,极丰富的物质和极少的同类,会让人产生站在资源分配顶端的错觉,很有点想撒个欢,为所欲为。我扒着购物车,"我要,我要坐进去。""来。"齐享把它固定住,"试试。"偶像剧跟现实的差距是,前者从来不放女主是怎么爬进去的,尤其此时我还穿着裙子。对面这个青年看着我,笑得可太气人了。"哼。"我伸手把裙摆往上拽拽,跨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还没来及试,他过来一把把我抱离地面。"干吗。""你还能走光走得更离谱一点么?""哈哈。"我勾着他的衣领,"……"刚要说点放肆的话,突然看见货架尽头,有个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我身为社会动物的自觉性猛醒,赶紧挣扎下她。广播里正循环播放,"……请各位顾客不要在电梯上追逐打闹,请您照顾好身边的小朋友。"齐享俯在车扶手上,对我微笑,"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我拿过一盒酸奶,装作没有听见,但就这么一瞬间,怦然心动的厉害。大学城别的不多,绿地到处都是,我们拿垫子垫到草上席地而坐,剥开粽叶,这是个头很大的家伙,原本在塑封袋里,非常冷静,不肯流露一丝香,在服务台的微波炉里转了两圈,立刻不矜持了,香味顺着边边角角全都淌了出来。卤色的,酥软的糯米,腊肉,咸蛋黄。这时候有杯沏的酽茶固然好,超市的冰绿茶也不错,我一口气喝掉半瓶,习惯性把瓶口的塑料环抠下来弄着玩,弄了一会儿没地方扔,齐享
右手正摩挲着我的小腿,我随手套到他中指上。他看看,"你要想清楚。""那还给我。"齐享收回手,把那小东西拿下来,扔进旁边垃圾袋,"想过结婚没有?"他就是随便聊聊的语气,等了几秒钟,我说,"呃……"没等我支吾个所以然来,他揽过我,"好吧,不谈这个问题。""我有时候想想觉得奇怪。"我靠在他臂弯里,过了一会儿,"你怎么受得了我的?"他笑了一下,没回答。"我对你又不好。""被你这么一说,我都快觉得我自己挺欠的了。"他低头看看我,微微戏谑,"给你机会,慢慢改吧。""不过有一天。"我接着说,"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了,你还会喜欢我么?"齐享一怔,他没有接话,却开始亲吻我。我们倒在草地上,被这个激烈,漫长,几乎有点疼痛的吻很快弄得气喘吁吁,他本来已经解开我裙子拉链,又顺着我的腰线一寸寸阖上。"你要不要……"我轻声问他,"像上次……如果你……""在这个地方?"他失笑,"还是算了,我不急。"他浅尝辄止地吻我一下,然后坐起身,伸手给我。我拽着他的袖子起来,攀住他手臂,继而抱着他。什么羞愧,什么负罪感,它们统统不能不让我过日子。管它的呢,管它的呢,幸好没有说,还有这么不错的生活等着我过。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7:09:26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六)
  八月底的一天,张阿姨下了班,进门说,"哎,老齐,市政府集资建房,你和儿子拿个意见,我要不要申请?"齐叔正和我们两个小的打四十分,抬头问:"有产权没有?""产权倒是没有。"她换鞋,一边道,"但陵河边上的房子啊,三千块一平方,到哪里去找?""确实可以考虑,"齐叔点点头,"回头我们把公积金取出来,再凑一凑。"他们丝毫不拿我当外人,商量这等家庭事务,我只能装没听见,继续看自己的一手牌。"我建议暂时不买。"齐享把牌丢下,说,"买那儿就闲置着,又不能上市交易,把家里的流动资金全砸上面,有什么意思?""我跟你爸这么多年的公积金加一块有小十万,其他的怎么不好凑?而且,谁说闲置了,你们不要结婚么?"他妈理直气壮地:"小凝都快毕业了,是吧?"我:"……"齐享看我一眼,"她考研。"他爸妈都怔了一怔,"真的,怎么都没说过呢?"我觉得有必要好好解释,"就业形势不好,我听……""好吧。"张阿姨打断我,"研究生没毕业也可以结婚啊。"齐享说,"我们有我们的计划。""小伙子,你不要跟我们唱反调。"他妈像个小女孩子那样,"我有高血压,你爸有冠心病,你再唱一个试试,我就要买。"齐叔莞尔,招呼我,"来,小凝,我们打我们的。""买,买。"齐享无奈,"您要买就买,钱不够我这还有一些。""哎呀,你就留着吧儿子,爸妈有。"我看看齐享,他对着我摇摇头。他也许该尝试多妥协几次,虽然我不能告诉,他这样时有多么迷人。到了下个星期,张阿姨兴冲冲地回来说,"知道你妈是什么样的手气么?"三个人都看着她。"抽签啊,我抽号抽了个18号,"她兴致勃勃,"明天都陪我去选房,小凝也去。"第二天,齐叔大早上却被一个电话给叫走,齐享和我陪同他妈去看房子,这是陵城税务联合工商合作开发的一个小型楼盘,以成本价提供给.员工,从模型上来看,绿化和座落位置都不错。大厅里人头攒动,选房还没有开始,张阿姨坐在长椅上翻房屋资料。"儿子,你看这间不错,采光好,哎,不,"她马上自我推翻,"靠马路太吵,这个呢?这个也太高了吧。"齐享懒洋洋地拿瓶矿泉水陪他妈坐着。而我,我要是过分参与意见,未免太不拿自己当外人,我握本资料装模作样地看,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齐享碰碰我,低声道,"那头有杂志,你要是闷就去拿一本。""不太好吧,你妈还在说呢。""没事,有我听着就行了。"那边有个小书架,零落放了一些过刊,旁边是饮水机,我翻捡杂志的时候,有对熟人先后过来倒水,见面打招呼,"哎?一个人来的?""没,你嫂子他们也在。""抽的几号?""别提了,靠后。""一样,一样。"前者再开口前看我一眼,估计看我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也没有背着的必要,"咱们市出大事了,知道吧?""你是说,老张?"对方回道,"听说昨天已经被监管起来了?""是啊,据说省纪委盯了他年把时间,证据不充分,他们不会动手的。""分管城建,肥差啊,这位置上栽几任了,你数数。""等着吧,这事没完,陵城这次,估计得进去一批。"我没觉得这个对话跟我有什么关系,找到一本《女友》就回去了,回去发现齐享一个人在,我坐下以后使劲往里边挤他,"小朋友啊,你麻麻呢,怎么就你自己在这里这么可年?"他笑起来,假装被我撞得歪向一旁,再坐正伸手过来揉揉我头发。"问你呢,你妈呢?""我妈也有交际圈的,你是希望我跟去讨论,打毛衣呢,还是?""切,我妈就从来不讨论打……"我还要跟他抬杠,他把《女友》欣开拍到我手上,一边把手机掏出来,后者正响得很欢快。他打电话,我捧着杂志看看就嘿嘿自己笑,还一下一下蹬椅子腿。等他阖上手机,我说,"我念给你听听啊,眼镜蛇高度近视,和大象初次约会,客套一番后,眼镜蛇对着大象的鼻子说,哎,来就来吧,还牵着这么大一头猪来,你真是太客气了!"他动动唇角,弄得我笑成那样就跟缺根弦似的。"怎么好象不太高兴?""没有,在想事情。""说给我听听。"他往后靠在椅背上,顿了一顿,说,"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妈她小孩脾气,管买,其他什么都不管。""嗯?""这以后办手续,装修,每一桩都得是麻烦,都得事先考虑。""你爸呢,不还有你爸吗?""你看他每天锻炼,真以为他身体很好?""那都得你啊?"我抱着他胳膊,"那你要是需要我干吗,你就说。"他眼睛不看我,但微微笑,"你能干吗?""多了,我会--"我认真地说,下一秒舌头就打了结:"……"我从小学着照顾自己,但不说明得好做得新鲜,比如到现在事关庖厨,我也只会下面条,再打一个鸡蛋,其他更不必提。"想不出来,就不要为难自己。"他煞有其事地安慰我,活像我是个五岁,背不出诗来眼看哭鼻子的小孩。"至少。"我一着急,说,"你去哪,我都可以陪着你呀。"他一看我,我立刻不好意思了,"不要就算了。"女生嘛,说这个话就是等着被否定。但这个人多可气啊,他一句话都没有,他甚至握拳于唇上把脸转开了,我听见他轻轻咳嗽一声。
"老齐,你还在忙呢?"张阿姨打电话给齐叔,"我跟你说,你晓得你夫人什么样的手气么?--好吧,高啊,干净。"听她的语气,谁都要以为这间是她的第一选择,任你拿什么位置跟她换她都不乐意,然后现实情况是,她想要的几套,全被前头人挑去了,但齐享他妈性格就这点好,她能很快调整心态,接受现有并从中找到优点,继而觉得,其实再没有比现有更好的了,谢天谢地。我和齐享相视笑一笑,张阿姨还在继续说,"买在咱家对面的,是出纳科的陈科长,人也不错,你知道她的,就是儿子前几年去世的那个"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7:09:51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七)
 从那一天往后数了很有一段时间,我都没怎么见过我爸,陵城有官员落马,他总要这么忙碌一阵。这次是个大鱼,分管城建的张副市长,此人也算是年轻有为,省长秘书出身,四十出头被下到陵城出任市委领导,已有三年之久。零二年春天就有匿名信寄到省纪委,后者刚开始调查,他们书记就被张的老领导请到办公室,年近花甲的省长拍了桌子,这算什么,我身边的人,刚下去做出一点点业绩,就有人开始不安分了?举报材料我看过,都是些捕风捉影莫须有的东西,小张身居要职,得罪人在所难免,你们这样配合,搞得人心惶惶,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做事?老百姓再抱怨政府效率低下,你们纪委的,都给我站出去承担!纪委书记从省长办公室退出来,连夜找到省委一把手。一把手沉吟良久,查,一定要查,但老同志的意志我们也要尊重,有些事进行,但不要放到台面上。于是,案件转入地下,一查就是一年多。期间省领导班子换届,省长退居二线。 _线索千丝万缕,收网却收得非常突然,被监管起来之前,张副市长前一天还在本年城市建设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一时间,陵城中层以上干部,人人自危。张副市长被双规的第二个月,沈伯伯被纪委传去谈话,接受调查。我那段时间,正是考研复习到了第二轮,每天泡在图书馆和自习教室,对这个事一无所知,等我知道,它都已经告一段落了。没有查出什么大问题,据说张副市长在位三年,沈伯伯逢年过节时送的礼金,统共大概在五万以下,这在被调查的干部中绝算不上头一份,党内处分可能跑不掉,但还不至于丢官。我妈这么告诉我的时候,也明显是宽慰的语气,是啊,毕竟是这么多年的邻里,谁栽在谁手里,大家都不好过。她又问,"你最近在学校见过思博没有?""没有,我见他干什么。""听说他要出国了。"我心里就好象有一个慢下来的陀螺,猛然间有人抽它一鞭。"您问我我问谁去啊,是吧?""别给我阴阳怪气的。""我怎么啦,我还看书呢。"我捧着经济法真题"齐享晚上过来吃饭,您烧什么菜?"院学生会换届选举以后,一群人到佳缘小栈聚餐,我逗那帮学弟学妹,"挺好,我马上都退休的人了,吃饭还带上我呢,以后我经常得回来找你们蹭。""庄学姐,你是太上皇啊,"他们七嘴八舌,开酒瓶,"太上皇满上。""我事先说好,就一瓶,多了不行。""廉颇老矣。"我拍拍他肩,"这以后,你我退出江湖,就看他们年轻人的了。"年轻人们纷纷昏倒状,小陈笑,"他们给你面子叫一声学姐,看把你喘的。"话是这样,确实也没有人硬是来劝我酒。看他们一杯接着一杯,我有心劝一劝,"不是我扫你们的兴……"再一想,算了,真把自己当过来人了?不提远的,就大半年前,要有人跟"
你说,庄凝,不要犯糊涂,你听么?这些小孩子斱看着我。"没事,喝吧,我忘了我刚要讲什么了。"我说,"人年纪大了记性就是不行。"他们哄笑起来。等差不多我下去把账结了,老板娘还是以前的那一个,对我笑,"好长时间没来了。""忙啊。""快毕业了?""可不是吗?"我曾在这个地方,享受我大学生活的第一顿午餐,似乎只一个转念,就到了现在,伏在柜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有那么多的改变前赴后继,有些东西却一成不变。这一天我去图书馆还书,又借了两本新的政治习题集,下楼原来该直接往借阅处走的,可是我站在回廊上,看见开井里盛得满满的秋阳光, 乳白雕花的长椅安放于散尾葵房,我立刻就不能动了,还有什么,比坐在这里翻一本游记或者画册,更可以引诱一个连背两天,"新民主主义"背到精神衰弱的可怜人?我在文艺借阅室的书架间穿行,饥渴极了,看见什么都想拿。我的亢奋终结于角落里的一本书。它有着金色,暖洋洋的封皮,封面上这个端庄娴静的姑娘,芳名《阿米莉亚》。这本菲尔丁的作品,当时我从谢端手里借过来看了一小半就扔还给她,她很诧异地,不好看。说不上来,反正我不喜欢。我那时喜欢乖张的,戏剧化的,生于迷恋死于激情的玩意儿,而不是这种波澜不兴繁琐平淡的小儿女情长,我也不喜欢这个故事里,道德观固若金汤,善良从来无懈可击的女偶像。她忍,忍,忍个头啊,我当时对谢端说,要我我就一巴掌上去。但是谢端喜欢,她总是轻声细语地对我讲述布恩和阿米莉亚的爱情,--他带她离开她母亲,他们抵御诱惑,战胜困难,终得幸福绵长。现实里有这样的事吗?我把抱在手上的都轻轻放到一边,从书架抽下那本书。却有人在这本《阿米莉亚》和这排书架后面,开头我们并没有注意彼此,直到我听见手机震动,然后是熟悉的声音,"妈?我还在学校,是的,快了……"一边说,脚步声一边往外去了。我跟过去,试图在书丛高高低低间隙中看清楚,却总是晚一步,实在无奈,"沈思博!"偌大的一间阅览室,我看不见他在哪,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想,这就算了吧。这时有人在身后叫我一声,"喂。"我回头,他还是那个样子,清秀温和的,站在风卷起来的白窗帘前面,对我笑一笑。
"听说你要出国了?"回廊里安排了课桌椅,方便学生看书,我和沈思博对面坐着,我问。"嗯。"他说,"来办手续,退证件。""沈伯伯,他没事吧。""心情不太好,不过没事。"他回答,"你现在怎么样,工作找在哪。""没找。"我给他看我手里书的封面,"准备考研。""挺好的。""最近回家也没怎么见你。""出去了一阵。""哦,什么时候走?""明年春天吧,也许。"这之后,我们沉默片刻。我想,他如果在等着我提到她,恐怕要失望了,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无话可说。"前两天,我还去佳缘小栈来着。"沈思博开口道,他可能也不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所以就说了这么一句。"我最近也去的。"过了几秒我笑起来,"多快啊"他也弯一弯唇角,隔了一会儿,"要是她……"我等着,他却垂下眼睛对自己笑笑,那是个黯淡的表情,意思是,何必呢。然后他重新看着我说,"那,我先走了。""好好,--哎!"沈思博已经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我可能没时间去送你。"我起身,"就在这祝你一路顺风。""谢谢,再见。"我把书都收拾到臂弯里,对他点点头,然后沿反方向离开。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7:10:15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八)
  又过了两个月,有一天半夜我被苏玛晃醒了。我火死了,"干吗?"她瞪着两只眼睛,遍布血丝一,"你还问我,你刚一共喊了五遍'综上所述',我不管你述啥,赶紧述完,不然我还睡不睡?""……"这就是我那一阵的状态,冲刺阶段,白天晚上都在不停做题,有时候到了梦里,思维还刹不住车,又疲倦又焦虑,每天洗洗脸就睡,长了一脸的痘,也不爱打扮了,所以当齐享元旦时说接我回去吃饭,我还怪不乐意的。三十一号中午我给他拨了个电话,"喂,你在哪呢?""在房子这。""哪个房子?"我旋即想起来,"交付了,这么快?""昨天刚拿到钥匙。""怎么样?""地方不大,"他说,"不过,我现在站阳台上,能看得见陵河。""包墙全弄成玻璃的。""再放个冰柜。""再在墙上弄个书架。""再弄两盆绿植。"我们俩在两边同时满足地轻叹一声。正在此时"砰"得一下,像有什么翻倒在地,我这里听都不小的动静。"怎么啦?"他隔了两秒,"楼道里的。""哦,没事吧。""我去看一看,"他说,"回见。"我化了个淡妆,然后我把橱门打开,发现所有能穿出去的衣服,全都穿给齐享看过,有的还穿了好多遍,我默默蹲在衣柜前纠结了很长时间,曾小白问,"庄凝你蹲那儿干嘛,你是不是肚子疼。""你才肚子疼。"我说,"我郁闷呢。""怎么啦?""没衣服穿。""哈。"她笑了,"谁让你几个月不逛街。""我哪有空。"我怒了,"我要看书,上课,要吃饭,睡觉,我还要谈恋爱,妈妈的。""你跟谁发脾气呢?"我说,"我跟我自己。""放心,他不会嫌弃你的,而且,"她趴在床栏跟前,看着我,"你什么时候这么小女人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从放下电话,一直折腾到现在。"她看看手机,"一个半小时,你中午一般不午睡的吗?""来不及了。"我叹口气,"哪有人两点钟开始睡的。""我啊。"她重新仰躺下来,默了一会儿,说,"庄凝,你还记得那次么?""嗯?""零一年。我们一个寝室人仰马翻,为你赴约打扮。"她轻描淡写地说,抬了抬上身,似乎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时间真快,我他妈要毕业了啊。"
我去自习前喝了一大杯浓咖啡,坐教室里坚持做完了一份英语模拟题,齐享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倒下了,胳膊下面垫着一本小字典,睡得正酣。他把我叫起来,我惺忪地收拾东西,跟着他走出去,这会儿已是黄昏,沿着楼梯往下我抬着看看远方,不见光,灰云由疏向密地朝地平线堆过去。我这边还在望呆,突然脑袋里嗡的一响,眼前就蒙了,如果不是齐享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我,我这一下摔得会非常惨烈。"别讲话,"我扶着他的手臂,"我头晕。"齐享打开车门坐进来,递一盒冰淇淋给我,"没事了?""就是太累,没事。"我接过它,另一只手把遮阳板掰下来,照一照,又转头对他瞪瞪,"看我的眼睛。"他看了一眼,"何必呢。""我连简历都没做,什么工作都没找,这个再不上点心,真是彻底不想好了。"他没有再劝我,只是问,"很有把握?""哼哼,基本上,志在必得。"我打开盒盖舀了一勺,"对了,中午那声响怎么回事?""隔壁邻居,老两口搬些杂物过不,摔了一跤。""这么吓人?怎么没让子女过来?""不在了。""……怎么的?""生病吧。""哦。"我和齐享有一个共识,对于他人发生的灾厄,能缄默尽量保持缄默,过分的好奇和谈论难免有娱乐化的倾向,不厚道。我就转了话题,"去了一趟是不是庆幸,你妈没听你的意见,坚持要买。""有一点。""你啊,不要老觉得自己一贯正确。"他微笑,"我有吗?""还没有?"我说,"从认识你,你不一直这样么?""你能比我强到哪里去,小姑娘?"他转头看着我,,说,"是谁,第一次见面就让我下不来台?""嘿嘿。"我说,"我知道了,就跟偶像剧里演的,你肯定觉得我特别不一样,就喜欢上我了,是不是?""我欠啊,当然挺生气的。""哦,那后来呢?""后来,"他顿一顿,"后来多了,你具体指哪一段?"你看,你要是想听听这个人正经讲甜言蜜语,讲讲他是怎么被你吸引,你哪里与众不同之类的,总是要等的傻眼。我没有办法:"小气。"他笑一笑,没搭理我,我歪在副驾驶座上,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直到被车窗外滴滴答答的声音吵醒。"下雨了,又下雨了。"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7:10:37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九)
 考试地点在市三中,第一门政治结束,中场休息的时候,旁边永和豆浆里满满当当坐的都是考生。我当场也在其中。要了一份卤肉饭,坐在角落里戴着耳机,我从不跟别人对答案,考完就当过了,全心全意准备下一门。我想,有必要结合后来我所了解的,来谈一谈,我当天中午坐在那儿翻英语的时候齐享接过对方递来的一瓶水,拧开,"谢谢""哪里,真要谢谢你,小齐。"他对面的老人说,"清早就过来,帮我们这么大的忙。" 齐享笑笑,"应该的。""上次也多亏……""赵老师,别再客气了,成吗,都是邻居。""好好,不客气。"齐享四面看了看,"您不装修,就直接搬过来?""是这么回事,"赵老师解释道,"我们这个房子,为我弟弟家孩子准备的,他还在念高中,用得上还早,家里东西太多,都没地方下脚,先摆一部分到这里来。""坐,小齐你坐。"他接着招呼齐享,"我简单收拾,咱们马上就走。""不急,你慢慢来,"齐享为了表示真的不急,随手拿过最上头一本旧相册,"我能看看吗?""都是些老照片,随便看。"赵老师看他翻到第一页,黑白照片上,拿着军舰模型的小小男孩,"我儿子。"他声音平静,既然没有要人同情的意味,齐享也就没有表现出同情,点点头,一页页翻过去。赵老师把杂物装进整理箱,一面和善地问:"周末不用陪陪小女朋友?""她今天考试。"齐享翻到最后一页,这是一张约12cm*15cm的大照片,陵城市一中00届高三九班毕业留念。赵老师被簇拥在前排端坐,在他身后两排,站着十七岁时的我。通常情况下齐享当然不可能一眼就看见我,除非他在我家,见过一张一模一样的。他笑了起来,真巧。"庄凝是您的学生?""怎么?你也认识她?"齐享笑,"是,我认识她。""那你最近跟她还有联系?"赵老师问道,"她最近没事吧?心情好些没有?""她以前怎么了?""这个小丫头,去年,什么时候,哦,元宵节,情绪不好,心里有事啊。"赵老师说,"喝了不少酒,多亏在座的一个男学生是她邻居,把她送回去了。"齐享在对方说的时候,慢慢收起了笑容,他应该也在回忆,去年元宵节,他在哪里?香港。他大概很快想起节后有一个星期,他打电话给她,她说什么也不接,再见面,她变得缠绵而乖巧。"那个男学生,是姓沈么?""你也认识他?他现在怎么样?"
沈思博怎么样,我很快就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我的手机在口袋里来回震。我拔下耳机,一面对着真题念念不词,一面伸手把它掏出来。是个有点眼熟的号码。"喂,哪位?""是庄凝吧?"我一时忘了这是谁的声音,焦虑成这样,也多少让他的声线有变,"哪位啊?"他顿了一顿,"我,卓和。"这个人和我不往来久矣,在学校碰上,也就点个头,从前的热络掉在泥里,捡起来已经不再是那么一回事。"你啊,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我这边还在客套,他却没有任何跟我寒暄的意愿,"沈思博刚刚被检察院带走了,你知道吗?"事情源于一场交通意外。陵城某开发公司的老总,快出城时和一辆闯红灯的渣土车相撞,两边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有群众打热线,晚报记者就去了。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故,两边当事人都还没醒转,记者采访了交警和群众,了解到这两位一个是酒后驾车的有钱人,另一个是连开一整天,疲劳驾驶的老司机,责任都跑不掉。他琢磨着,回去文章从哪个角度切入?遵守交通规则的重要性,还是拔高一个层次,探讨一下效率和公平?这时那们老总睁开眼,晕了一会儿,猛地一摸口袋,冷汗就下来了,不顾胳膊上还挂着吊瓶,一蹦老高,"我衣服呢,我自己的衣服呢?"记者留了个心眼,从闹哄哄的人堆里挤出去,找到老总二十多岁的小妻子,她正抱着交警交还给她的现场物品,在外面走廊上等。这位无冕之王是个小年轻,长得挺英俊,脖子上挂个长焦照相机那一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这个姑娘说上了话,她很快发现他不但跟她一个学校毕业的,甚至他们的家乡都不过只隔一条河,聊起在外头的颠沛,两个人都好生感慨。但这并不影响小记者在她离开去洗手间时,毫不犹豫地摸遍椅背上西装的每一个衣角,终于从内袋里,他扯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代号,日期,款项。小记者快速地翻看着,他明白,自己以后终于不用再追那些鸡毛蒜皮的社会见闻。他收好它,直起身体,对迎面回来的年轻女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离开。在此之前,张副市长一直都咬死自己只收受过礼金,而并贿赂,这在罪行的认定非常关键,甚至是行政处分或刑事处罚的分界。这本笔记,打开了僵持的局面。也牵出在第一次审查中逃脱的,一批涉案的陵城官员。这其中就有沈伯伯。我不知道沈伯伯是不是对此早有预料,否则不能解释他何以急匆匆地安排好沈思博的出国事宜,甚至等不及这一年的春节。但这并没能逃离工作组的视线,沈思博启程当天,沈伯伯早上被叫走,临行前轻声嘱咐妻子,无论如何,先把思博送走。接着他神色如常地对儿子说,你先去机场,爸爸忙完就去送你。沈思博也许有些疑心,也许并没有,他只是一直沉默,直到在机场登机前一刻,也不见父亲的踪影,却等来了检察院的办案人员,请他和沈伯母,回去协助调查。他抱歉的对卓和说,你今天,可能要白送一场了。卓和是他惟一送行的朋友,却被独自留在了机场,等他想到给我打电话,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人在出租车上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7:11:03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二十)
"你爸不是纪委的吗?"卓和说,"庄凝,你能去打听一下么?"我心里非常乱,只能想到一句,"我考试呢,我下午还得考试。"我下午去考英语了,做得相当快,竟然还检查了一遍,超出以前任何一次模拟速度,但等监考员宣布停笔,把试卷倒扣离开考场时,我站了两次才起得身来。刚散场,到处都是人,我找到个花坛坐下来,喝口水,把手机打开,有条短信来自齐享,我在正门口等你,结束过来。我这个角度正对校门,老远的我看见他的车就停在那,但是我累得一动也不想动,仿佛这么一小段路,都实在是提不起力气走过去,在手机打出几个字,又删掉。流动的人群,我们像两个静止的岛,最后还是齐享过来找到我。"怎么坐在这里?'他问。我说,"歇一歇,累。"真的是累,生理性的,脑子一片空白。"累就回家去,我送你回家。"在车上我的手机又响了,仍然是卓和,我拿出来看一眼,按了静音扔回去。齐享并没有往我这边看,却问道,"为什么不接?"我蜷在副驾驶座上,不想回答。我真的有点气卓和,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我能怎么办?我跟沈思博连朋友都不算了,很长时间都没怎么说过话,我现在只想好好过我的日子,当务之急我只想把试考好,和齐享谈谈恋爱,有空去他家吃个饭,陪他爸打个四十分。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来扰乱我。沈家的事与我何干,我疲倦又冷酷地想,再说,别说我了,我爸也帮不了他,他们只能自己捏着,他们为什么不自己担着?十分钟后我的手机滴滴两声,一条短信静静躺在屏幕上:"思博刚跟我联系过,他和沈阿姨都回去了,没事了,你好好考试吧,祝顺利。"卓和也许知道我并不想接电话,但他并没有责备我的怠慢和冷漠,他甚至没有指出它们,就好像我一直跟他一起在对事态关切不已,为我们的老朋友担心焦虑。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厉害了?卓和同学。真是厉害。我连回复你的力量都没有,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表现的不像个伪善者。
齐享今天有些沉默,等我有余心来管一管他的反常,已经快要抵达,"我今天考得还可以。""是吗。""你怎么不问我呢?""你这不是主动说了吗?""是不是有心事啊你。""别把我说的像个小姑娘,行吗。"他微笑,"也别胡思乱想。""那怎么一路都不说话?""你说了,你很累。"我一点毛病挑不出来,"哦。""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有什么明天过后再说。""你看,你还是有事。"这时已经进了小区,齐享猛地刹住车,"是啊,我有事。"他一手还放在方向盘上,冲我俯过来,"那就先安慰我一下吧,来。"我笑,推他,"远点儿,远点儿,好好我不问了。"他也笑,重新发动,路过沈家时我往里看了看,这几天天黑得早,他家的窗口看进去,却比暮色还幽深还安静。我进屋,发现房间里没有开灯。"妈?妈?"我喊了两声,换鞋,一边伸手去摸开关。"别开。"我妈这时在角落里开口,吓我一跳。"干什么啊您。""声音小点,过来。跟你说个事。"我就过去了,她坐在沙发上,低声道,"你沈伯伯出事了。""我知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我耸耸肩,她也就没多问,继续用气声道,"你沈伯母刚才找来了。""……来干吗?"还能干吗?找你爸说情啊,不要说你爸没有这个权利,就是有,他能这么……吗?"说完这句,她和我都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我问:"那我们就,这么躲着?"我妈叹口气,"不然呢?这么多年的邻居,当面怎么说?"'可这也不是……"我话刚讲到一半,大门就被敲响了,"砰砰",接着门铃也被一声声按响,尖利如警报,一时非常热闹。而我和我妈偎在沙发的两头,偎在浓重的阴影里默默无声,像电视里被人追的走投无路的两个苦主。门外有人说话,细细听,是沈思博耐心的劝,"妈,庄伯伯他们都不在家,您先回去,我们再商量,好吗?""我明明看见小凝回来了,你打,你打她的电话看--快点打啊!"沈伯母的嗓音高起来,我妈慌张地对我使个眼色,我像美式橄榄球员一样迅猛地扑到我的包上,摸出手机,在它响之前摁了静音。四面不见光,我趴在那里,屏幕上上熟悉的号码,它亮了,又暗下去,又亮了,像一个人,一面无声的残喘,却拿眼光看着你。它终于停止,归于死寂。沈伯母又耽了一会儿,才在儿子的规劝下走掉。_我妈整个人都往后靠到沙发背上,这时坐直了,对我说,"打给小齐,让他接你回学校,你一晚上都这样,明天还考不考试了。""那您呢?""我,我等你爸回来,我是没有办法了。"我拨给齐享,"你到哪了?""快到家。"他犹疑地问,"你声音怎么了?""没事。"我咳了一下,"来接我好不好?"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好,你等我。"我去房间收拾明天要用的书和资料,完了出来塞一部分进包里,"妈,我爸什么回来?""谁知道。""沈伯伯会怎么样。""谁知道。"她顿了一顿,"如果沈思博找你,你可什么都别答应。""我晓得。"我说,"走了。"也就是我开门,才走出去两步的当儿,有人叫一声,"小凝!"我真想装作没听见,但身后人并没给我这个机会,她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的书掉的一地都是。沈思博并不在旁边,我转过身时被她吓到,她憔悴的像被挂起来风干了一趟,眼圈沤得通红。"沈,沈伯……""小凝。"她像个传教的狂热分子,凑过来,又急切又有点崇崇的影子,"能帮阿姨个忙吗?跟你爸说说,啊?"我妈已经从屋里出来,"沈家妈妈,孩子什么都不懂,别为难孩子,我们去屋里说,好吗?"但是沈伯母,好就像好容易逮着猎物的饿兽,她只盯着我,"你沈伯伯那么疼你,对不对?你小时候,骑自行车老也学不会,还是他教你的呢?哦,还有你更小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家里没人,还是他抱你去的医院,是不是?你哇哇哭得可伤心了,思博拿他的小人书跟人一起看,你就不哭了。是不是,你还记得吗?"我怎么能忘掉呢,脑袋上缠着绷带和沈思博看一本画书,我曾经以为这样的画面,没有东西可以敌得过。"我爸还没回来,我,我还有事……""小凝别走。"她又握住我的手腕,成了个坏掉的复读机,哀声道,"跟你爸爸说说,啊?""沈伯母,沈伯母。"我又不能硬拽,几乎恳求,"对不起我还有事,我还有事呢。""妈!"沈思博从远处冲过来,介入我和他妈妈之间,"您怎么又?--您先放开她。""不,思博,你也帮妈说啊,小凝她以前那么喜欢你,你也喜欢她的,你以前告诉过妈的,是不是?"."妈,妈您不要这样,"沈思博去掰他母亲的手,"庄凝,你先走吧。""……"这个男孩子下巴上,一圈青色。那是多久以前,--"沈思博,我能不能摸一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他含笑的声音,我指尖的麻痒。"快走吧。"他此刻看着我说,"算我求你。"我妈把我拽到沈伯母够不着的地方,轻声道,"小齐来了,你快点跟他走。"我看过去,齐享正反手带上车门,向我走来,又镇静又整齐,仿佛所有慌乱和颠倒,都能一瞬间在他那里得到校正。这个青年走近,搂了一下我的肩膀,对这一圈人笑笑,接着他看见地上的书,他把它们一本本拾起来,拍拍尘土塞回我手里,然后对我妈道,"庄伯母,没事的话,我先带她走了。""好的,好的。"我妈转头对沈家母子道,"进屋坐坐吧。"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7:11:29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二十一)
这一场闹剧来得突然,也十分紧凑,前后不到三四分钟,散场的及时,我们两家都幸免于被围观。我是惟一值得庆幸的事。其余的呢,其余的当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人之所以为他人,就是你同情也好怎么样也好,总不会为他的痛苦耽搁得太久,甚至不会影响你少吃一顿饭。沈思博现在是我的他人,我首先不能忘了这一点。而且我觉得有必要向齐享解释,"刚才你都听见了?""一部分。""沈伯伯,就是沈思博的爸爸,出了点问题,沈伯母想找我爸看他有没有办法。"我说,"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嗯。""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没?他们……""老实说我并不关心他们。"齐享接过我的话头,"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影响到你。""你是指我的考试?"我向他保证,"不会的,怎么会,我知道轻重--你不信?""我信。"他看着我,"考完试要做什么,想好了没有?""好好睡一觉。"我说,"对了,我要去逛街,我要买衣服。""两个人做的。""那,打牌?""算了,"他笑,"还是先吃饭吧。"之后齐享送我回学校,寝室没别人,我冲了个澡就上床睡了。我的安睡时间大概不超过三个小时,很快就开始做梦,不是那种清楚,线索分明,你能具体说得上来在害怕什么的噩梦,而是黏糊糊的像一团黑胶质,缺乏最基本的逻辑和解释,但是它的恐怖一点也不含糊,我挣扎着醒过来之前,有人在耳边轻轻用气声道,这是你的报应。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头疼不已,手脚麻痹,整个人如同变成一团海绵,正被不断拉扯,全身皮肤像严惩烧伤,爬下床我没有把自己摔死真是个奇迹,刚冲到卫生间就吐了一地。我趴在洗脸池边缘,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一起一落,一起一落。我心里又恐惧又愤怒,只是后者完全被前者所压倒--别这么处罚我,我又不是故意的,真的,要我说对不起么?好啊,对不起,可是是他们先对不起我的对不对--好吗,没什么,我什么都不辩解,我那件事是错了,我不辩解,只要别这么惩罚我。如果你从没有在半夜打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难受得要死,此时这空间里只有你独自一人,黑暗和寂静沉金甸甸地压在你背上,你就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软弱成这样。我缓过来一点,去找了一片胃药来吃,然后重新爬到床上,睁着眼睛一直到凌晨八点半的考试,齐享大约会提前一个小时来接我。但我六点稍过就起来了,实在睡不着。迎面而来微微的曙色给了我勇气,我为昨天半夜对怪力乱神的妥协而羞愧不已,我错了?哼,我哪里错了,不就是肠胃炎吗,我放了一整瓶胃药到包里。虽然现在头很疼,但我对自己几乎整夜没有阖眼并没有太大的担忧,念过中国大学的人都知道,考试前通宵几乎是常态,一上场就精神了。怎么也得把今天扛过去。于是齐享看到我的时候,我除了眼底有点发黑,大概并没有太大异常。他送我到三中门口,离开考还有四十分钟,校门锁着,寒风里黑压压站着大批考生,我对齐享说,你先回去,再休息会吧,不用陪我,这门就快开了。他说,那你好好考试,别紧张。我下午过来接你。我说好的。他离开以后,我靠在墙上休息,有人在我旁边念念有词,一边扒开塑料袋,菜包子浓浓的馅味儿飘过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捂着嘴蹲到了地上。周围的人都看过来,那个吃包子的吓了一跳,轻轻拍我,"同学,同学,没事吧?"我胃里强烈的烧灼感蔓延到全身,我按一按自己的额头,拿出餐巾纸把手擦干净,再掏出药吞了一片,不管怎么样我也得扛下去,我还不信上午的考试我是写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最后整个趴到了桌上。"同学。"监考老师推我,"怎么了,不舒服?""哦,没有。"我咬着牙说,"没事。".她就走开来,转了一圈回来我又趴下了,这是个女老师,她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而是招手请来另一位过来。他们商量了几句,那一位年长的, 对我说,"这位同学,无论这场考试对你有多重要,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这个情况写到钤响也最多只能写一半,是不是,还是赶紧交卷,去看一看。"你知道吗,在他说这句话之前,我心里还有指望,也许歇歇就好,就能做完这张考卷,结果有人过来说,不行了,就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三中过了马路就有一家大医院,医生把我的胃药拿在手里,"你吃得这个""嗯。""你们这些人吧,怎么瞎给自己诊断呢,普通胃炎会发烧吗?会肌肉酸痛吗?你这是典型的肠胃型感冒,知道吗,瞎吃药,延误了怎么办?"我点头,"没什么大碍,回去以后呢好好休息,注意精神方面一定要放松,另外按时服药,很快就能好。"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7:11:49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二十二)
"我总是依赖于陌生人的仁慈。"《欲望号街车》里,费雯丽如是说。等我后来能把这件事看成一个挫折而不是灾难,我总能想到这句台词,想到那个女孩,递给我的一杯热水。你知道人执着很久的愿望一旦落空,难免会产生一些自弃,我出了考场时,一动都不想动,心想就这么吧,我还淮能就这么挂了,挂了也好。是这个值班的小女老师,自告奋勇地陪我过马路去医院,排队,以及从休息室倒水给我服药,我甚至一直到她走开,都没来及顾上知道她姓什么,惟因这样的狭路相逢与不可追,她的热情及好意,一直让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更觉得珍贵和感激。可当时我是那么沮丧不已,心烦意乱,我很怕别人来同情。"没关系,明年还可以再考是不是?"她看着我把医生开的正气胶囊吞下去,果然这么说。我点点头,巴不得一个人待着。陌生人的关切我已经吃不消,我想,那么我爹妈呢,齐享呢,他们肯定要担心,焦虑,失望,我爱不了这个。小老师过一会离开了,我独自在那里坐了几个小时,看电视上滚动播放的新闻,渐渐歪到一边,睡了过去。这里有中央空调,也没有人来打扰,我竟然睡出了几分安稳,醒过来的时候外头正是光线青黄不接的时刻,大玻璃窗外日头下去了,灯火还未明,保洁人员在不远处拖地,沾水的拖把滑过瓷砖,有轻微的吱吱声。我头还是很疼,但精神稍微好了一点,胃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壁上的挂钟指向四点五十。我敲了敲车窗,齐享在驾驶座上转头看见我,他微微有些吃惊,探身帮我打开车门,"没看你出来,从哪边过来的?""就学校啊,你没注意到吧,这么多人。"他肯定是觉得困惑,但没有追寻,聊了几句看我情绪不高,大概也有点明白了,"没发挥好?"我隔了一会才答道,"累,你能送我回寝室吗?""累也不能现在就去睡,带你去吃饭。""不想。""别这么任性。"齐享看着我,"不就是一场考试吗?没关系,只要你考了,多少都不会有人怪你。听说,去吃点东西。"我更加难受,"你让我自己待一待,就好了,真的,你肯定也有想自己待着的时候,对不对?"他没有作声。我想,齐享是懂得的,独自并不非分,但我没有想一想,如果此刻是他受了重创,却要求"自己待一待",我会怎么样,我肯定会觉得不被需要,伤感情。回程的路上,我靠在座位上假寐,齐享不时看我一眼,我眼睛没有完全阖上,在微光中也在静静注视他的侧脸。我是不是爱他?为什么我不能跟他分担?那我爱我的爸妈吗?显然这不用答,可我也不能跟他们分担,不是别的,实在是没有必要。等我好一点就去做简历,赶紧去求职,这样到成绩下来说不定我已经找到,到时候我可以告诉他们,差几分,但没关系我找到工作了,也满意,考上了我还不定愿意去念呢。就变成了安慰他们了,谁都不用替我太操心。这么一想,我觉得释然了一些。在宿舍楼下,齐享把纸袋递给我,里面是我们路过西点屋时他停车买的蛋糕,然后帮我解开安全带,他收回手臂时我抓住他袖口,"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明天就好了。"他微微笑了笑,说,"好的,有事打我电话。"这个深夜下起了大雨,我醒来,竟然隐隐听见雷声。我躺在棉被里,睡意全无,我很愤怒,你罚我罚得还不够么?那么,好啊,来啊。等雷声真的近了,我害怕了,不不不不,我还是想好好活着,我想做坏事不爱罚,是的,谁不想呢。闪电越来越亮,我把棉被紧。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7:12:19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二十三)
过了年我开始找工作,不是很顺利,大型招聘和公务员都集中在去年秋冬季,事业系统的又没开始,市面上大多是一些零散的小单位,或者对工作经验要求很高。我投了几家,总有一方不满意。而且陵城初春的天气是这样的,除夕刚过它会哄你暖几天,等你兴兴头头以为春天真来了,一觉醒来它就给你冷回解放前。这一番倒春寒就漫长了,藕断丝连欲语还休地差不多磨叽到清明,感觉简直无边无际。齐享看我老是不太高兴,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深圳一趟,他在那边有为期两周的公务。天气预报上南方正是二十几脉的艳阳天,我很有点动心,告诉我妈,我妈问,"那你住到哪?""他有同学在那,我跟他同学的女朋友住。""他去出差,你去跟谁玩?""我自己玩呗,我都这么大人了。""学校那呢?""停课了。"我妈想了想,"我才懒得管你。"问了那么多,她还好意思这么说。隔了一会她又喊我,"小凝,要去记得把防晒霜带上,那边紫外线厉害。""知道,知道,真是的,越来越啰嗦。""说什么?""没有,没有。""还有啊。你成绩也快下来了,你在那边查,还是我们帮你查?"我心里咯噔一下,欢快立刻折了许多,"我自己查吧,你们别操心了。"我打电话给齐享,他过了一会才接,我说,"喂,我妈同意了。"他笑"哦,那替我谢谢她。""咦,喝酒了你?""听出来了?""嗯。"他装作很懊恼,"我都尽量扮清醒了,你配合一点。""哼,干吗喝酒啊。""应酬。""很重要?""当然。"他转了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回寝室啊,收拾东西。"苏玛和曾小白不知在商量点什么,我推门进去她们就不再说了。"讲我坏话呢?"我笑嘻嘻地问,开橱门。"就讲了,怎么着吧。"曾小白也笑,翘起一双长腿,"这是干嘛?你现在就要搬走了。""没有,和齐享出去玩。""哟呵,去哪啊?""我干吗跟你汇报?你们两个说的那么开心,又不带我。"苏玛说,"哦,我们刚在说,毕业之前全寝室一起出去聚个餐。"'"聚啊,今晚就去好了。"她们两个都不搭腔,我有点明白过来。把一件长袖衬衣塞进包里,我转头问:"她回来了。"谢端被分到了新生宿舍,我们在走廊上经过,看到迎面而来大一的小女孩子们,觉得自己就像十足的老油条。来之前不是一点犹豫没有的,她没跟我们任何一个联系,还是苏玛凑巧才碰上了,她想不想见我们?还有,我想不想见她?我还怨恨她,或者怕她更多一点?女人之间的情谊,不见得比不上爱情微妙。"端端。"在门口,曾小白和苏玛同时叫一声。谢端正趴在桌上看书,闻声转头往这边望,她头发剪短了,几乎跟我的一样长,面孔还是那样白皙干净,她看见我们时的神色那么讶然,我一时甚至猜想她不会是,失忆了?但她却很快起身,跑过来,又哭又笑地拥抱了我们每一个人。以前那些咬牙切齿,空剩一个表情,我都已经想不起来那背后是如何激烈的感情。我们四个像几年前那样围坐在小饭店里,我看到她样子很安宁,竟然也觉得很开心。"你也不跟我们联系。"苏玛对谢端说。谢端笑了笑,如果说有变,她比以往更加温和和更加寡言。她预备推迟半年,到秋天毕业。李老师已经帮她联系好在溧城的工作,如果胜利的话,她直接回去就可以上班。"多好啊。"我说,"我还没找着呢。""你考研嘛。"苏玛是我们寝室最舒服的一个,直接保研,我原本也有这个机会,被我的盲目自信给放掉了。"考得还好吧?"谢端问我,"你肯定没问题。"我说,"哎,我们不讲这些事。""庄凝她幸福的都要傻了,后天还要跟齐哥哥出去玩呢。"曾小白拿筷子指指点点,"你们是不是等不及毕业就要办事啦。""办什么事办事什么事,吃你的糖醋鱼。"谢端放下筷子,"哦,说到这个,我可能今年年底。"我们都不解地看着她,她微微笑,说完,"结婚。""……"最后是曾小白说了一句,"端端,你变幽默了。""是真的,我提前跟你们预约了,要去哦。"她转脸对我说,"庄凝,你要去哦。"这一天,章豫两口子前来机场接机,郝甜甜长得娇小,可真是个厉害的姑娘,她帮我提行李,然后单手把好大一个施行包"pia"扔进了出租后备箱,整个车都抖了一抖。几个人里只有我出声赞叹,她男友和我男友都十分淡定。"这算什么。"章豫说,这是个卷头发,白净斯文的小伙子,"改天让你看看她工作。""郝师姐做什么的。"她笑,"你看我像做什么的?--齐享,你可别提示。""……老师?""哇,"郝甜甜叫起来,"你女朋友厉害哎,一猜就准。"我其实是开个玩笑,猜了最不可能的,没想到。齐享把最后一件行李扔进去,阖上车盖,"那是,也不看看谁家的郝老师没有接他的茬,"准确的说,是职业拓展训练师。"深C大是国内开发拓展训练比较早的大学,项目由校心理咨询中心,社会科学部和体育部联合开发,郝甜甜执教于社科部,训练师算头兼职。她目前还住在学校的单身公寓,拓展训练场就在一墙之隔,五六米的器械,暮光里看过去像一排高压线"回头想不想试试?"我们把东西放下,看我在后窗那往那望,郝甜甜问。"好啊,有危险吗?""有我在就没事,不过其他训练师都不在,我只能做得了你的防护,你们两位。"她对章豫和齐享说,"只能边上待着围观。"郝甜甜去更衣室换装备,章豫在一旁踩一排悬吊的轮胎,歪歪倒倒。我和齐享转到背摔台那儿,这是个铁质,一面有阶梯的台架,我还高出它大半个脑袋,我说,"这又不高,很容易啊。"他冲我抬抬下巴,"上去试试。""你能接住我么?""这不就是培养信任度的吗,你相信我我就能接住。"h" B我就从阶梯爬了上去,下面的的确并不觉得多高,但是一转身,背后空空荡荡,那种失重的恐惧感马上来了,我问了两遍:"你准备好了么?"他的声音就在稍低一点的地方,"你相信我么?"我两股战战,深呼吸,下了好几次决心,直到齐享笑起来,"好了,别勉强。"我转过身,"不行不行,不是不信你,实在太吓人了。"他说,"哦,这又不高,很容易啊。"我蹲下来捂住他的嘴巴。浓稠的夕阳光挤进我们中间,现在我稍微高他一点,这样的角度很有趣,很新奇,我能够居高仔细注视着他,能把两只手搁在他脸颊,细细抚摸他硬朗的五官。齐享很配合,神情不动,"好玩吗?""嗯。""玩够能下来了吗?""不能。"我身体前倾,摇摇欲坠地,亲在他唇上。
郝甜甜正放暑假,闲着也是闲着,晚上我们一般集体活动,但齐享白天没有时间,她就陪我到处玩,深南大道,欢乐谷,世界之窗,或者带我去吃她心仪的小吃,双皮奶,芒果捞,还有一次领我去喝闻名久远的凉茶,我的确是渴了,又看她喝的非常香甜,她一气灌了一大口,半秒之后回过味来,苦得恨不得拿脑袋运磕柜台,舌头都打了结。周末我们去了小梅沙,除了人多,其他都跟我这个从小没见过而对大海充满无数YY的人的想象,差不多一样。只可惜温度距离下水游泳还有一截,只能在海滩上转上一转,四个人都像小孩子,脱了鞋子去趟海水,追逐打闹,累了躺回沙地上吃烧烤,喝啤酒,打牌。我和郝甜甜去买冷饮回来,听见章豫说,"……就前两天,她打电话来说要我和甜甜当她的干爸干妈。"他掏出手机递给齐享,"你要不要看一百天时拍的照片?彩信,我一直没删。"我兴高采烈地搭腔,"谁啊,谁啊,我也要看。"郝甜甜一巴掌拍在章豫胳膊上,瞪了一眼。齐享接过来,屏幕上一个流口水的小宝宝,眼神很茫然地看着镜头,我伏在齐享肩上,我们都笑了起来。"真可爱,长得很像她。"齐享把手机还给章豫。章豫一边塞到裤里一边对我说,"就是一个老同学。"又玩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我们商量到哪里吃饭,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突然一滴水就落到我头上。"下雨了,下雨了。"这里的雨不像陵城来得细致缠绵,从疏到密循序渐进,它不,它在瞬间不可收拾,但等我们撒腿跑到有瓦遮头,它已经差不多停了。就这么大雨临头各自飞的片刻间,我们四个跑散了,我问齐享,"你看到他们了没。" "没有,人太多。"他帮我挡着旁边挤挤挨挨的游客,"没事,待会再和他们的联系。""我打给甜甜姐。""打什么打。"他拿过去按掉,我握着手机,他握着我的手。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干吗啊。""不要打,"我看不清他脸色,他也不看我,我瞧见章豫正在十米开外东张西望。"哎,章师兄,在那边哎,章--"我正要往那边挤,齐享叹口气,从身后把我一把捞进怀里。 ^"喊什么喊,不许喊。"他抱着我,低声道,"你就不能让他们俩个单独待会儿吗,你这个小灯泡。"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4-3-24 17:12:49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二十四)
那个游戏是怎么开始的?这个地方,因为不熟悉而有那么多种可能,你怎么知道哪里会突然出现旧日的一条小街,哪里又别致地围拢住一泓流水。转角处有一家书店?也许,但有没有可能豁然开朗,是一大片广场。你和这些景色,彼此都是偶然,而必然的,稳定的,已经存在的东西一时都相形见拙。我渐渐被这种兴致浸透,于是在停下来逗一只小松狮,而齐享独自走了一段,驻足于前头等待时,我看着他身后漫漫的城市,空发扮演他人的兴趣。我几步追上去越过他,当他要赶上来,我立刻小跑几步,接着又缓下步伐,转身,手抄在口袋里倒退着一边走,一边煞有其事地注视他,"先生,你干什么跟着我?"我想此刻齐享心中,大概也有那种被陌生挟而来的颠覆欲,否则平时他不会理会我这样的幼稚,眼下他神色里一点闪亮的微笑,"这位小姐,地球是圆的,跟和被跟是相对的,也许是你在隔着大半个地球跟着我。""刚刚我还看见你身边有一个女的,她上哪儿去了?""不知道,我也正在找。""不如这样,我对这儿熟啊,你跟着我好了。""这样不太好吧。"他挺一本正经地说,"她也许会不高兴。""我不……"我无从置辩,这就是微妙之处,你不能替你自己发言,"她不会的。""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啊。"我慢慢的倒着走,这是一段漫长的上坡,月色柔亮,绿树在两旁沙沙作响,我问"嗳,你喜欢她哪一点?他回答,"聪明,又执着。"这次倒是很容易,"那不喜欢呢?""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比她所知道的更早。"'我老是提问题,这样并不好,不公平,这相当于同时有两个我,却只有一个他。于是他反问,"那你呢,谈谈你的男友。""你是想听我夸奖他吗?""夸奖他,抱怨他,对他提意见,什么都可以,反正他并不在场。"他这么说,活像要诱惑人出轨。"我不上你的当。""上我什么当?""你自己清楚。"真有意思,我在吃本人的醋,"你都不先问问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对面有家7-11便利店,我随口道," eleven",她应该是家居本地的一位寂寞女子,不过我扮演的非常烂,到了路口明显不知道该朝哪儿转。东张西望了一会,我才带头往右边拐,齐享他实际上也许是认得路的,不过他装得像个真正的迷途客,不质疑地随我走过去。那边是一家小剧院,观众都等在门口,海报上写着《一只虎皮猫的爱情意见》。情节很通俗也很简单,一只流浪的猫咪,经历几段收养,它是象征同时又担当旁白,它辗转于爱情中的恐怖分子,
机会主义都,渴爱症患者以及中年危机的夫妻。这是个锋利又温暖的故事,这只猫不能被驯服不能被控制,它要离开谁也挡不住,但至少人人指尖都曾经感受它皮毛的柔软和温度。我们进去坐定没多久,台上女孩抱着猫问她的恋人,"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她一说我就在台下捂住脸,太耳熟了,爱情里的大俗套,哪个都跑不掉。齐享看看我,我对他羞愧的笑笑,他莞尔,伸手交握住我的手指。舞台上男孩正款款回答。"属于它的时间是边界模糊的土壤,并没有一块界碑分明,写定,我对你的爱情,在这一线从无到有。它无非是某一时刻砰然心动,某一时刻情根深种,某些时刻辗转反侧,某些时刻静海深流。只是它一经存在就寸土不让,直到令我在所有的时刻,所有的时刻,对你念念不忘。"女声的吟唱开始切入,接着是男声,不断重复,叠加,强化。念白微弱下去,喁喁结束。观众们都开始放松,我坐在座位上抻抻脖子和腰,转头又成了eleven,"我男朋友,他就从来不肯好好回答这个问题。"齐享笑了笑,"我们每次见面都不太愉快,第一次我就把她给得罪了。"我反应过来,"呃?"灯光淡淡地投射在他侧脸,他似乎真的在跟狭路相逢的一个陌路人倾谈,"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气得要命又十分委屈,找机会想赔偿吧,却差一点误伤到她--就那么扑过来,她倒没什么,我零下几度被吓出一身冷汗""好吧,八字不合,我决定以后离这女孩远一点。""后来隔了大半年再见到,我竟然一秒都没耽搁,就把她认了出来,在学校的辩论比赛上,她当着全院师生,驳的对手哑口无言,漂亮,敏锐又不可一世。"他终于肯转头看我,"我想我没有别的选择。"台上小情侣缠绵成一个剪影,光线逐渐黯淡,工作人员开始来来回回转换道具。灯光又亮,换了布景,虎皮猫在恋人脚边梭巡,已经不在怀里,我看了两分钟,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我们走吧,走吧。""现在?""嗯,我不想看到这个故事有不好的收场。"从小剧场出来,时间已经不早,我准备找车回深C大。_"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eleven。""对, eleven。"他抬一抬我们十指相扣的手,"今晚的事不要让你男朋友知道。""当然,你也不要告诉你的女友。"到这里我已经憋不住笑,靠到他肩上,出租车缓缓依靠,我正要上前,他突然把我拢得更紧一点,低头问,"愿意跟我回去?"他没有称谓,是在问我,还是在问eleven?庄凝老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但eleven不是,eleven是陌生之地邂逅的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女子。
酒店的床上,齐享拨开我的头发,"在这个地方,会不会觉得委屈?"他是在问我,他从那个游戏里脱身了。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也不是没有机会的,虽然有各种障碍,比如长辈一墙之隔,比如在车里方寸之地,但真的要做,这些不是大问题,但我总认为第一次,最好能在熟悉的地方,放松的环境,有舒服松软的床。这是一个女孩子的矫情,他还牢牢记着。"不要问我。"我说。反正我的"不拒绝"也不是我自己的,是eleven的,是eleven想要这个男人,我当她比较放松,她是个经验丰富的女子,什么都不用害怕。齐享看出来了,他俯下身,轻声说,"我要和我的女朋友做,其他人请暂时离开。"我闭着眼睛。"我不。"他一言不发,他把我的肩带推到胳膊上,然后亲吻我锁骨到耳垂那一块,没一会我就开始气喘吁吁地推他。"你也喜欢这样?"齐享的气息也已经不稳,"我以为只有庄凝喜欢。"他是这么了解我的身体,他依然把我一点点剥离出其他人的身份,直到我投降,"是我,是我!"齐享微笑起来,他下床,关掉房间所有的灯。"我不甘心,"我还是她,这不都一样吗?"他走回来吻我,"怎么能一样。"齐享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皮带扣上时,一阵钤声敲打了进来。我们的衣物都在一旁的圈椅上,他捞过来一看,坐起身。"这个电话我得接一下,很快的。"他拍拍我,"乖。"他深呼吸,摁了通话键,声音很稳,"你好,是,我是齐享。"我搂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后背上,他一边讲话,左手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我小臂的肌肤,"我现在在外地出差,你说,没有关系?不太好是吗,还有没有希望?……"他的手在我臂上停住,有大约十秒房间里一片静默,接着他说,"好的,我知道了,哪里,还是要多谢你,是的来日方长。"他把手机扔到床头,掏出烟盒来咬出一支。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跟我有关,"怎么啦你?"他握住我的手,然后,把我的手臂从他身体上拿开,他只穿一条长裤,赤着脚踩过地毯,推开落地窗。"齐享。"我真的害怕了,"出了什么事?"屋里没有灯光,但外面是那么亮的一座城,黑暗像被稀释过的墨水,我们看得清彼此的神情,他唇线笔直,目光犀利,那是他工作的样子,他一般不会把它带回来给我看。而我在听到他的问题以后,想来,神色也舒展不到哪里去。"庄凝,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没有参加第二天的考试?""……"我没有回答,是因为一方面我惊讶他得知这件事,另一方面我理亏是理亏一些,但仍然觉得他反应有些过激,我爸这么责备还有道理,而他,他难道不该至少尊重一下我的选择?我有这个解释的必要吗?但是他在等着,我想,算了,他总是关心我,"我当时有点不舒服,然后就不想考了,哈,没事,我还能找不到工作吗,是不是?"我轻快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安抚到他,他反而被我激怒,"你就那样放弃了,你知道你英语和政治考了多少吗?加起来超过一百七,第二天专业课不要发挥正常,基本没有问题,结果你就那样放弃了,因为那么一点小事?"我心里一阵刺痛,"你为什么激动?我自己还没有激动,又不是你考试,你干嘛看的那么重要?""因为我见过你复习多么刻苦,庄凝,你多么孤注一掷的考这场试,我看得重要,是因为我知道它对你有多重要"我跟齐享在一起,最初老是磨擦,中间也吵过架,平时相处也起过争执,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他即使偶尔发起火来也能很快自控,我几乎一点不具备应付他怒火的经验,"可我是真的……""可是它也比不上沈思博重要,我说的对吗?"头一次,听到他讲出这三个字,我啪站起来,"你在说什么?""我有的时候,的确拿你没有办法,明明觉得我们都在向前走了,回头一看你还在原地站着,那个人就真的那么值得你留恋?有个问题我从来不问,觉得非常丢脸,但是庄凝,我,齐享,哪一点比不上沈思博?"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前,我简直怒不可遏,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想把手头能抓到的东西统统丢到他头上,让你冤枉我!但是等他话音一落,我却哭了起来,他问,他哪一点比不上沈思博,我心疼的都哆嗦了,哭得气都倒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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