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39:32

那村那人那傻瓜

  第一章 
 荷花知道她爹收了邻村刘福贵三袋谷子把她换去做填房,她知道自己二十一岁了,容貌又不出众,大抵就是这个结果,可刘福贵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混账酒鬼,头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打得受不了投了河了,她不想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
  她跟她爹说不愿嫁给刘福贵,她爹便跟她瞪了眼,说你都二十一了还想嫁个老爷当太太怎的!你俩妹妹都嫁人了,你还想在家白吃白喝到什么时候!
  荷花说我没白吃白喝,我给家里干活儿了。她爹瞪圆了眼睛骂你干个屁!你再干能顶个男丁?早点儿嫁出去是正经!大宝今年十六了,也该踅摸媳妇儿了,让人家知道家里有个没嫁出去的大姑子,哪家愿把姑娘嫁过来!
  说到这些,荷花没话了,她是没个男人有力气,虽然家里这么多年一直把她当男人使唤来着。
  荷花爹气性上来,又把荷花骂了一顿,末了一个笤帚疙瘩仍在她身上,把她轰了出去。出房门的时候,荷花娘给了她一个疼惜的眼神,她能给闺女的也就只有这个了。荷花抿着嘴扯了一抹笑容,嘴角儿还没裂开呢,她娘便被屋里发脾气的爹吼了进去伺候泡脚。
  荷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若往日一样去做饭,待做得了她只把东西都放在灶边儿上。出了屋,看见六岁的小弟弟小宝拿了个树枝儿,一蹦一跳的从外面玩儿回来。
  荷花招手把小宝叫了过来,道:"饭做得了放在灶台上,一会儿你告诉娘我不吃了,在外面转转就回来。"
  小宝点头,眨着大眼睛道:"那你的饽饽给我吃不?"
  荷花笑:"给你吃。"
  小宝乐了,又学着大人的模样道:"你别太晚回来,小心被狼叼了去。"
  荷花摸着他的脑袋笑了笑,出门去。其实她也没地儿可去,只是不想在家里憋着。
  她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远远的看见傻子长生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往外望。
  荷花知道长生是在等他奶奶,他奶奶每天都会走很远的路去山里采草药,每日的这个时候长生都在这儿等着,然后帮着背筐一块儿回家。
  村里人都知道长生是傻子,荷花已经好久没跟他说过话了,这会儿她忽然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长生是最好的人选。
  荷花走到长生身边儿,他只跟没觉察似的毫无反应。
  "等你奶奶呢?"荷花开口道。
  长生回了头,盯着荷花看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她是谁,好一会儿方嗯了一声,又转回去继续望着村口。
  荷花在他旁边坐下,并不介意他理不理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要嫁人了,我爹收了刘福贵三带谷子  把我换给他做填房。"
  长生没应声,头也没回一下,只似没听见一样认真的望着村口的小路。
  荷花也不理他,只耷拉着脑袋仿似自语的低喃:"刘福贵是个混账二流子,把老婆都给逼死了……我不想嫁给他,可我爹已经收了他三袋谷子,我知道改不了了,但凡有东西进了我爹手里,就别想他再给人家退回去……"
  "他刚刚还骂我,说我白吃家里的粮食,可我真没白吃,我每天都跟着他下地干活儿,你看咱们村儿哪家有姑娘下地的?都说我是黑丫头,我可是一下生就黑的吗,还不是太阳地里干活儿晒的……"
  荷花说得委屈了,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又道:"我十六七的时候原有人来说亲的,还是不错的人家,可他都给拒了,他是怕我走了家里没人给他干活儿……这四五年下来,大宝长起来能顶事儿了,他又觉得我碍眼了……可是我想拖到二十多岁没人要的吗?如今倒全是我的错了……"
  荷花越说越觉得难受,眼泪围着眼圈儿转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掉了下来,她不想在傻子面前掉眼泪,紧忙抬手去擦,可越擦眼泪越是不住的往外涌,最后干脆不理,任由眼泪一脉脉顺着脸颊往下流。
  长生回过头看见荷花哭了,迷茫的看了她一会儿,低头从衣服的口兜里掏出一小把花生,摊在荷花面前,仔细看了看,又挑了个最大的放回了自己的口兜,把剩下的往她眼前凑了凑。
  荷花滞了片刻,抹了眼泪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眼色,没看见我都哭了吗!把那个大的给我!我要大的!"
  长生没吱声,只用另一只手死死的捂着口兜,怕荷花扑过去抢似的。
  荷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抓了他手里的花生塞进嘴里。
  长生看了看空空的手心,又抬头望着进了荷花嘴里的花生,讷讷开口道:"选一个。"
  "嗯?"
  "花生,给你选一个,你都吃了。"
  "……"
  荷花这会儿说不出是好笑还是可气,心里的委屈难受却着实轻了些,挑衅似地对着长生吧唧吧唧把花生吃了个干净。
  长生眼巴巴的望着荷花,很是委屈。
  他这模样让荷花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她若在家里受了委屈,便会像现在这样出门溜达,肯定会在村子的某个角落发现独自发呆的长生,她就随便寻个由头吼他两嗓子,把委屈撒出去心里也就舒坦了,而长生总是一声不吭,迷茫而又无辜的望着她,一脸的委屈。次数多了,荷花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在长生被别的小孩儿欺负的时候,她又反过来帮他,只想这样便算是扯平了。这种时候长生也从不跟她说感激的话,只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好像这事儿完全和他没有关系。
  再后来,大家都长大了,没人再去欺负长生,也就没人再和他说话了。荷花已经不记得自己最近一次和长生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会儿又见长生对她露了这神情,忆起童年不由得有些心酸。她望了长生一会儿,开口道:"长生,要不我给你做媳妇儿吧……你家里有三袋谷子吗?你去帮我还给刘福贵,我就给你做媳妇儿……好歹咱们算是从小儿一块儿长大的,你虽是个傻子,可比刘福贵却好了千万倍了……"
  长生眉头一皱,有些不大高兴:"我不是傻子。"
  荷花逗他:"你怎么不是傻子?你若不是傻子,那你告诉我娶媳妇儿是什么意思?"
  长生被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怎么答,只大声道:"我不是傻子!我奶奶说了,我不是傻子!"
  荷花弯着唇角扬起下巴,像小时候那样回道:"那是你奶奶骗你呢!你就是傻子!全村都知道你是傻子!"说完,只等着看长生急得满脸通红的模样。
  忽的,不远处传来一声抵唤:"长生……"
  荷花抬头看去,却是四奶奶不知何时回来了,荷花吓得一哆嗦,也没了刚刚与长生说话的气势,只似个被老鹰盯上的小兔子,连忙拍拍屁股跑了。
  这四奶奶便是长生的奶奶了,因长生的爷爷在世时人称霍老四,是以荷花这个辈分的只管她叫声四奶奶。像村中大多数人一样,荷花有些畏惧四奶奶,小时候荷花总能看到四奶奶拿着棍子追打欺负长生的孩子,虽然她从没被四奶奶打过,甚至连骂都没挨过,但她还是怕她。
  其实四奶奶并不是长生的亲奶奶,她嫁进霍家的时候才二十多岁,那会儿长生都已经会走路了。算起来,她和荷花娘的岁数差不多,甚或比她娘还要年轻些。四奶奶不是本地人,据说是长生爷爷打猎时救下的,之后便娶了做续弦。长生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人说他爷爷之所以娶个年轻的,就是怕自己百年之后没人照顾长生,后来他在长生十岁那年过世,自此,四奶奶和长生便一直相依为命。
  只说四奶奶望着荷花贼儿似地逃走,走过去对长生道:"李家大丫头与你说什么了?"
  "啊?"长生脑袋一歪,慢悠悠的拉着长声。
  "荷花,荷花找你说什么了?"四奶奶道。
  "哦……"长生垂了眸子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慢条斯理的道:"等你奶奶呢……我要嫁人了,我爹收了刘福贵三带谷子把我换给他做填房……刘福贵是个混账二流子,把老婆都给逼死了……我不想嫁给他,可我爹已经收了三袋谷子……长生,我给你做媳妇儿吧……你去帮  我还给刘福贵,我就给你做媳妇儿……你就是傻子,全村人都知道你是傻子。"长生将荷花适才说过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边。
  四奶奶听完微微蹙了眉头。
  长生道:"奶奶,我不是傻子,娶媳妇儿是什么意思?"
  四奶奶没答,只转头望了望荷花跑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次日,荷花爹让大宝把三袋谷子原封不动地扛走还给了刘福贵,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把入了他手的东西又退回去。他是不会吃亏的人,他从四奶奶那儿得了更大的聘礼:半亩耕地。
  荷花知道自己改被许给长生很是惊诧,又听说四奶奶是用半亩地换她做的孙媳妇儿更觉不可思议,她甚至没太为自己逃脱刘福贵这个虎口而开心,也没为自己将与一个傻子过一辈子而忧愁,她只是心虚的想自己或许并不值这半亩耕地。这样的聘礼,四奶奶完全可以给长生寻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媳妇儿,甚至还能讨两个小老婆。
  十天之后,荷花和长生成亲了,没有敲锣打鼓红顶花轿,只有个村里的老人儿在一旁吹着喇叭。荷花穿着她娘当年的嫁衣,自己挎着个小包袱被长生从她家领了出来,她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一路上吵吵嚷嚷的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偶尔有淘气的孩子从她面前跑过,弯腰从盖头低下笑嘻嘻的看她。
  两人从村西的李家走到村东的霍家,待进了院儿,村民们便渐渐散了。四奶奶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隔涩,没人上门吃喜酒,她也不请,除了荷花一家,只来了村里教书看病的周夫子,和两户邻居。
  荷花是新嫁娘,不跟着一块儿吃饭,四奶奶端了一小份儿饭菜撂在新房的桌子上,还不容荷花害羞或是道谢就出去了。荷花没做过新娘子,也不知规矩,只想自己是不是该矜持一下,可早晨开始就没吃过东西,肚子饿得受不了,三口两口把饭菜吃了个干净。
  屋外,因长生这个新郎官儿只管低头闷声吃饭谁也不理,荷花爹本来就看不上他,听他连声爹都不会叫又来了气,是以这顿饭没吃多会儿就散了。小宝舍不得姐姐,再想要多留一会儿,被荷花爹一脚踹了个跟头,哭哭啼啼的走了。
  待人都走了,荷花端了空碗出去,看着四奶奶正收拾东西便走过去道:"奶奶,我来吧。"
  四奶奶没言语,只跟荷花是进了门多年的孙媳妇儿似地,由着她收拾洗涮。自己则把长生叫到屋里说话。荷花收拾完,又去扫院子劈柴,和她原在家时一样忙了一下午,一点儿新媳妇儿的模样也没有。
  晚上该睡觉的时候,荷花才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她故意在外面磨蹭了好半天,直到四奶奶在自己屋里嚷了她一  嗓子,她才扭捏着进了新房。
  屋里,通头的土炕,两套被褥铺在两头,中间隔了好远。
  长生指着被褥道:"这是我的,那是你的。"说完也不理荷花,自己脱了衣裳钻了被窝儿。
  荷花愣愣的站了一会儿,吹了灯,穿着衣裳躺进了自己的被窝里,耳听着长生均匀的呼吸声,猜他大概已经睡着了,僵着的身子才是一松。
  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想想也是,长生是个傻子,洞房什么的肯定是不懂的,看样子四奶奶或也没有急着抱重孙的意思。
  荷花长出了一口气,摸着黑把外衣脱了,踏踏实实的翻身睡了过去。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40:33

 第二章 
 次日清晨,荷花早早的起来生火做饭,待吃完了早饭,四奶奶拿了一块饼子,背了草筐出门,出门前跟荷花说她中午不回来了。
  荷花追出去道:"我跟您一块儿去吧,您带我认识认识药草,今后我能帮着您干。"
  四奶奶道:"你跟去干嘛,在家伺候你男人是正经。"说完背了竹筐走了。
  荷花耸了下肩,冲着四奶奶的背影顽皮的吐了下舌头,回屋去了。
  屋里,长生正在叠被子,其实荷花已经叠过一次,可显然并不合长生的意。他把被褥全都摊开,一条条重新叠过,像大姑娘绣花儿似地认真。
  作为人家的媳妇儿,荷花有些过意不去,上前道:"我来吧。"
  长生没理她,继续干自己的。待被子叠完,歪着头似是检查了一会儿,觉得满意了便点了点头,转又打开了一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木盒。荷花好奇,凑过去看。长生这会儿似是才意识到荷花的存在,搂着盒子警觉的望着她。
  荷花讪讪笑道:"有什么宝贝啊?"
  长生抱了盒子,微微低头,眯着眼道:"不给你看。"
  荷花脸上挂不住,哼道:"爱给不给,一个破木盒子我还不稀罕看呢!"说完扭头出去了。可出了屋子又架不住好奇,半掩了门,透过门缝儿往里张望,但见长生把盒子往桌上一倒,从里面咕噜噜滚出一堆花生来。长生把花生一个一个摆好,数了一遍,挑些小的装进自己的口兜,把剩下的又小心翼翼的装进盒子里,放回柜子。
  荷花暗自好笑,傻子就是傻子,一盒花生还怕我偷看抢了的怎的?她摇了摇头,走开了。
  整整一个早晨荷花都在忙活,把各个屋子收拾了一遍,待准备洗手做午饭的时候却发现长生不见了。她刚刚收拾四奶奶那屋的时候还看见长生在他们屋门口傻站着望天儿,一转眼的功夫却不知跑哪儿去了。她在院子里喊了两嗓子,没人应,又到大门口张望,也没他的人影。
  荷花有些担心,只想长生是个傻子,害怕会出什么事儿。她撂了手里的活儿出去找,把村中她能想到的犄角旮旯儿都找了一个遍也没见长生的影子。这会儿她当真是着急了,也顾不得新媳妇儿的羞臊,只在路上问村里人可见到长生没有。
  连问了几个,终于有人说看见长生背了锄头下地去了。知道长生没丢,荷花松了口气,可又听说他下地干活儿,她这心又揪了起来。长生家仅有的半亩地全都给了她爹做聘礼,如今他又去哪儿种地?别不是傻呵呵的又跑那儿去了吧。
  她正想着,便见小宝从远处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拽了她胳膊急道:"姐,你快去吧,姐夫和咱爹在地里打起来了!"
  荷花一听立时往田里跑,一旁的村民听见有热闹看,也纷纷跟着赶了过去。
  荷花赶到的时候,长生正一个人拿着锄头默默的干活儿,而她爹则气急败坏站在一旁,一边撸袖子一边招呼大宝把长生拉出去打。大宝看看爹又看看长生,为难的没敢动。荷花爹急了,抄了把锄头就要往长生身上招呼。
  "爹!"荷花惊呼着把她爹喊住。
  荷花爹看荷花来了,骂道:"你这死丫头!昨儿才嫁出去今儿就帮着人家算计自己爹了!这地分明是他奶奶给的聘礼,怎的才一个晚上就想不认账!这是我家的地了!你赶紧把你男人给我拉走!"
  荷花见了眼前这场景已猜得是怎么回事儿,也不管她爹怎么骂她,径直走到长生身边,没甚底气的道:"长生,回家吧。"
  长生根本不理她只埋头干活儿,荷花也不知该怎么说,只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道:"长生,这不是咱家的地了,咱回吧……"
  长生听了这话停了动作,抬头望着她理直气壮的道:"这是我家的地,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地。"
  荷花被噎了回去,无言以对,看着长生的神情又觉得对不住他。荷花爹见了,骂道:"你们两口子一唱一和的演大戏呢?!你奶奶把地给我就是我家的了!你敢反悔耍赖别怪我不客气!"
  长生根本不看荷花爹,只梗着脖子对荷花大声重复道:"这是我家的地,是我爷爷留给我的。"
  荷花爹骂道:"你别给我装傻!这是聘礼你懂不懂!我闺女给你做了媳妇儿!这地就得归我!"
  长生愣了一下没听懂,迷茫的望着荷花。荷花被他望的心虚,咬着嘴唇低了头。
  长生怔怔地想了想似乎是搞懂了,转头对荷花爹道:"那你把你闺女领回去,我不要她做媳妇儿了。"
  荷花爹气得跳脚,指着长生鼻子撕破了脸骂道:"你这王八蛋想耍无赖啊!我闺女昨儿入的你家门儿,都NND跟你睡一觉了,你今儿说要退回来!你当我们姓李的好欺负不是!大宝!抄家伙给我揍死这王八蛋!"
  大宝原还有些犹豫,听长生竟说要把荷花休了的话,气也上来了,立时拿了锄头要动手。
  荷花忙上前一步挡在了长生前面。
  大宝道:"姐,你走开,我揍死这混蛋给你出气!"
  荷花爹骂道:"你犯贱啊!人家都NND不要你了,你还护着他,你要不要脸了!"
  荷花站在那儿,低着头不言语。她觉得自己不是不要脸,而是早就没脸了,长生和她爹一人一句直把她扒了个精光,活生生的晾在众人面前当笑柄,她不抬头也能看到周围村民是用怎样的眼光在看她  ,她甚至觉得能听到他们心里的窃笑。她这会儿只恨不得大宝手里那锄头一下子抡在她太阳穴上,死了干净。
  可她这会儿死不了,还不得不面对这份尴尬的窘境,她只得用力的攥了拳头,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低声道:"爹,您先回去歇着,我劝劝他。"
  "劝个屁!"她爹骂道,"这是我家的地,你凭什么让我走!你把他给我弄走!"
  荷花又转了身,拉着长生的胳膊道:"长生,咱们回家吧。"
  长生也不理她,也是生气似地用力甩了胳膊,荷花不防被他带了一个跟头,坐在了地上。
  大宝见了瞪了眼要往上冲,荷花连忙爬起来去拦,只还不待她站起来,便有围观的村民上来拦了大宝。众人热闹也看够了,眼看真要动起手来,便纷纷上来围着荷花爹劝和。
  有说:"你跟一个傻子较什么劲,你这儿气个好歹的,他却傻呵呵的未必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有说:"你就让他干呗,反正这地是你的,就当白使唤傻子给你干活儿了。"
  有说:"到底是你女婿不是,你打坏了他,受罪的还是荷花。"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把李氏父子拉走,荷花爹走前还不忘对荷花嚷嚷:"就这一回,明儿再让我看见他来,打折他的腿!"
  众人散了,地里只剩荷花和长生。荷花仍是瘫坐在地上,看着长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闷头干活儿。她不气他刚刚说的话,也不气他把自己推倒了,甚至还有些觉得对不住他。这是他爷爷留给他的地,留给他和他奶奶活命的地,却因为她而失去了。
  从知道要嫁给长生那时开始,荷花就一直没觉得嫁给个傻子有什么不好,就在今天早晨她还觉得这样的日子比在家挨她爹的打骂白眼要好得多,这会儿她大概才是真正意识到自己今后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活。
  长生在地里干了整整一个上午,荷花就在田垄上坐了一上午,待太阳升到脑瓜顶上的时候,长生才直了腰擦擦汗扛着锄头往家走,荷花也拍拍屁股上的土跟上。一路上少不得有村民因上午的事儿对他们指指点点,荷花脸上臊得很,只低着头假装没看到,远远的跟在长生后面回家。
  进了家门长生撂了锄头便进了屋,荷花则洗了手去做午饭。待饭做得了她便进里屋去叫长生吃饭,长生却是把她的小包袱收拾好塞进了她怀里,道:"你回去,我不要你做媳妇儿了,你把我家的地还回来。"
  荷花接过包袱放在了一边儿,道:"饭做得了,吃饭吧。"
  长生又拿起了小包袱塞进荷花怀里,一边往外推她,一边大声道:"你走。"
  荷花抱着包袱被长生推搡到了门外,  险些又栽在地上。长生从里面把门关上,插上门栓把她挡在了门外。
  荷花扒在门上低声喊话:"长生,开门,让我进去。"
  里面没有应声,透过门缝荷花看到长生扭头回了屋里。她又拍了几下门,终归是徒劳。
  时午饭时候,田里干活儿的男人们三三两两的往家走,路过她家门口,都要好奇的打量她,那眼神直让荷花臊得无地自容,她把怀里的包袱藏了藏,可根本藏不住,她知道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村里人都得拿她的笑话下饭了。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41:29

  第三章

  午后,日头足得很,晒得地上冒了白烟。村里静悄悄的,大人孩子全都窝在家里睡午觉,只有荷花孤零零地抱着个包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很快,门前的最后一点儿阴凉也消失了,荷花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她又站起来拍门唤道:"长生,给我开门,我快被晒晕了……"
  院里静悄悄的没人回话,她想长生或许根本就没听见,他也许像其他人一样舒舒服服躺在屋里扇扇子睡午觉。荷花心里的委屈这会儿全都溜了出来,她往后退了两步,冲院子里大声喊道:"混蛋长生!你给我开门!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你给我开门!你要不开我就揍你!我扇你嘴巴!拧你耳朵!把你打得稀巴烂一辈子瘫在炕上爬不起来!"
  荷花在外面喊了一会儿,除了让自己更气更委屈之外一点儿作用也没有,最后终于放弃了,冲着门口骂了两句,抱着包袱走了。
  她不知道该去哪儿,肯定是不能回娘家的,那样她就彻底成了被休的女人了,成亲的第一天就被相公休了,还是被傻子长生给休了,她爹会骂她,她娘会跟她掉眼泪,她再没脸在这村子里待下去了。
  荷花抱着包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她望望村外的小路,犹犹豫豫的有些害怕,别说她无处投奔,单说她包袱里连口吃的也没有,就这么出走或许会饿死在路上。可转回头望着村子,更觉无依无靠,被男人扫地出门,娘家又不待见她,她如今成了村里的大笑话。
  荷花心道死就死吧,左右是条苦命,也没什么吃亏的。她搂了搂包袱,出了村子。
  村外的小道一个人也没有,最初她还有些逃脱苦海的畅快,可越往外走越觉得忐忑不安,只
  哼起了小曲儿给自己壮胆。走着走着,忽听前方有脚步声传来,她一下就慌了,又怕是村子的里人看到她一个小媳妇儿家家的离家出走,又怕是什么土匪强盗劫财劫色。她正着慌的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前面那人已经拐了出来。
  来人却是从邻村给人看病回来的周夫子,见了荷花吃了一惊,看见她怀中抱着个包袱,问道:"荷花……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荷花搂紧了自己的小包袱向后蹭了蹭,一脸的赧色,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夫子不是本地人,荷花隐约记得他来这村子那年自己大概比小宝大不了多少。他岁数不大,在荷花看来至少要比她爹年轻十岁,他在自家办了个小学堂,周围几个村子有人把儿子送来他这儿念书识字,大家便都叫他夫子,只是十来年也没学出一个秀才。
  周夫子懂些医术,据说是家里祖上传下的,他们这儿离县城太远,方圆几里都没个大夫  ,自他来了这地方,附近的百姓有个病痛才算是有了去处。
  周夫子是荷花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书生,大概也是唯一的一个。在她眼中,周夫子和村子里的庄稼汉太不一样了,他的衣裳总是干净整齐得很,哪怕是旧得落了补丁的长衫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很有风度,却比别人穿新衣裳还要好看。他脸上也总是挂着善意的微笑,即便有人对他不敬,甚或说些粗话脏话,他也从来不恼,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和别人红过脸。
  荷花还记得小时候一群小姑娘围在一起说悄悄话,都说长大了要嫁给周夫子,又或是像他一样的读书人,那会儿她好像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只十几年了,村里的姑娘一个接着一个的出嫁生娃,周夫子却始终孑然一身,时间久了大家也便习以为常,若某日他凭空蹦出个媳妇儿出来,反是要让人惊诧了。
  荷花在离家出走的了路上被周夫子撞见领回了他家,这会儿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在桌边,颇为局促。
  周夫子倒显得随意得很,烧了开水沏了壶茶,一边给荷花倒茶一边笑盈盈的道:"我当是什么事,小两口拌嘴吵架常有的事。"
  荷花把包袱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接过茶杯低头吹了吹热气,尴尬的小声道:"不是拌嘴……"
  周夫子弯了弯嘴角,只道:"荷花,你知道长生奶奶为什么定要你给长生做媳妇儿吗?"
  荷花没应声,只在心里嘀咕:因为除了我这个苦命的没人愿意嫁他呗。
  周夫子道:"我来咱们村有十几年了,看着你们这些孩子由小长大,长生这孩子是和别人不大一样……村里人说他是傻子,我却说是因为他心里干净,世间的污秽入不得他的眼……"
  荷花仍是低着头静静听着,她想周夫子和四奶奶祖孙走得近,自是帮着长生说话的,虽然说得未必不对,可大道理谁不会说呢,她才跟长生过了一日不到就受了这些委屈,将来不定还要如何……
  周夫子见荷花似听非听的模样笑了笑,又道:"但他眼里有你,他认得你,能叫出你的名字,还愿意和你说话……"
  荷花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长生基本上是不和人说话的,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理,相比来说对她倒还算是"亲近"的了。再又一想,她从小虽没少欺负他,可也没少帮着他,他识得自己的名字,和自己近乎些可不是应该的吗。
  周夫子见荷花神色有所缓和,拍了下脑门儿道:"看我,只顾着给你倒水了,这正当午的你也该饿了,今儿就在我这儿随便吃点儿吧,我手艺不好,你凑合凑合。"
  荷花回了神,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不,您别麻烦了。"
  周夫子笑道  :"不麻烦,长生那孩子总帮着我挑水劈柴的,你来我这儿也不算外人了。"说完便出去做饭。
  荷花在周夫子家吃了午饭,又说了一中午的话,周夫子自然没少提长生,荷花知道周夫子一则是给她宽心,另一则也是给她个台阶下,她一个女人,终归没个去处。
  眼看着日头没那么足了,荷花便拿了包袱起身告辞。周夫子把她送到门外,笑道:"往后长生若欺负你,你便跟我说,我给你主持公道。"
  荷花抿着嘴笑了笑,有些脸红。
  她抱着包袱回家,看到大门还在里面插着,也不唤人,只若之前那般在石阶上坐着,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脚步声,大门被缓缓推开,荷花忙趁机推门挤了进去,随手把门关上。
  提了锄头准备下地的长生看见是荷花,受惊似地后退了两步,先是下意识的捂住脸和耳朵,方开口道:"不要你做媳妇儿,你走。"
  荷花用力把包袱扔到长生身上,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我告诉你,我爹收了你半亩耕地,就守诺的把我嫁给你这傻子做媳妇儿!一样的,你既然已经娶了我,就再不许说反悔的话!你爷爷在世时谁不赞他?都说他是十里八村最重信守诺的,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从没反悔过!你如今要是反悔就是不配给他当孙子,你不配给霍四爷当孙子!"
  长生冲荷花瞪了眼,荷花有一瞬间觉得他似要拿手中的锄头打她,可下一瞬他便小孩子似的用力把锄头摔在地上,冲着荷花大声喊:"我不是傻子!我是我爷爷的孙子!"
  荷花道:"那就不许反悔。你再敢说不让我当媳妇儿,或是要回那半亩地的话,我就烧香告诉你爷爷,让他上来教训你这个不孝的孙子!"
  长生瞪着荷花,憋得满脸通红,喘了两口粗气,转身回屋了。
  荷花心道周夫子教她的法子倒真灵,这傻子果真很在意他爷爷。她捡起了地上的锄头收好,进屋去看长生,只见他把早晨叠好的被子全都扯开,自己钻进去蒙着头呼呼的生气。
  荷花软了语气,只当讲和似地问道:"你中午没吃饭吧,饿不饿?我弄点儿吃的去。"
  长生不答话,仍把自己憋在被子里。荷花等了一会儿便扭头出去了,弄了点儿吃的盛好了放在炕桌上,又怕他一根筋的再跑到地里去,便悄悄的把院门从里面锁上了。长生一个下午没动窝,荷花进屋看过他两次,炕桌上的吃的一点儿没动,她也不理他,只怕惹急了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日头渐渐落了下来,荷花正坐在外屋纳鞋底,忽见长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也不看她的往外走。
  "干什么去?"荷花唤道。
  长生不答,径直走到  了大门口,看大门上了锁,愣了一下便跑到屋里找钥匙。钥匙收在荷花身上,他自是寻不到,急得在屋里转了两圈儿又跑了出去。荷花不知他要做什么,放了手里的活计跟出去,但见他站在门口用力的扯锁头,最后干脆趴到门上,一边大力的砸门一边啊啊的喊了起来。
  荷花急道:"你要干嘛?说好了不许再下地的,你答应我不去地里我就给你开门。"
  长生不理她,开始用身体往门上撞。
  荷花害怕了,连忙取了钥匙把门锁打开,一路跟着长生到了村口才纳过闷儿来,是了,每日的这个时候他都来等四奶奶回家。
  荷花挨着长生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趣,想了想,便逗他说话,只道:"你那兜儿里的花生给我吃一个呗?"
  长生没吭声,默默的抬手捂紧了自己的口袋。
  荷花又逗了他几次,没得回话也就讪讪的不再开口。
  两人坐了没一会儿,便见着四奶奶的身影出现在村口的小路上,两人忙起身迎了上去。
  长生从兜里掏出一小把花生,数了数,塞给四奶奶道:"十个花生,不要了……地没了,不要她做媳妇儿,要地,爷爷留给我的。"
  四奶奶道:"怎么没地,我看好了,后山有一大块儿平地,明儿开始你就给我开荒去。那半亩地也是你爷爷当年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你也行。"
  "哦。"长生被顶了回来,一抿嘴不言语了。
  荷花趁四奶奶不注意偷偷地向长生吐了下舌头,胜利者似的笑了。
  长生嘴一撇别过头去。
  四奶奶打眼瞥着荷花:"乐什么乐,晚饭做得了没?"
  荷花脸色一赧,道:"没呢,我正要做长生就……"
  四奶奶冷语道:"做饭是女人的活儿,又关长生什么事,你这当媳妇儿的还想让他伺候你不成?还是说等着我回家伺候你们俩?"
  这回换了荷花吃瘪,她若长生一样乖乖的哦了一声便连忙跑回去做饭。只她跑得急,未看到长生学着她的样子冲着她撇嘴吐了下舌头。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42:13

  第四章

  清晨,荷花睡得正香,隐约听见外面鸡叫了头遍,下意识的把被子掖得更严些,又用双腿把被子夹住。不出意外,没一刻工夫,她便感到长生来拽她的被子了。
  荷花死死地抱住被子,下定决心这一次决不妥协,她这会儿困意什么的全没了,又气又倔地非要跟长生抗争到底。只长生到底是个男人,她力气再大也是敌不过,坚持了没一会儿便被长生连人带被子一起扯了过去。
  荷花睁眼看到了长生近在咫尺的脸,她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他却只一脸的无辜讷讷地道:"叠被子,你压着被子了。"
  荷花气呼呼的嘟囔道:"叠叠叠!你把全村儿的被子都叠了算了!"说完推了长生一把,坐到一边儿穿衣裳。
  长生也不理她,把被二人争抢的蜷成一团的被子抖开铺好,开始了他每日的第一项任务:叠被子。
  荷花没好气的瞥着长生,心说不知是哪家的傻公鸡这么早打鸣,外面还黑着天儿呢。偏长生是个一根筋,一听到鸡叫就必须起床,而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叠被子,当然也包括她的被子。于是,她嫁进来两个月了,没一天早上能睡踏实的。
  更让她生气的是,长生每天起这么早,其实除了叠被子什么都不干。他花很长工夫把被子叠得平整到一个折儿都没有之后,就是坐在屋门口傻呆呆的望天儿,当然还会很"精明"的偷瞥着她的一举一动,趁她"不注意"了,就偷偷的回屋去数他的宝贝花生。
  荷花有好几次想要吓唬他,说你再要天还不亮就扯我被子,我就把你那堆花生全都吃了!仍了!砸碎了!
  当然,她也只是这么想想,她知道那盒花生是长生的宝贝,绝对比她这媳妇儿要入他的心,要真有个什么闪失,得跟要了他命一样。那是他一颗一颗攒下来的,他每做对一件事,四奶奶便会奖给他一颗花生。比如娶她回家做媳妇儿,长生就从四奶奶那儿一次得到了十颗花生。荷花也算大概能明白了,为什么平日不喜欢和人接触的长生,能那么心安理得的允许她和自己睡在一张炕上,十颗花生的对他来说绝对是不可抵挡的诱惑。
  长生得到的花生都跟宝贝似地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上一次她哭了,他"大方"的让她"选一颗",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挺让她感动的,毕竟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只是像老财主数钱似的时常拿出来数一数,很多都干扁得缩成干儿了也没见他吃过一个。
  荷花起床后的活儿就是做早饭和四奶奶的午饭。四奶奶精通草药,她每日都走很远的路去山里采稀有的药材,回来后晾干研磨炒制,卖给县城里的药铺,这个家基本上就是靠四奶奶采药卖药的钱养活着。
  山路远,四奶奶每次一走就是一天,以前只她和长生两个人的时候,她都是把午饭给长生准备好,如今照顾长生的活儿都归了荷花。
  荷花曾跟四奶奶提过陪她一起上山采药,她是觉得四奶奶是长辈,不能总让她每日辛苦养活他们,她跟着学学早晚接过这个活计,也好让四奶奶早两年享轻福。况且长生那么听四奶奶的话,与其她在家里和长生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干对着,还不如四奶奶留下陪着长生。只她提起的时候,四奶奶却是冷着脸回绝了,说是让她只把自己男人伺候好了就得。如此荷花也再不提了,她琢磨着,四奶奶大概是不想这么早把这本事传给她,就像手艺师傅带小徒弟似的,得磨个三年五载的。
  吃完早饭,四奶奶拿了干粮背着竹筐走了。长生去村里的水井那儿打了两桶水,把水缸装满后,也扛着锄头和一罐子水去后山开荒。家里只剩了荷花,她像每日那样收拾屋子,打扫院子,再侍弄侍弄院子里的一小块儿菜园子,等都干完了,便到了做午饭的时候。
  因后山离村子较远,未免来回耽误时辰,中午长生是不回家的,都是荷花做好了饭菜给他送过去,然后就陪着他一起干,干得差不多了,她便先回家做晚饭,长生自己再干一会儿便去村口等着四奶奶。
  荷花做得了饭,把吃食和水装好,又拿了把菜刀也放在了篮子里,拿布盖上。
  这菜刀是她用来防身的。从村后走出一里多地有间破屋子,里面住着个无赖酒鬼,人都叫他冯瘸子。这冯瘸子三十来岁,是个尖嘴猴腮的外村人,听说他本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被他招惹遍了,后来他被人家打瘸了赶出了村子,不知怎的就在他们村子落了脚。他脚虽瘸了,好色的心气儿一点儿没减,只平日也不敢太过放肆,遇到个女的无非言语上轻挑些,占几分便宜。村里的姑娘媳妇儿也少往后山去,他也不敢到村子里来招惹,是以住了这一年多一直相安无事。
  只如今荷花日日往后山给长生送饭,却是逃不过这冯瘸子的纠缠。起初这冯瘸子见着荷花路过只是打个口哨,或是贼兮兮的笑几声,荷花只假装没看见不理他。后来他愈发的不正经,说开些轻佻□的话,荷花越是红了脸又臊又脑,他就越是开心得意。
  这些日子,许是见荷花也没寻人与他计较,便愈发大了胆,每天算准了荷花经过的时候坐在路边儿等她,见了就粘上去,嘻嘻哈哈的缠上半天才算罢。荷花若不理他还好,若要骂他啐他,他就愈发的来了神儿似地纠缠,说什么打是亲骂是爱的混账话,甚至拉拉扯扯的动了手脚。昨天从山上回来时,荷花就不妨被他摸了一把屁股,她又惊又臊又  脑,却也没人可说。
  荷花想好了,再不能让那冯瘸子吓住占了便宜,今儿拿把菜刀吓唬吓唬他,就算真拿刀把他给砍了,那也是她有理,算不得犯法。
  只虽是这个理,她心里到底忐忑,自出了村子这心口便开始扑腾腾地跳了起来。远远地看见冯瘸子歪倒在路边儿,荷花暗呼了口气,一手提着篮子,另一只手伸到布下摸着菜刀。
  冯瘸子手里抱着酒罐子,喝的迷迷瞪瞪的,看见荷花过来了,眼睛一亮,立时嬉皮笑脸的粘上去搭讪:"荷花,你来啦,昨儿晚上想我没?"
  荷花照往常那样不理他只管快步往前走,握着菜刀的手不觉紧了紧。
  冯瘸子打了个酒嗝,嘿嘿乐道:"荷花,你身上真香,是抹什么香粉了?还是你身上就是这个味儿?来,给哥哥我闻闻……"说着抓了荷花提着篮子的手腕醉醺醺地凑了过来。
  荷花连忙一抬手挡开,另一只手抽出了菜刀。
  冯瘸子吓了一跳,瞪着眼慌忙退了两步。
  荷花扬着菜刀厉声骂道:"看见我这菜刀没有,专剁你这种臭狗屎!你要再敢惹我,我宰了你!"
  冯瘸子只怔了一下,便又嘻嘻笑道:"妹子疼哥哥,疼得都动了刀子了?来,你往这儿砍。"说完把衣裳一扯,露出排骨似地胸腹。
  荷花见他满嘴的酒气,却是撒起酒疯了,想这菜刀也是唬不住他,不愿与他过多纠缠,举着菜刀冲他威吓似地扬了扬便转身走了。谁承想那冯瘸子这会儿酒劲儿上来,见荷花的菜刀被自己吓退了,却也是大了贼胆,竟三两步冲上去一把从身后把荷花抱住了。
  "啊!"荷花吓得叫了出声来,连忙反抗挣脱。
  这冯瘸子虽是瘦骨嶙峋,可借着酒劲儿竟也很大力气,双手死死的搂着荷花的腰,嘴巴就不安分地凑到她的耳根脖颈处吃豆腐:"妹子,你真香,让哥哥好好闻闻……"
  "闻你个臭狗屎!"荷花一边骂一边扬了菜刀去砍,可她背着身子又被冯瘸子抱着不得发力,挥了两下却被他攥了手腕儿,那冯瘸子手上一转,荷花疼得松了手,菜刀和菜篮子全都掉在了地上。
  荷花这会儿也不管这冯瘸子身上是不是脏得臭气熏天,瞅准了手腕子死命咬了下去。
  "啊……"冯瘸子尖叫着松了手,荷花也顾不得捡东西,拔腿便跑。冯瘸子被咬急了,拖着条跛腿追了上去。
  按说这地方离村子近些,荷花若往回跑很快便能喊来村民相救,冯瘸子也不敢往村子里造次。只荷花这会儿吓得没了主意,只下意识的往山里跑,想着赶紧看见长生,见到自己男人,这臭流氓就不能欺负她了。
  荷花本已跑远了,只  她吓得慌不择路,没留意被绊了一跤。只这一个跟头,却被那冯瘸子赶了上来,还不等荷花爬起来呢,就一下次扑了上来,又把她按倒了。
  荷花被冯瘸子压得趴在地上,心里是真的怕了,一边反抗一边大声喊叫骂人,不管臊不臊,只盼有个过路人能过来救救她。
  冯瘸子一面上下其手的在荷花身上乱摸,一边笑道:"喊个屁啊!这儿平日连个苍蝇都不来,你还想喊谁来?可指望你家那傻子来寻你不成?"说着便把荷花往路边儿树丛里拖。
  荷花趴地上被拖着,根本爬不起来,她用力反抗挣脱,衣裳被扯得乱糟糟的扭在身上,露出了光溜溜的腰腹。冯瘸子见了愈发起了色心,把荷花往草堆里一仍便骑了上去,一手阻挡着荷花的反抗,一手摸上她露出来的腰,又顺着往上钻到衣服里底去摸她的胸口。
  "王八蛋!臭狗屎!你给我放开!让我爹知道了把你给撕碎了喂狗吃!"荷花大喊着骂道。
  冯瘸子一边在荷花脸上脖子上乱啃,一边道:"好好好!快去给我老丈人说去!让他别把你给那傻子糟蹋了,给了我算了……好妹妹,你脖子里这么香,不知下边儿是不是也是香的,让哥哥尝尝滋味儿呗……那傻子他懂个屁!拉屎撒尿怕都得找他奶奶给脱裤子!他哪儿懂得这个乐趣……今儿哥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男人……"说完便去扯荷花的裤子。
  荷花一边大骂一边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裤腰,只在她急得要哭之际,忽觉一个黑影罩了下来,紧接着"哇呀"一声,那冯瘸子惨叫着从她身上飞了出去。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42:59

 第五章
  荷花见冯瘸子栽到一旁的草丛里,转头一看,来人正是长生,大喜之下松了口气。
  那冯瘸子却吓得傻了眼,适才借着点儿酒劲儿才起了色胆,如今被这么一打一摔,算是彻底清醒了,他眼见着长生又高又壮像座山似的往他跟前儿走,吓得没尿了裤子,忙道:"大兄弟,误会误会!是你这媳妇儿不老实,死活拽着我来这儿,我,我,我没想干……"
  荷花刚整好了衣裳爬起来,听冯瘸子这话气得浑身直颤,啐道:"呸!你这臭王八蛋还敢满嘴喷粪!看我不打死你!"一边骂一边四下踅摸棍子。只还不待她寻了家伙,长生已然三两步上前揪住冯瘸子,挥着拳头砸了上去。
  冯瘸子只觉脑袋一懵,脑浆子被打散了似的歪倒一边儿,还没缓过味儿来呢,第二拳第三拳又接连落了下来。冯瘸子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打死,吓得拼命摆手求饶,"大哥"、"大爷"叫个不停。长生根本不理他,瞪着眼没听见似的一拳接一拳。
  荷花看着解气,大声道:"打死你这臭狗屎!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你姑奶奶了!打死他!长生!打死这王八蛋!"
  "唔……奶奶……饶……呜……"冯瘸子被打得满脸是血,牙也不知掉了几颗,已经说不出整话了。
  荷花眼见这样,只怕真打出人命,便紧道:"算了,长生,这次就饶了这混蛋。"
  只长生却是没听见一样,仍按着冯瘸子挥拳头,真要把他打死似的。荷花害怕了,大声道:"算了,长生,别打了!"见他还是不停手,吓得紧忙跑过去一把抱着他的胳膊,道,"别打了长生!长生!"
  长生停了手,满脸涨红的瞪着眼,两个拳头攥得石头一般,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荷花有些发怔,这一瞬才仿佛觉得自己是真的嫁了男人。只她也来不及感动,因从未见过长生这般恼火的模样,她这会儿心里也有些发憷,忙软语道:"咱别跟这臭无赖磨叽,该吃饭了,下午咱们还干活儿呢。"
  长生呼呼地喘着粗气,好像很不甘心似的放开了冯瘸子。荷花见长生拳头上全是冯瘸子的血,连忙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干净,又帮他把衣服整了整,挽了他的胳膊哄孩子似地道:"走,咱走吧,吃饭去。"
  荷花拽着长生走出了树林,往回走了一段儿,见饭篮子仍在地上,里面的水罐子躺了,水流了一地,几个饼子也滚在了一旁。荷花心疼得一个个捡起来拍了拍,又把水罐子和一旁的菜刀一并放回了篮子里。
  长生站在一旁也不言语,等荷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他便把篮子提了过去,拉着荷花一起往山上走。
  荷花第一次被长生拉了手,感觉有些奇怪,  她偷偷瞥他,见他仍似怒气未消,经过刚刚的小树林时,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荷花心里暖暖的,心道傻不傻的不要紧,虽他未必真能把她当媳妇儿那么放在心坎儿上疼,但好歹知道她是自己人,知道紧要的时候护着她就行。这么一想,他大清早儿扯她被子的事儿便算不得什么了。
  "你怎么来了?"待两人进了山,荷花才开口问道。
  "你晚了,比每次都晚。"长生答道,"影子都过了大石头了你还没来,每次都不到大石头。"
  "哦。"荷花应了一声,又道,"今天这事儿别告诉奶奶。"
  长生看着荷花道:"奶奶说过,不能撒谎。"
  荷花道:"咱们这不叫撒谎,只是不说。奶奶知道了这事儿定要生气,一生气就要生病的,你不想奶奶生病是不是?"
  长生点头。
  荷花道:"所以就不能说,知道不?"
  长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虽说已不是大热的时节,但正午时的阳光还是让人燥得很,荷花和长生找了个树荫坐下,把吃食拿出来。小菜全都撒在了篮子里,基本上不能吃了,荷花只捡了几个没掉在地上的饼子,沾了点儿碗里菜汤递给长生,自己则捡了沾了土的饼子,吹吹干净,抠掉外面脏了的部分。罐子里的水也基本上都流光了,只有一个底儿,荷花递给了长生。长生接过来看了看,喝了一口,又还给荷花。荷花见里面还剩了一点儿,便盖好放在一旁,转回头看着长生眼巴巴的望着她,知道那是他特意留给她的,心里有点儿感动,拿起来抿了一口。
  吃完了饭还不容歇着,长生就要起来干活儿,荷花拉了他道:"歇歇再干。"
  长生指着一旁的树影道:"影子到了那块儿石头了。"
  荷花道:"今儿咱们吃饭晚了,再歇歇,不差这一时半刻。"
  长生道:"不行,影子到了那块儿石头就该干活儿了。"说完便起身走出了树荫。
  荷花一叹,没再拦他,把东西都收拾好之后便跟着他一起搬石头,除野草,番土地,干累了就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歇歇。而长生却是一会儿都没停下来过,只跟觉不出疲累似的闷头干活。
  荷花坐在一旁望着他,他正轮着锄头番地,上衣被他脱了系在腰上,露出精壮的胸膛肩背,像所有庄稼汉一样身上黝黑黝黑的,汗珠儿顺着脖子往下流,太阳光一照直发亮,单这么看上去一点儿不像个傻子。而且他又高又壮,村里好多男人都及不上他,打眼一看真是山一样的汉子。荷花想,若长生不是个傻子,不定有多少大姑娘愿意给他当媳妇儿呢,还真轮不上她。她想象着一群大姑娘抢着往长生家里挤,抢  着给他做媳妇儿的场面便觉好笑,嗤嗤的笑了笑,继续起来干活儿。
  干了一下午,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荷花便停了下来,把篮子收拾好,像往日那样跟长生招呼了一声:"我先回去做饭,你别干太晚。"
  往日长生都是闷着头嗯一声,也不看她,今日听她说了这话却是立时直腰穿了衣裳,走过来一把拉着她的手,紧张的道:"一起走。"
  荷花怔了一下,心里又是一暖,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汗。
  长生扛着锄头,荷花拎着竹篮,两人手拉手的下山回家,直到进了村子,长生才放心的松了荷花的手。有村民见他二人一块儿回来,都忍不住回头看看他俩。
  荷花知道她们的心思,自她嫁给长生那一日起,村民看她的眼光就不一样了,有好奇,有嫌弃,有同情,还有看笑话的,就好像长生的傻气会传染似的,她也变成了村民们敬而远之的人物。总之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李荷花了,她现在是傻子长生的媳妇儿。
  对于这些,荷花若说是一点儿不在乎那是假的,这种明显的变化搁谁身上都受不了。一开始的几日荷花根本不敢抬头看人,若非必要只恨不得不要出门才好。这两个来月下来,也算是习惯了,对别人异样的目光语气也大抵能做到视而不见,只有时候看见三姑六婆围在一起说话,见她经过就全默契的闭了口,这种明显的被人说闲话的感觉还是让荷花又气又委屈。
  时二人又路过三姑六婆围聚的水井旁边,荷花打老远就看见她们望着他俩碎碎嘀咕,这会儿靠近了,便有女子作出一副热情的样子的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呦,长生,今儿怎么跟你媳妇儿一道回来了?不开荒了?"
  长生完全不搭理她,只荷花笑着回应道:"这不天黑得早了么,就早点儿回来了。"
  那几个女人也冲荷花笑了笑,又相互看了看,挤眉努嘴一副暧昧的神情。荷花心里憋屈,可也只能假装没看到,和长生一路回家了。
  傍黑的时候,四奶奶从外面回来,远远地看见长生和荷花一块儿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等她,两人低着头,荷花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长生就一个劲儿的点头。她有些奇怪,待走近些,两人便看见了她,迎了上来。
  四奶奶一边把竹筐给长生,一边对荷花道:"你今儿怎么来了,晚饭做了没?"
  荷花紧道:"全弄好了,等回去下锅扒拉扒拉就得。"
  四奶奶没应声,只觉今日肯定是有什么事儿,她扭头去看长生,但见长生被她这么一看,立时心虚的低头避开了目光,用力的闭着嘴巴。
  看来是指定有事儿了,四奶奶想了想,却也没再追问,心道小两口有个小  秘密什么的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43:46

  第六章

  荷花没想到她被冯瘸子纠缠轻薄的事儿会忽然在村子里传开,她明明记得那天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不过这事儿是谁先传开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事儿在村民口中完全成了另一个模样:说是她和冯瘸子在村后小树林里苟合通奸被长生撞个正着,长生虽是傻子,也知道做王八不是什么好事儿,把冯瘸子揍了一顿,差点儿没闹出人命。
  流言蜚语总少不了传话的人添油加醋,你传我传,便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不止一次看见荷花和冯瘸子躲在小树林里拉拉扯扯的亲嘴儿脱裤子,又有说长生是傻子,男女之事根本不懂,甚有说他下面根本不行的,总之无非是说长生在那方面满足不了她,她春心难耐便跟那冯瘸子勾搭成奸,最后事情败露,被相公捉奸在床,奸夫得了一顿好打,她也没落下好,只娘家也在村里,不好撕破脸。
  荷花是从她娘口中听到这些话的。她娘跟她说的时候一脸的忧愁,虽然对她和冯瘸子的流言嗤之以鼻,但对她和长生之间的事到底不能放心,她小心翼翼的探问荷花和长生过得好不好,最后甚至也不绕弯子,直接问她和长生有没有圆房,问长生在那事儿上行不行。
  虽说亲娘儿俩没什么不能说的,可这么直白的说这些荷花还是臊得不成,尤其她现在虽说是嫁为人妇,可正经的还是个大姑娘呢,说了这些哪儿能不脸红。可她也不能跟她娘实话实说,只压着羞臊故作轻松的说她和长生挺好的,让她娘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说长生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
  荷花娘放心的走了,荷花却是气得直想骂娘,只恨不得出去把那些传闲话的人揪出来,一人一个大嘴巴往死里抽。只她也知道这闲话一旦传起来就不是谁能压下去的,只有等着大家都听烦了听腻了才算罢,你还别急赤白脸的生气,人家就是等着你上蹿下跳好在一边儿看戏呢。
  荷花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只跟自己说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她清清白白的什么都不怕。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不知道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一旦你知道了,出门抬眼轻易就能撞见,一旦撞见了却不是你说想不生气就不生气的。
  只说中午荷花提篮子像往常那样往山里给长生送饭,正走到个拐弯儿处,忽听有人在前面低声说了她的名字。荷花一愣,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但闻有女子道:"哎呦……老李家那点儿脸全给她丢尽了……"
  荷花一听便知是在说她,更不能走出去了。
  及又有人搭茬:"可不是吗……你没看她娘这两天都不敢出门儿了?还她有爹,多跋扈的人啊,前天跟我家男人起了口角,若搁往日他早得掳袖子开打了,这回可好  ,啥也没说,灰溜溜的走了……"话落,便听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的乐了。
  荷花用力掐着手心压着自己冲出去骂人的欲望,她想她该转身换条道儿走,这种三姑六婆最爱胡说八道,多听下去无非是给自己惹闲气,可听着人家背地里说自己坏话,她这双脚哪儿迈得开步,反是又倾了倾身子,想要知道知道到底是哪几个婆娘背地里嚼她舌根子。
  井边几个女人说得眉飞色舞,亦有人插话说:"你们嘴里就积点儿德吧,她凭白嫁个傻子就挺倒霉了,这会儿还要受这个编排,我看荷花这丫头也不像是这样的人……"
  随即有人接话道:"唉,怎么是编排?无风不起浪……她要是个干净的怎么就有了这话?怎么没人说你?没人说我了?可见她就是有!再说了……咱们这儿又不是没人见了?是不是他二婶子?"
  众人听这口气,不由得嬉笑着扇乎道:"他二婶儿,快说说,你都看见啥了?她和那冯瘸子真是在小树林儿里办事儿了?真的假的?"
  一个细细尖尖的女声应道:"那还有假?我亲眼看见的!就是李荷花和冯瘸子,白花花的身子扭在一块儿搂得那叫一个紧,哥哥妹妹依依哦哦叫得那叫一个骚!"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荷花在墙后头听得直冒火。说话这女人她听得真,正是村西的陈寡妇,跟她娘家住的近,原出出进进是常见的,她一口一个婶子叫了她多少年了,她也是笑眉笑眼的应着,没想竟在人后说她的闲话,还是这等下作□的混账话。
  荷花哪儿还忍得住,几步冲出去把手中的篮子往众人身上狠狠砸了下去,众人惊叫着四下闪躲,没留心挨了砸的哎呦呦直叫唤。荷花直指着陈寡妇的鼻子大声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青天白日你就敢在这儿红口白牙的含血喷人!让阎王爷勾了你的舌头炸了喂狗!"
  几个女人被荷花这么来势汹汹的一吼,吓得畏畏缩缩慌了分寸,有反应快的忙讪讪道:"不是,荷花,没说你……你……听差了……"
  "放屁!"荷花瞪着眼骂道,"当我这耳朵是出气儿的!今儿个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想走!不是不想让我过安生日子吗?你们谁都甭想过踏实!明儿我就挨家砸锅烧房子去!咱们看看到底谁不好过!"
  众人脸上臊得很,又见荷花这气势,心里不免有些发颤。这村里没人不知道荷花爹是全村最不好招惹的辣头子,他那大儿子才十六就跟个小霸王似地,甭管多壮的汉子他都敢跟人家挥拳拼命,村里的半大小子没有没挨过他揍的,这李氏父子不好招惹,这荷花是李家大丫头,平日里倒是和和气气,可到底是一个爹养出来的,这一急眼还真像  老李家那股子凶相。
  几个女人立时怂了,臊眉搭眼的说软话:
  "你这孩子,怎么说急就急了……可真是听差了……"
  "是啊,是啊,听差了,绝不是说你……你这么好,谁又能说出不是了?谁要说你,嫂子我第一个跟她理论!"
  "可不是……可不是吗?"
  几个女人尴尬的陪着笑脸儿,独那陈寡妇站在一边儿,微微别着头也不正眼看荷花,那神情中却似带着几分不屑。
  荷花抬手指着她喝道:"你刚刚不是能说着吗?!这会儿怎么成哑巴了!亏得你还好意思应我一声婶子!呸!叫人恶心!"
  陈寡妇一时也没吱声,却是旁边的女人们过来拉扯荷花劝解,有道:"别气了,真的没说你……瞧瞧这好好一篮子饭菜可惜了,一会儿叫着长生,你们小两口儿来婶子家吃晌饭,婶子给你们做馅儿饼……"
  荷花见众人这么低眉顺眼儿的也不想再闹僵下去,只因刚刚陈寡妇那些下作话仍是气愤难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啐了一口便转身去捡自己的篮子。
  那陈寡妇见众人都围着荷花赔笑脸,只显得自己没脸得很,不免心里来了气,哼了一声嘟囔道:"勾搭人的小骚货有什么可神气的。"
  荷花心里的火气还没消又被添了把柴禾,扔了篮子指着陈寡妇喝道:"你骂谁?你再说一遍试试!"
  众人见这架势紧忙给陈寡妇使眼色,陈寡妇却似豁出去了,下巴一扬,道:"就说你李荷花!跟人勾搭睡觉,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了!"
  荷花猛地冲上去揪着陈寡妇的头发,啪啪!罩头来了两个大嘴巴!吼道:"我让你骂!让你骂!"
  陈寡妇没防备挨了两下,头上脸上疼得要命,随即也撒起泼来,抓了荷花的头发,与她厮扭在一起。荷花年岁小,论起撒泼打架来却是落了下风,她只想着扇这陈寡妇的嘴巴,却不防备被陈寡妇又扯头发又挠脸,狠狠挨了几下。
  旁边女人们一个个傻了眼,也不敢上前拉架,只从一旁尖叫大喊。时正当午,陆续有男人从田里回家吃饭,见这阵势都饶有兴致的在旁看热闹,却没一人上前劝阻。
  人越围越多,终于人群中挤出个人,却是闻声而来的周夫子。周夫子一边把撕扭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开,一边劝道:"这是做什么,乡里乡亲的有话好好说,怎么动手了。"
  两个女人分开,却都是一副气愤难消的模样瞪着对方。
  周夫子道:"不论什么缘由,只看我的面子罢手吧,让大家看笑话就好看了?"及又见荷花脸上被挠出了两条血道子,便道:"一会儿去我那儿给你弄点儿药,别年纪轻轻的脸上就落了疤。"
  周夫  子这话不知怎的惹了陈寡妇,她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人家奶奶就是懂药的,用得着你在这儿上心,又不是嫁了你孙子,你纵是急着给人家当爷爷,也不看看人家奶奶乐意不乐意。"
  周夫子闻言忽地红了脸,一副尴尬局促之色。
  荷花见陈寡妇只连周夫子和四奶奶都编排起来,愈发觉得可恨,只在她再要冲上去与陈寡妇厮打之际,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声:"长生来了!"
  气氛忽地安静了下来,众人齐刷刷的扭头望去,但见人群中闪出一道空隙,长生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走了过来。
  只说长生自上次那事儿之后,每天中午都会下山来迎荷花。适才他在约好的地方等了好久也不见人,紧忙跑去那日救下荷花的小树林,转了一圈儿没见荷花的影子,又忙跑回来,却又怕自己走开这会儿荷花已经过去了,便又跑回山上去看,自然也是没有,这才急得回了村子。
  他一进村便见了一群人围在一块儿,他也不看,径直往自己家里跑,推门进去喊了几声没听荷花应他,又扭头往回跑。待他折返回来才被村民撞见,冲他喊道:"长生!你在这儿瞎跑什么呢,你媳妇儿跟陈寡妇打架都要出人命啦!"长生愣了一下,方是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寻了过来。
  这会儿他旁若无人的穿过人群,径直走到荷花身旁,直勾勾的望着她的脸,指着那两条血道子瞪着眼道:"你流血了。"
  荷花未料到长生会来,却是一时不知如何答话。那陈寡妇见长生来了,也站在一旁不吭声了。却是周夫子先反应过来,忙道:"是了,长生,荷花她病了,还不紧着带她回家歇着。"
  长生歪头看见周夫子,点头"哦"了一声,把荷花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就走。
  荷花吓了一跳,又不想让人看笑话,只极小声道:"长生,你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长生也不理,反是加快了脚步,全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匆匆家去了。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44:24

 第七章
  甫一进屋,荷花就被长生仍在炕上,一边扯开被子把她塞进去,一边道:"病了要躺在被窝里睡觉。"
  荷花挣扎着起来:"我没病。"
  长生又把她按下去,道:"你病了,周夫子会看病,他说你病了,生病的人要躺在床上歇着,不能乱动。"
  荷花无奈,只得哄道:"我现在好了。"
  长生摇头道:"不行,不能起来。"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撂了荷花扭头出去。
  荷花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她从床上爬起来,才走到门口,便见长生拿了条手巾折返回来。见她起来很是着急,又有些不高兴似的把她重新抱回到床上,不管她说什么,死活又把她塞回了被子里,拿了手巾认真的叠好敷在了她的额头。
  荷花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只道:"我又没发热,你给我弄这个做什么?"
  长生很认真地道:"要弄的,我生病的时候奶奶给我放这个。"说着注意到了荷花脸上的挠痕,拿起她额头上的手巾轻轻擦了擦,又重新放回到她额头上。
  荷花觉得自己就这么呆呆的敷条手巾躺在被窝里真是要多傻有多傻,可见长生坐在一旁,眼珠儿都不错一下的"照看"自己这个"病人"又不忍驳了他这番好意,叹了口气道:"罢罢,只当我是病了,咱们今日就不去山上了,你也歇一日。"
  长生点头,想了想,又道:"你吃卧鸡蛋吧,我生病的时候奶奶给我卧鸡蛋吃。"说完不等荷花回话,扭头出去了。
  荷花却也没心思管他,只把手巾从额头上拿下来,翻身坐了起来。她心里堵得难受,一是恨自己没打死那陈寡妇反被她抓破了脸,二是想这么一闹更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不定要被人说到什么时候,三是也不知四奶奶回来会不会责骂她。
  她兀自心烦,坐了半天也不见长生会来,往院子里一望,但见灶房里冒出了滚滚浓烟。荷花大惊,连忙冲了过去。待她进了灶房,只见长生趴在灶台边儿上,一边儿往灶眼儿里的添柴,一边儿卖力的吹气,浓烟不停地往外冒,呛得他直咳嗽。荷花捂着鼻子猛咳了几声,连忙把长生拉了出去,气道:"你做什么呢,谁让你动火了!"
  长生脸上被熏得黑黑的,一脸无辜地望着荷花:"我给你卧鸡蛋吃。"
  荷花无奈,叹了口气道:"你好生待着,再不许动火。"说完紧忙进了灶房,见灶眼里已被长生塞满了柴禾,她捂着口鼻用烧火棒把柴禾都扒拉出来,又掀开锅,看见里面有两个生鸡蛋被打在凉水里。荷花心疼的要命,赶紧把鸡蛋捞进碗里。
  长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蹭进屋来,战战兢兢的道:"我闯祸了吧……"
  荷花见他这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心中一软,安慰道:"没有,不过是柴禾添多了,不碍得,只我这病用不着吃鸡蛋,别糟蹋了……还没吃午饭,你饿了吧,我给你烙鸡蛋饼吃。"
  长生听说自己没做错事,松了口气,道:"不用你做,你病了,要歇着。"说完又把荷花抱了回了屋,塞进被子里。
  荷花见他转身要走,生怕他再去灶房,紧道:"长生,我病了,你要是不饿,只在我边儿上陪着我吧,等我好些了咱们再吃饭。"
  "嗯!"长生用力的点头,似是相当的乐意,立时脱了鞋爬到炕上,盘腿坐在她身边。荷花没再言语,躺了一会儿就觉眼皮打架,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见长生仍像她入睡前那样坐在她身边,连表情都没半分走样。见她醒了,也不言语,只扭着身子往前蹭了蹭,一脸期待的望着她,大概是等她吩咐端水端饭什么的。
  荷花见了心里涩涩暖暖,有些感动,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忽觉从脸上掉下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点儿碾碎了的药草,抬手到脸上一抹,上面还有些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你弄的?"荷花问道。
  长生点头,道:"周夫子让我给你抹的。"
  荷花想起早时让周夫子见了自己泼妇似地与人打架,还被连累的也挨了挤兑,只觉臊得很,又想人家来给她送药,自己就这么躺在床上睡着,更觉过意不去,便问道:"他何时来的?可说什么了没?"
  长生道:"半天了,他说给你抹上这药你的病就好了,怎么样?你的病好了吗?"
  荷花淡淡笑了笑,道:"亏得你,我全好了"。
  晚上,荷花没跟着长生去村口接四奶奶,待他二人进院时,荷花见四奶奶脸色不太好看。她知道今日这事儿是瞒不过的,便是四奶奶不爱与人闲聊说话,只凭村里三姑六婆那个扇乎劲儿,只怕她一进村便有好事人与她说了。
  四奶奶一回来,荷花便迎上去,讨好的道:"我熬了粥,还做了鸡蛋饼,您出去一天,定是又累又饿,我那儿烧着热水呢,一会儿吃完饭您烫烫脚……"她这话还没说完,四奶奶便冷着脸转身回屋了。
  荷花心虚,只去屋里默默的把饭菜摆好,和长生一并坐在着边儿等着。不一会儿四奶奶进了屋来,脸色仍未转好,却也没提什么,只往桌边一坐拿了碗筷吃饭。她不言语,荷花自然也不敢吭声,坐了个椅子边儿,一边吃饭一边小心地打量着四奶奶的脸色。
  "今天荷花病了,是我扛她回来的。"长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荷花瞥了长生一眼,心道你怎么这么多嘴!若非知道长生是傻子,她必要怀疑他  这是故意绕着弯儿给她告状呢。
  四奶奶眼皮儿也没抬一下,无所谓似地嗯了一声。
  长生怔怔的看了四奶奶一会儿,好像在等她回话,见她没有反应,又道:"我还照顾她来着,给她盖被子,放手巾,我还给她上药了,周夫子给的药。"
  "嗯。"四奶奶又嗯了一声,似是对长生说的话完全不敢兴趣。
  荷花瞪着长生,直恨不得在桌子下用力踩他的脚。长生却根本不看她,只歪头望着四奶奶,一脸的期待。四奶奶却故意不理似的,只管自己夹菜吃饭。
  长生等了半天,失望的低了头,有些生气的道:"我疼媳妇儿了,说好了疼媳妇儿一次给一颗花生的,我给她盖被子,放手巾,还上药,应该给我三个花生……"
  荷花听了差点儿咬了筷子,她歪头一脸莫名的瞪着长生,待反应过来,心里这个气,心道自己白感动半天了,原来他这般待她,竟只为了几颗花生?!
  啪!四奶奶重重的把筷子摔在了桌上,起身走了。
  荷花被吓得一哆嗦,也顾不得气恨长生了。长生却是无动于衷,仍是低着头为自己没得到奖赏而生气。
  荷花这会儿也不知是该去跟四奶奶认错,还是该安慰长生,反正这饭是吃不下了,看这样子他祖孙二人大抵也是不吃了,她犹豫了一会儿便起来收拾碗筷。
  忽的,门帘被掀开,四奶奶又进了屋来,往长生面前的桌子上撂了三颗花生。
  长生见了,抿了抿嘴,数宝贝似地的把花生一颗一颗捡进自己的手心。
  四奶奶道:"你先回去,我跟你媳妇儿有话说。"
  "哦。"长生得了奖赏,也不管自己媳妇儿是不是要挨骂,捧着花生心满意足的走了。
  入夜,长生给自己和荷花铺好了被褥就钻了被窝儿,躺了半天还不见荷花进屋,便爬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但见灶房还亮着灯,他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又把窗子放下,穿鞋下地,跑去灶房找人。
  时荷花正跪在地上委屈的擦灶台。她适才不出意外的挨了四奶奶一顿训斥,末了只跟她说你若闲的没事儿有空到村里跟人掐架,不如把灶房细细收拾一遍,明日早晨灶上地上不许见一点儿的脏。
  若说早时荷花还有些心虚,被这么一骂一罚,却只剩下委屈了。不错,她今日或是有些冲动了,可也不是她故意撒泼招事,明明是她挨了辱骂,怎的还不许她给自己鸣冤了!跟人动手打架不对,可也要分个原由,大不了说她两句就算了,用得着这么罚她吗。荷花吸了吸鼻子,心里一百个不服气。
  正此时,长生光着膀子进了灶房,见荷花趴在地上,便道:"天黑了,该  睡觉。"
  荷花心里还憋着委屈,抬眼看见长生,又想起他对她好完全是为了换花生的事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呛道:"一边儿去!"
  长生被噎了回来,想了想,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站在门口没动,迷茫的道:"你为什么生气?"
  荷花把抹布一甩,仰头喝道:"你哪只眼看见我生气了!我什么时候说我生气了!你这个傻子!你懂什么叫生气?!回屋睡你的觉去!小心我揍你!"
  长生嘴一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荷花带着气儿地把抹布往水盆里一扔,脏水溅了她一脸,更让她憋屈得很,索性把水盆一推,坐在了一旁的柴禾堆里。未几,又听外面起了脚步声,却是长生折返回来,仍是光着个膀子,似是在屋里憋了一肚子气回来,一进门便冲着荷花大声道:"我没做错事,也没闯祸,你生病我还照顾你了,你干什么大声骂我?"
  荷花也大声喊回去:"谁要你照顾了!你不是得了花生吗?还跑来看我干嘛!我可没花生给你!"
  长生愣了一下,道:"我没朝你要花生,我叫你睡觉。"
  荷花一扭头道:"我就不愿意睡,不用你管。"
  长生道:"可是你生病才好,不睡觉又要生病了。"
  荷花哼道:"这样你不又有机会疼媳妇儿,又能得花生了?你不更满意了吗?"说完又睨着他质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把冯瘸子那事儿也和奶奶说了换花生了?"
  长生道:"没有,说好了不说的,我没说。"
  荷花撇嘴道:"我才不信,你又帮我打无赖,又天天护着我上山下山的,可不就是为了换花生吗?"
  长生道:"不是,他是坏人,他欺负你了,不是为了花生。"
  荷花知道长生傻乎乎的一根筋,不会说谎,可心里生了脾气偏就不愿轻易信他,冲他扬着脖子一伸手,道:"那好,你把才你得的那三个花生给我,我就信你。"
  长生眼皮一垂,一脸的不情愿。
  荷花收回手,没好气的道:"不给就是被我说中了,别在这儿杵着碍眼,还不走!"
  长生受了欺负似地扭头走了。荷花嘀嘀咕咕的骂了声傻子,端了水盆去擦地,才把布拧干,便见长生又进了屋来,伸手摊在她面前。
  荷花看着他手里的三颗花生,又看看他一副委屈不舍的神情,心软了,却是故意逗他,一把抓了花生作势扔进灶眼儿里。
  "嗯……嗯……"长生盯着灶眼急得直哼哼,心疼得只似从他身上割肉一样,想要去捡,又怕荷花生气,双手不停地在裤子上磨蹭。
  荷花忍俊不禁,只道:"瞧你那  点儿出息。"说着把攥在手里的花生递给长生,又道,"给你,谁稀罕你这破花生。"
  长生紧忙接过来,放在手心里数,一个,两个,三个,是三个没错。
  荷花道:"得了,花生也给你了,大半夜光着膀子乍膘儿,找病呢你,赶紧回屋睡觉去。"
  长生道:"你也睡觉。"
  荷花一努嘴,道:"我这会儿还不能睡,看见没,奶奶让我收拾灶房呢。"
  长生想了想,似是搞懂了,拉着长声道:"哦……你闯祸了吧。"
  荷花道:"才不是……"只还不容她说完,长生便转身走了,出门时还委屈的嘟囔:"自己闯祸了还骂我……"
  荷花怄得又骂了几声傻子,只后悔适才心软没把那几颗花生给他碾碎了。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45:04

 第八章
  第二日,荷花娘叫她和长生回去吃饭,荷花知道必是为了她和陈寡妇打架的事儿。
  她一路叮嘱长生,进了屋要知道叫爹叫娘,长生也是应得好好的,可一进了李家大门,长生却一下子变了哑巴,任凭荷花怎么捅他瞪他,就是不吱声了,他只是低着头紧紧地粘着她,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只连她去茅厕他也要跟在门口站着。
  荷花爹原就脸色不好,看长生这模样更拉下了脸,吃饭的时候没好气的道:"话不会说,饭量倒不小。"
  长生低着头没言语,把咬了一半儿的饼子默默放回了桌上。
  荷花很替长生不平,他其实只吃了这一个饼子,还是她死活塞给他的,桌上的菜他更是一口没动。可她不敢跟她爹顶撞,只在桌子底下轻轻的拍了拍长生的腿。
  荷花娘在旁打着圆场:"大小伙子吃这么点儿不算什么,长生每日里开荒累力气,该多吃点儿……长生,没事,多吃点儿,锅里还有呢。"边说边递了两个饼子给长生。
  长生仍旧低着头,不接也不应声。荷花忙接过饼子,道:"不用,他吃饱了。"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待吃完了饭,荷花去灶房帮着收拾洗涮。没一会儿大宝就进来传话,说爹叫她进屋说话。荷花知道逃不过挨骂,擦了擦手进屋去。
  长生追在她后面,扯着她的衣角道:"回家。"
  荷花指着一旁的磨盘道:"你在这儿坐会儿,等我说完话咱们就走。"
  "嗯。"长生应了,真就听话的坐在磨盘边儿等着,荷花娘叫他进屋歇着他也不理。大宝也看不上长生,叫了他两次他没理也就不再搭理他。独小宝坐在门槛儿上,一边扣脚丫子,一边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长生,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上前找他说话,奶声奶气的道:"你看小狗崽儿吗?"
  长生望着小宝不言语,小宝又道:"我家二毛下小狗了,你看吗?"
  长生愣了愣,扭头看了看屋里,道:"荷花让我在这儿坐着。"
  小宝道:"那我给你抱过来。"说完颠颠儿的跑去狗窝抱狗。
  屋内,荷花一进去便挨了她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说她败坏家风,给老李家丢了脸。
  荷花委屈,直说那些都是胡说八道,传这闲话的人都该掉粪坑里淹死!她爹一脚踹上来,骂你还嫌昨儿不够丢人怎的?我要是你趁早溜墙根儿躲着去,你倒好,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还跟人干上仗了!我上辈子造了孽,生了你这么个不长脸的!
  荷花被她爹打骂惯了,知再要说下去更要挨打,便咬了嘴唇不说话了。她爹骂累了便一扬手,颇不耐烦的把她轰了出去。
  荷花从屋里出来的时候  ,见小宝一边抓着一只小狗崽儿往长生怀里送,一边道:"给你抱抱,它还小呢,不咬人。"
  长生看上去有些害怕,往后缩了缩,伸出手指杵了杵小狗的肚子。
  荷花走过去道:"长生,回家了。"
  长生歪头看见荷花,立时站了起来,荷花冲灶房喊了一嗓子:"娘,我们走了啊。"
  荷花娘从灶房里出来,想要说什么,转头看了看屋里,却是欲言又止,只应了一声,让他们常回来坐坐。
  小宝急道:"娘,我也去大姐家玩儿行吗?"
  荷花娘还没应声呢,便听屋里荷花爹吼了一嗓子:"你干什么去!老实儿在家待着!"
  小宝一撅嘴,抱着小狗崽儿走开了。
  荷花和长生一路无言的回了家,进了门,荷花道:"今儿不去山上了,你中午没吃饱,我给你弄点吃的去,你好生在屋等着。"
  "嗯。"长生应了,进屋去。
  荷花进了灶房,关上门,把裤子褪到屁股下边,看了看大腿上被她爹踹过的地方,心想明儿一早就得青一片。她揉了揉,又把裤子提上,烧水生火给长生做饭,只添着添着柴禾,却不觉地掉了眼泪。她心里委屈,她不恼她爹打她骂她,但是伤心他爹居然信了那些长舌妇的鬼话,居然相信她会和冯瘸子那种混账无赖做那种不要脸的事儿。
  她正掉眼泪,长生忽然推门进来,她连忙背过身擦了眼泪,道:"不是让你在屋里等着吗。"
  长生扭过身子,抬手指着外面。荷花起身出屋,见她娘提着篮子站在院子里,小宝抱着个小狗崽儿跟在她旁边。
  荷花道:"您怎么过来了,有事?"
  荷花娘道:"没事儿,我看长生中午没吃饱,拿了点饼子过来。"
  荷花心里一暖,道:"爹呢,让他知道又跟您干仗。"
  荷花娘道:"他睡了。"
  荷花把她娘让进屋里说话,两人在炕沿儿上一边聊天儿一边往外看,见小宝带着小狗崽儿一圈一圈在院子里跑,长生蹲在一边儿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自己也加入了进去,看上去傻傻的。
  荷花娘道:"长生这孩子倒和小宝投缘。"
  荷花抿着嘴笑了笑。
  荷花娘转回头,望着荷花脸上的挠痕,道:"怎么样?上了药了没?别留了疤。"
  荷花道:"上了药了,说是过两天就好。"
  荷花娘点头,拉了荷花的手心疼的婆娑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怪娘……怪娘没本事,我好好的闺女如今让人欺负成这样……"说着不禁红了眼圈儿。
  荷花忙安慰道:"没事儿,我哪儿被人欺负了?您别看我脸上这样,那陈寡妇被我很抽了几个嘴巴,谁疼谁知  道,您放心,您闺女吃不了亏。"
  荷花娘咬牙恨道:"别提那小婊/子,自个儿勾搭爷们儿,还有脸说我闺女的闲话……若不是她,你爹也不能这么数落你……"
  荷花听她娘话里有话,不禁皱了眉。
  荷花娘叹道:"原你小,又没出门子,有些话也不好跟你说,如今你也嫁了人,有些事儿娘也就瞒你了……那姓陈的小婊/子不是个好东西,勾搭你爹多少年了……你爹也是个没脾性的,人家一个媚眼儿他就腿软了……"
  荷花一惊,但听她娘接着道:"这是多少年的事儿了,那会儿我还怀着大宝呢……大冬天的单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一回去井边儿挑水,腿肚子一软差点儿没掉井里,回来给你爹说,我是指着让自己男人疼疼呢,他倒好,只把我骂了一顿说是我笨自找的……我这心啊,就跟掉冰窖里似的……他当我不知道呢,他那会儿是心思没在我身上,日日往那小婊/子家里钻,还骗我说去南头你三叔家……"
  荷花愣住了,她知道他爹脾气不好,素日对他们娘儿几个打打骂骂是常有的事儿,纵是他最疼得大宝也没少挨他的打,可她万没想到他爹居然在外面有人了……而且就是跟那个陈寡妇,亏得她平日里倒装的贞洁烈妇似的唬人……而且大宝今年十六,算来竟有这么久了……她居然一点儿不知道……
  荷花娘抹了把眼泪,道:"原我不敢跟他说什么,我一连生了仨闺女,自个儿也觉得对不住他……后来有了大宝,心里才算落了地……你爹那两年对我也好了,也是少往那小婊/子屋里去……那小婊/子不是个安分的,见你爹不搭理她了,又勾搭别人去,南头你三叔就跟她有过那事儿,可是你三婶子亲口跟我说的……"
  荷花惊得瞪了眼,她三叔那可是全村出了名的老实人,竟也有这事儿……
  荷花娘叹了口气,道:"这男人啊,都是一个样儿,禁不住狐狸精勾搭……所以当日你爹说把你改许了长生,我心里倒觉得好……人傻点儿就傻点儿,没那些花花肠子,能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就行……"
  荷花也顾不得这些,紧着问道:"那现在爹和她……还有事儿?"
  荷花娘才收了眼泪又涌上了眼眶儿,道:"就是我怀小宝的时候,我挺着个肚子,晚上不能伺候他了,他就管不住自己裤腰带,又跟那小婊/子牵连上了……这沥沥拉拉的一直到现在……真是黑了心的王八蛋,我这辈子什么都给他了,咱家最苦的时候我都快饿死了也把东西留给他吃……嫁了他这二十来年,就成亲时穿过一回新衣裳,他倒好,前些日子去县城只管给那小婊/子扯了花布,你看她那个招摇  ……头先就是她在你爹哪儿嚼舌头,你爹也是老糊涂了,自己个儿亲闺女不信,非信那小婊/子的闲话……昨儿个见你跟她动了手,他敢情是心疼她了,今儿紧着让我把你叫家去……我只恨老天怎么不开眼,不劈个雷收了那心里生蛆的小娼/妇!"
  荷花听了心里翻江倒海,只觉天都变了颜色似的,她原只觉得她娘性子软,这么多年没少受他爹的打骂,全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窝心事。她爹打她骂她,她都没得说,谁让那是她爹来着,可想着他居然跟那女人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只觉胸口一阵阵的犯堵,又气又委屈。再想那陈寡妇,真是恨得她心肝儿疼,立时拿刀宰了她的心都有了。
  荷花娘仍在的抹泪儿,凄凄艾艾地道:"原没想跟你说,带得你也跟着心烦……只我这心里难受,娘家也没人了,你俩妹妹又都嫁得远,可不就跟你絮叨絮叨吗……娘如今也没别的盼头,只盼着你们几个过得平平安安的,将来再给大宝小宝都娶了媳妇儿……你爹是不待见我了,娘就指着你们了……"她话未说完便已哭得泣不成声。
  荷花这会儿纵有一万个气恨委屈也不能跟她娘面前说了,只拉着她的手,不住的安慰道:"您别为了那下作女人置气,累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我看爹也是一时被她迷了心窍,心里还是有您的,您跟他过了这二十多年,他怎能不知道谁是知冷知热实心对他好的?那女人勾三搭四不是个正经的,爹知道她的底细定也要远着她……"
  "他倒是信啊……"荷花娘道,"那女人忒能装……炕上乌七八糟多少男人爬过的,还敢舔着脸装个贞洁烈妇……你爹他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倒把她当个香饽饽……"
  荷花道:"那种不要脸的女人早晚掉粪坑里淹死!吃个大蛤蟆噎死!睡觉被臭脚丫子熏死!"
  荷花娘忍不住被逗乐了,擦了眼泪叹道:"亏得你就在娘身边儿,要不然我这心里得憋屈死……"说着又转头往窗外望了望,见长生和小宝蹲在墙根儿傻盯着小狗崽儿睡觉,不免忧愁的道,"咱们娘儿俩都是命苦的……长生老实是老实,可也不知会不会疼人……你要是过得不如意了,也别憋在肚子里,娘就是忍了这一辈子,憋了一身的病……"
  荷花也望着窗外,淡淡的道:"他挺好的,就是认生不敢说话罢了,我脸上这药还是他给上的,昨儿还张罗给我卧鸡蛋吃呢……挺好……"
  荷花娘稍安了心,道:"那是最好……娘如今是看明白了,这男人啊,甭管等干不能干,精明不精明,知道疼媳妇儿才是最好的……"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45:50

 第九章
  入夜,荷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白日里她娘与她说的那些话就跟用绳子在她心上栓了个疙瘩似的,越勒越紧,直让她胸口憋着一股子怨气,如何也疏通不了。想着自己傻子似的叫了那女人那么多年婶子,更是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她坐起来看了看长生,见他睡得安稳,便穿衣下地,去灶房取了火折子和灯油,走到门口却又站住,想了一会儿又把东西放了回去,悄悄地出了院门。
  村子里四下黑漆漆的,荷花难免有些害怕,可想起她娘那些委屈心里又冒了火。她一路从村东走到村西,摸到了陈寡妇家,屋里黑着灯,陈寡妇大概是早睡了。荷花绕到了她家房后的矮墙外,摸着黑儿在地上踅摸石头。
  她初时是想点了陈寡妇院里的柴禾垛,甚或烧了她家的鸡窝或是小西房。可不论怎么气,烧人房子绝人生路这种缺德事儿,她还真是干不出来。是以,她想了想又换了主意,想着大夜里把陈寡妇家的窗纸全捣破了,就算不冻她个好歹,也够她搓火的。
  只她正寻着石头,却忽闻远处传来些响动,抬眼一看,却似有个人影往这边过来。荷花吓得一哆嗦,心道这大夜里的除了她怎能还有人在这村子里乱串?别不是遇上鬼了!
  荷花心里突突直跳,紧忙躲到树后张望,但见那人一路走到陈寡妇家后院小门,做贼似地四下看了看,推开门走了进去。虽是夜里看不清楚容貌,但那条瘸腿荷花却看的真切,不是冯瘸子却是哪个!
  荷花脑子里头一个冒出的想法是这冯瘸子色胆包天,夜闯民宅意欲奸/淫妇女,她下意识的想要大声喊人,可一瞬间又醒过味儿来,白日里才从她娘那儿听了陈寡妇的下作事儿,心道这冯瘸子别不是和那女人商量好幽会偷情来了?如此一想,荷花紧忙跑到小门儿外,院门虚掩着,她悄声推门进去,蹑手蹑脚的走到后墙根的窗户底下,屏气细听。
  "臭无赖,你别碰我,找你那小婊/子去。"
  "好人儿,我想着你呢,那小鸡雏子有啥好的,还是你有味儿……"
  "呸,你骂谁呢!"
  "没有没有,我疼着你,快让我看看你伤着没?"
  "那小婊/子跟她那混蛋爹一样,下手忒狠,我这两日牙都松了。"
  "来,我给你吹吹,李老狗哪儿会疼人了,白着你跟他这么多年。"
  "滚一边儿去,你出去看看,哪个男人不比你这瘸子强!要啥没啥,还只管吃我喝我的!你当你是小白脸儿呢!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
  "嘿嘿,我这本事不在外头,全在床上,这世上再没比我会疼人的了……"
  "唔……滚,滚……"
  屋内一对男女滚到了床上亲热,屋外荷花边  听边骂,心说这俩货果真是一道上的,不用说,她的那些流言蜚语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许就是这陈寡妇故意说出去的。再听陈寡妇话里话外提了和她爹的事儿,荷花更是恼火,咬牙一恨,悄声出了院子。
  话分两头,只说适才荷花穿衣出屋的时候,长生其实已经听到了动静,他没理,他想荷花大概是起夜去茅厕了,他其实也想去,但是奶奶说了要疼媳妇儿,所以还是让媳妇儿先去。他躺在床上等了半天也不见荷花回来,他尿急,忍不住下地出屋,跑到茅厕外冲里面道:"荷花,我要尿尿。"
  自是没人应他,长生想,也许荷花在拉屎,不愿理他。他默默地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荷花出来,忍不住再次催道:"荷花,你快点儿,我要尿尿。"
  仍是没人应,他想探着脖子往里瞧瞧,可小时候奶奶跟他说过,看女孩儿解手是要被打的。他有些着急,想要站在墙根儿解决,可奶奶也跟他说过,他不是小孩儿了,不许随便脱裤子尿尿,必须要去茅厕才行。
  正在他捂着裤裆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院门突然被推开,荷花从外面跑了进来。
  长生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他眼看着荷花跑去灶房,愣了愣,往后退了两步伸着脖子往茅厕里看,再扭头望着敞开的院门,一头雾水。不过这一惊下,他倒是暂时忘了尿意,忙跟进了灶房。
  荷花去灶房拿了火折子和灯油,才一转身,便见长生瞪着眼一脸莫名的望着她。她吓得低呼了一声,捂着心口骂道:"作死呢!大夜里站人家后头,你想吓死我啊!"
  长生道:"你怎么没在茅厕?"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咱家有茅厕。"
  荷花没听懂长生在说什么,她也没心思听,只道:"不用你管,你老实回屋睡觉去。"说完就要往外走。
  长生紧紧的跟在她后面,不安的道:"你要干嘛?为什么不睡觉?晚上应该睡觉。"
  荷花道:"我有要紧的事,你先睡觉去,我办完了马上就回来。"
  长生煞有介事地道:"不行!奶奶说了天黑不许到处乱跑,不许出去!"他声音大,荷花只怕把四奶奶吵醒了,连忙把他扯进灶房,关上门道:"你疼媳妇儿不?"
  长生点头。
  荷花道:"疼媳妇儿就得听媳妇儿的话,我现在出去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你老老实实回屋睡觉,不许出声,听到没。"
  长生眉头一皱,被难住了,奶奶说过天黑不许出门,也说过要疼媳妇儿,那他是该拉住荷花不让她走呢?还是该听她的话回屋睡觉?
  荷花见长生不吱声了,只道他听了她的话,又嘱了他两句就转身出屋了  。长生仍是没想明白,也不阻止她,也不回屋,只不知所措的跟在她后面。
  荷花瞪眼道:"跟着我干嘛,回屋睡觉去。"
  长生没动也没言语,打定了主意跟着她似的。荷花着急,只怕错了时机,忽的脑子里一闪,又想到什么,神色一转,对长生道:"你跟着我也成,但是必须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这就是疼媳妇儿,知道不?"
  "嗯。"长生愣愣的点了点头。
  荷花道:"头一件,你先回屋穿件外衣,大半夜别冻着了,快点儿!"
  "哦。"长生扭头回屋穿衣裳,没一会儿就跑了出来。荷花望了望四奶奶的窗子,带着着长生悄悄离了家。
  两人一路来到陈寡妇家后院,荷花指着院里的后窗户对长生道:"看见那窗户了没?一会儿你就在那窗根儿底下守着,里面要有人推窗子,你就给我推回去,按住了,说什么也不能让里边的人从窗子里出来,明白没?"
  长生向院子里望了望,转头对荷花道:"那是别人家。"
  荷花道:"我知道是别人家,住在那里面的不是好人!是坏人!她欺负我了,欺负你媳妇儿了,就跟那冯瘸子一样,你是不是该帮着我,向着我?"
  长生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荷花说完拉着长生从小门进了院子,趴在窗根儿底下细听动静,确认冯瘸子还在里面没走,便对长生悄声道:"刚才说的记住了,把窗子守好了,不许让里面的人出来,我走开一下,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只要我没回来你都别理。"
  吩咐完长生荷花便绕道房子前头,寻了个木棍见屋门从外面别住,又蹑手蹑脚地摸到陈寡妇家院子里的柴禾垛,把灯油全撒在上面,拿出火折子点了火。小火苗遇着大片的灯油一下着了起来,却也不旺,荷花就蹲在边儿上添柴禾,守着火苗子越烧越旺。
  这会儿全村老少睡得正香,屋里的陈寡妇和冯瘸子亲热完了也猫在被窝里睡觉,却是村里的几条狗先察觉了火势,先是一条狗汪汪叫了几声,紧接着全村的七八条狗都开始狂吠。
  屋里的陈寡妇和冯瘸子做贼心虚本就睡得轻,这狗叫声一起俩人就醒了,一睁眼便见窗户外头一片大亮,陈寡妇叫了声不好推开窗子一看,却是自家柴禾垛起了火!她急得紧忙下地穿衣裳要去扑火。这冯瘸子却是吓得一时没了主意,愣在了那儿。
  陈寡妇骂道:"楞啥呢!大老爷们儿不知道帮忙啊!"
  "啊?啊……"冯瘸子应了一声连忙去摸裤子。
  正这当口,忽听外面起了锣声,两人一惊,立时变了脸色。这说明村里有人也见了这儿起火,敲锣招  呼着村民过来救火呢!可不是,大夜里狗叫得欢,村里人都得被吵醒出来看看咋个回事儿。
  冯瘸子原就是跟人通奸被打折了腿,见这状况自吓得没了胆,裤子还没穿上呢就赶紧滚下炕往外跑。
  "别……别出去!"陈寡妇也是吓坏了,只怕冯瘸子这一出去被赶来救火的村民撞见,只她追到门口却见冯瘸子用力推门怎么也推不开。
  "娘的!这门咋顶上了!"冯瘸子一边骂一边撞门。
  "你作死呢!从前面走让人撞见还活不活了!"陈寡妇一把抓了他,也顾不得想这屋门怎么就平白从外面顶住了,只急道,"从后窗户那儿走,奔房后小门出去,那儿没人!"
  冯瘸子又慌忙跑回屋里去推后窗户,才推开一个缝儿,碰!窗子又重重的落下,似被什么从外面顶了回来。冯瘸子吓得往后一仰,栽在地上,脸色煞白瞪着眼指着那窗子道:"有……有……有鬼……"
  陈寡妇跟进来一看,妈呀一声,也差点儿瘫在地上,那窗子上分明有个人影……
  俩人正吓得发颤,便听咚咚的砸门声,有人在外高喊:"他二婶子!醒着没!我们可要进去了啊!"
  陈寡妇这才回了神,但听自家院里已吵吵嚷嚷来了不少人,再看冯瘸子瘫在地上,全身光溜溜的只穿了条亵裤,自己也衣衫不整的没比他好多少,她慌得手足无措也不会应声了,只四下寻衣裳。
  时外面又有人说了什么,陈寡妇也听不进了,只这慌乱的时候,屋门被人推开,她吓得拿床上的被子围身子,还没围上呢,外面的人就进了屋来,却是村里的几个婶子媳妇儿,原是她一个寡妇的屋子男人不好进,几个跟自家男人一道来救火连带看热闹的女人进屋来看。这一看下,竟是看到了这幅场面。
  几个女人立时愣住了,瞪着眼看着半裸的陈寡妇和冯瘸子,待回过神来,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妈呀!不好啦!你们快来看那!"
  男人们闻声进屋,陈寡妇这回是真真的瘫在地上了。
  只说荷花适才在外守着,见陆续有村民过来,便紧忙寻了个角落藏了起来,待见有女人围在陈寡妇家屋门口拍门,心就悬了起来,只怕长生那儿出个什么意外让那冯瘸子遛了。没一会儿但见几个女人闯了进去,紧跟着似是出了什么状况,院里头才把火扑灭的男人们也一个个跟了进去,这会儿荷花是正经放了心,她知若非是里面出了事儿,男人们是不好夜闯寡妇门的。
  荷花也见了她爹来救火,还跟着大宝,俩人自然也闻声进了屋,没一刻便见她爹和大宝先众人从屋里出来了。借着门口的灯光,荷花可看见她爹脸色是相当的难看,而大宝这  半大小子见了这事儿倒显兴奋得很,不愿走似的一个劲儿得往里面探脖子。她爹在大宝屁股上踢了一脚,骂咧咧的说了什么,大宝便一缩脖子跟在她爹后头讪讪的往家走了,只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往陈寡妇家里望,似是错过了好戏的模样。
  荷花看着这个解气,只恨自己不能亲眼见着陈寡妇被人捉奸在床的模样,在心里又骂了那陈寡妇千万遍:让你再装!让你造谣!让你勾搭爷们儿!你这狐狸精!活该!
  她藏在暗处骂了好久,眼见着她爹和大宝没了人影才猛然想起长生来,狠拍了下脑门儿,暗道完了,他个傻子定还在那儿傻站着呢!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又得惹出事儿来。
  她紧忙绕到陈寡妇家房后,推开小门跑了进去。但见屋里的灯光大亮,长生也不知道躲一躲,跟个木桩子钉在那儿似地,站在窗前的光亮里,双手死死的按着窗子,愣呵呵的低着脑袋。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46:25

  第十章

  "别傻站着了,快走!"荷花上去拽了长生的胳膊便跑,心下暗暗庆幸没被人发现。长生不言语,木头人似的被荷花一路拽着回了家。
  荷花轻轻推开院门,探了脑袋向里面看了看动静,见四奶奶那屋还黑着灯,她稍松了口气,可心里到底忐忑。这大夜里狗叫锣响的,四奶奶该也是听了动静,只她不是个好凑热闹的人,应该不会起来去看,而且也不会想到这骚乱会与她和长生有关系。
  她拉着长生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果真没什么异样,方大着胆子把长生拉进了院里,回身把院门悄悄的插好,拉着长生回了他俩的屋子。
  进了屋,荷花也不敢点灯,只对长生道:"没事儿了,赶紧睡吧。"说完便自顾自的解衣带脱衣裳,等把外衣都脱了,却见长生仍站在屋子中间纹丝没动。
  "干嘛呢?睡觉啊。"荷花疑道。
  长生依旧没吭声。
  荷花奇怪,又有些担忧,扯了下他的胳膊道:"怎么了?"
  长生就跟被摄了魂儿没听见似低着头站在那儿。屋子里黑漆漆的,两人又才做了背人的事儿,荷花不免有些心虚,只道:"你别吓唬我,怎么了,倒是说话啊!"
  仍然没得到任何的回应,荷花急得紧忙把屋里的灯点亮了。长生直直的站在她眼前,低着头不动也不吱声。荷花才要急得发问,忽的目光一错,发现了状况:长生的裤裆连着裤腿湿了一片。
  一阵既尴尬的沉默,荷花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怕长生难堪,又忙作出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道:"没事儿……没什么……"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给拿了条裤子递给他,道,"你先换条干净的,我给你弄点儿水来擦洗擦洗……"
  长生并不接,仍旧低着头愣愣的站着,双手用力的攥着拳头。荷花想他大概是羞臊了,也不好再多说,只把裤子放在炕头,自己去灶房烧水。待她端了温水回来的时候,见长生已经上床躺下了,他把自己整个儿蒙在被子里,捂得严严的。那条干净的裤子仍平平整整的放在炕头上,却没见脏裤子。
  荷花把水盆放到桌上,凑到炕边小声道:"长生,我端了温水,你擦洗擦洗……"
  长生没应,荷花又道:"那裤子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长生蒙着被子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的样子。荷花更软了语气,只跟哄孩子似地柔声道:"穿着裤子多难受,把裤子脱了睡着舒服。"
  只不管荷花说什么,长生始终一声不吭。荷花想他这会儿必然臊得很,想来是不好意思与她说话,她若要再说怕要惹得他恼羞成怒。是以也不敢再劝他,只把灯熄了,自己爬上炕躺下。可她总不能让他就这么  穿着尿湿的裤子睡觉,她静静的躺了半晌,待估摸着长生该是真的睡了,便悄悄的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去掀他的被子,想趁他睡着了帮他把裤子脱了。只她才掀开一个被子边儿,长生就像受了惊的小猪崽儿似的蜷着身子躲开了,他用力扯了扯被子,把自己包成一个大蚕蛹,紧紧的贴在墙上。
  荷花也不敢再动,不过她才掀了一个小角,却见长生是光着腿没穿裤子。她想大概是自己才看漏了,可也是,长生纵是傻,纵是臊,也不能穿着尿湿的裤子睡觉。
  次日清晨,荷花在屋子里寻了个遍,依旧没见那裤子的踪影,随口问道:"你把裤子脱哪儿了?"
  长生认真的叠着被子,完全不搭理她。
  荷花望着长生,心道必是他羞臊给藏起来了,无奈的撇了下嘴,心说那裤子沾了尿,骚哄哄的不怕寻不着。
  早饭时候,四奶奶有意无意的提到夜里的狗吠和锣声,只问荷花听见没。
  "啊……嗯……"荷花含含糊糊的应着,她知道这事儿大概瞒不住四奶奶,也只能瞒多久是多久罢了。
  四奶奶道:"听见了?怎没看你屋里有动静?"
  荷花只做无事的的样子道:"大半夜睡得正香也懒得动……我听那动静,不定是哪家走水遇贼了,我这样儿的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四奶奶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似是信了荷花的话。
  荷花暗下松了口气,下意识的瞥了长生一眼,昨儿却忘了嘱咐他守秘密了,只怕他这会儿愣头愣脑的突然给她揭了底。她这眼神儿才瞄过去,却见长生忽地放了碗筷,站起来跑出屋子,很急似的直冲进了茅厕。
  四奶奶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了,这一早上光看他跑茅厕了?"
  "呃……大概是昨儿晚上水喝多了……"荷花随口敷衍着,心中却不免担心,只想昨儿长生必是憋了许久,没辙了才尿了裤子。说来这尿个裤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只别再憋出个毛病来。这么一想又不禁生了自责,心知若不是她嘱咐长生不许动,他也不至于如此。
  四奶奶不知其中缘故,也未深究,只随口道:"往后别让他大晚上喝那么多水,对身子不好,眼瞅着天儿冷了,夜里起来解手容易着凉。"
  "嗯,知道了。"荷花望着茅厕心不在焉的应了。
  荷花没数长生这一早上去了多少次茅厕,只见他一趟又一趟,每次进去都要待上好长时间,她甚至怀疑他其实是不是在闹肚子,可她也不敢问,怕长生面上挂不住,不过看他的脸色倒也不像泻肚的样子。
  早饭后歇了一会儿四奶奶和长生便先后走了,荷花收拾完东西就回屋寻长生那条脏裤子,只她  把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也没寻到。她寻了一上午,最后终于在茅厕里发现了那条脏裤子,浸在污物里沤得不像样。
  荷花再勤俭会过日子,也不能下手从茅坑里把裤子捞出来,就算她有这个胆子,也实不忍心洗干净让长生继续穿。她大概能理解长生的心思,只可惜糟蹋了一条好裤子,那是长生唯一一条没打补丁的裤子了。她想着等过年赶集的时候用自己攒的一点儿私房钱给长生扯快新布,做条新裤子,毕竟他这次全是为了帮她。
  中午,荷花照例去山上送饭,路过三姑六婆围聚的井边时,见几个女人正聊得热火朝天,一个个都跟亲眼见着似的,只把昨儿夜里的事儿说得绘声绘色,就好像众人冲进屋子的时候陈寡妇和冯瘸子还在被窝儿里亲热。荷花心里冷笑了两声,若无其事的从众人身边经过,众人说得正欢,也根本没人注意她。
  荷花像往常那样跟长生在山上干了一下午,长生依旧像早晨一样,时不时就要撂下东西,扎进附近的密林里去方便。次数多了,荷花不免担心,只想他从早晨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那儿来那么多尿。
  后一次长生又急匆匆跑进了林子,荷花便也悄声跟了过去。她躲在一块儿大石头后面远远地望着,见长生跑到一棵大树底下背对着她站着,快要憋不住了似的解裤子掏家伙,可站了好半天也没个动静。
  那边荷花探着脖子张望,这边长生则是低着头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家伙,不甘心似的捏着抖了抖,依旧啥也没有,他抿着嘴又等了一会儿,终是慢吞吞的提好了裤子。
  荷花连忙转身离开,回到空地上假装干活儿,见长生从林子里出来,抬头对他笑了笑,没话找话的道:"你今儿晚上想吃什么啊?"
  长生闷着头不吭声,拿了个小四齿蹲在地上刨杂草。
  荷花凑上前道:"我看了咱家还有一点儿白面呢,今儿晚上咱吃好的,咱吃白面馒头好不好?"
  长生没理荷花,却是站起来走开了,蹭到更远的地方蹲着干活儿。
  荷花讨了个没趣儿,心说长生这脸皮儿怎么比大姑娘还薄,也不知这别扭要闹到什么时候。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47:21

  第十一章

  "大傻子!尿裤子!大傻子!尿裤子……"
  长生从睡梦中惊醒,愣了一会儿伸手去下面摸了摸,确认自己没有尿裤子松了口气,可总觉得下面憋得难受,马上就要尿出来似的,他赶紧掀开被子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搭拉着脑袋从茅厕里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一脸沮丧的回了屋。
  抬头见了荷花,她端了个尿盆儿笑盈盈的对他道:"我把这个拿出来了,外面天冷,下回用这个吧。"
  长生低着头又气又委屈,他知道尿盆是冬天才拿出来用的,现在还不是冬天呢,她这是在笑话他,笑话他是尿裤子的大傻子,他一声不吭的爬上炕,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荷花看出长生在生气,可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两日夜里他总要往茅厕跑三四趟,每次都是急匆匆的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她只是怕他冻着。
  她想要问他身上有没有不舒服,可那儿的事儿她又不好意思开口,而且即便她不顾羞臊的问了,他大概也不会搭理她,他已经整整两天没与她说过一句话了。这两日她变着法儿的逗他说话,甚至都快变成厚脸皮了,可他却总是听见似的不言语,她知道他不是没听见,他就是故意不理她。
  荷花叹了口气,站了一会儿也上了炕,侧身躺着担忧的望着被被子裹成一团的长生,心想还是该把这事儿告诉四奶奶,纵是她挨骂挨罚也罢,只别真让长生落了什么病根儿才好。
  第二日傍晚荷花趁长生出去挑水的功夫,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四奶奶没像她预想的那样立时冷着脸数落她,而是蹙了眉头面色凝重。荷花自责的道:"这回是我错了,我不该带他一块儿去……往后我再不这样了,只这此不知怎样他才能好,只盼着千万别憋坏了身子……"
  正说着,长生从外面挑水回来,才一进院儿便把水桶撂在了一边,先往茅厕去了一趟。四奶奶看了眉头拧得更紧了,只道:"先吃饭吧。"
  晚饭荷花做的粥和饼子,切了点儿自家腌制的咸菜,往日长生至少要喝三碗粥,这会儿他面前的粥碗却是满满的一口没动。
  荷花知道他是怕水喝多了生尿,可白日里他几乎没怎么喝水,如今连粥都不喝只怕没病也要耗出病来,她把粥碗往他跟前推了推道:"我今儿往粥里放了红枣儿,你尝尝。"
  长生没应,眼皮儿也没抬一下闷着头啃干饼子。荷花又道:"要不我给你放一勺糖,甜甜地更好吃。"说着就要去灶房拿糖罐子,只才起身便被四奶奶叫住了。
  "放什么糖,没那么多毛病,这样就很好。"说完又转对长生道,"你媳妇儿花功夫熬的,你多喝两碗。"
  长生捏着饼子  摇了摇头。
  四奶奶道:"我说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我让你把粥喝了。"
  长生看了四奶奶一眼,像个故意捣蛋的孩子似的伸手把粥碗推开了。
  四奶奶撂了筷子,道:"把那饼子放下,今儿你要么喝粥,要么就什么也别吃。"
  长生低头愣了一会儿,用力的把饼子放在桌上,嘴一撇起身回屋了。
  荷花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望向四奶奶,见她端着碗勉强喝了两口粥又重重的放下,起身跟进了屋里。
  荷花心里很忐忑,却比半夜里去人家院里放火还紧张似的,一个人在桌边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蹑手蹑脚的蹭她与长生的屋外偷听:
  "我白疼你这么多年,如今你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还跟我摔桌子……"
  "你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家把你当孩子哄着才行?谁能哄你一辈子!?"
  "你如今是看我不顺眼?还是看你媳妇儿不顺眼?你只说出来,横竖我们离了你,让你一个人过一辈子你就踏实了……"
  荷花在外听着四奶奶一句句的数落长生,那语气与其说是气恼倒不如说是心酸忧愁,而长生一直没有吭声,也不知是个怎样的神情。
  屋内沉默了片刻,又起了四奶奶的声音:"不就尿个裤子吗,有啥大不了的,谁也没说你什么,你自己在这儿犯什么倔。"
  "荷花讨厌!"长生终于开了口,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告密的坏蛋!"
  荷花在外面听了有些生气,不等她腹诽,便闻四奶奶道:"什么也不说让你日日往茅厕跑就是好的了?你凭心问问,她哪点儿对不住你,哪回不是把好吃的留给你,才进了咱家多少日子,你身上这穿的就全是她的针线,每日里还跟着你上山干活儿,哪家的媳妇儿是这样的?娶这么个媳妇儿陪你过一辈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尿个裤子就不搭理她了,可是她逼着尿裤子的吗?回我就让她走,别跟着你受苦,看你还找谁耍赖去!"
  荷花在外头听着也有些犯愣,平日里少见四奶奶露笑脸,时不时还数落她两句,弄得她总以为自己哪儿做得不够好,这会儿听着这些话让她吃惊的同时心里又有点儿泛酸想哭,长这么大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见有人夸她,念她的好。
  屋里又是好一阵沉默,荷花屏着呼吸站在门口,好半晌方听长生泄了气似的小声道:"我知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尿裤子了……"
  四奶奶放柔了声音:"你知道就好,谁没个尿急的时候?尿个裤子也没什么稀罕的,只记着回头再遇着这事儿别闷着不吭声就得了。"
  长生喃喃道:"不是……别人不尿裤子……只我尿裤子……只  有傻子才尿裤子……"
  "这话谁说的?"四奶奶道,"都是放屁!你别理就得!"
  长生的声音更小了,只道:"他们都说了……大傻子,尿裤子……我是傻子……所以尿裤子了……"
  瞬间的沉默后,四奶奶忽地脑了,大声道:"别人说你是傻子你就是傻子了?你只把那些胡言乱语记在心里,我跟你说的你可全忘了!我这么多年白养你了!早知你这样我当日就跟你爷爷一块儿死了!也省得养你这么大活生生的来气我!"话到最后声音明显有些发颤。
  屋里长生不吭声了,接下来便是一阵死一样的沉寂,荷花默默地退了两步,转身走开了。没一会儿便见四奶奶从他们屋里出来,回屋之前还特意来灶房嘱咐她道:"不许给他饼子,不吃就饿着。"
  荷花应了,待送走了四奶奶便回屋去看长生,他低着头坐在角落里,显得异常的消沉落寞。
  荷花心软,开口道:"饿了吗?我给你留着饼子呢。"
  长生没理她,站起来跑出去了。荷花愣了一下连忙追出去,却不见了人影,她有些着急,想了想,连忙跑到村子里那幢废弃的老宅,果然在那儿找到了长生,他一个人蹲在墙根儿底下发呆,就像从前她很多次见的那样。
  那会儿他们还都是小丫头小小子,具体多大她记不得了,只记得他们都还不懂男女之别,全村的男娃女娃跑在一块儿,冬天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夏天就一起脱了衣服,光着屁股下河洗澡。
  那时候她娘还没生大宝,她爹动不动就要给她娘脸子看,对她们姐妹三个也时好时坏,有时高兴了,会叉着她的胳肢窝把她高高的举过头顶,美滋滋的转上一圈儿又忧愁的感慨,说她要是个儿子就好了。为了讨她爹开心,她就努力让自己像个儿子,她觉得只要淘气了就是男孩儿了,所以不论是上树掏鸟窝,还是下河摸王八她都要抢在最前头。
  而长生那时候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虽不和他们说话,却也怕落单似的总是默默的跟在他们后面,不远也不近,就那么呆呆的望着他们。大家高兴了会扔给他一把偷来的枣子,算他也是自己人,他就傻呵呵的接着吃了;如果不高兴了,就拿他出气似的骂他两句甚或打他几拳,他被打躺在地上也不掉泪不喊疼,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照旧远远地跟着他们。
  大概是因他这呆呆的性子,久而久之大家便都叫他是傻子,她记得有一阵儿小孩子们似是拿他取乐儿,有事没事就指着他的鼻子奚落一番,又好像怕得傻气会传染似的开始疏远他,再不给他枣子吃了。
  "大傻子,尿裤子"这样的话,就是那时候大家编出来取笑他的,她也  对他喊过。其实想来那个年纪的孩子哪个没尿过裤子的?她也尿过,只没人敢笑话她,她会挥着拳头打回去。而长生却啥也不说,只憋得满脸通红,扭头跑开,有很多次她都看见他一个人藏到这空荡荡的废宅里蹲在墙角委屈发呆,看着怪可怜的,可她从没理过,她不想被人当做是傻子长生的朋友。那时的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给他做了媳妇儿。
  荷花站在废宅门口望着蹲在角落里的长生,为年幼无知时无意的伤害而感到后悔自责。她站在原地蹙眉想了想,没有去打扰长生,悄声走开了。
  是夜,睡梦中的荷花被尿憋醒,睡前她特意喝了三大碗水,这会儿起了反应。虽然已定好心思,可真要做起来还是别扭得很,想着其实去水缸舀一瓢水大概也能凑合,可想了想,又怕被识破。她歪头看了看长生,一闭眼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就当为小时候的不懂事做补偿了。
  腿间股股热流,自五岁后,荷花第一次尿炕了。
  完事后,荷花坐了起来,看长生睡得熟,便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掀被子,摔枕头,最后干脆把灯点亮了。
  长生这两日睡得轻,被荷花这么一折腾自然是醒了,迷迷瞪瞪的睁眼去看,待适应了屋中的光线,一眼便看到了被荷花故意晾出来的那一大片。
  他初时有些发怔,随即眼睛忽的瞪大了,吃惊的望着那湿呼呼的一片。
  确认长生看明白了,荷花便故意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瞪着眼骂道:"看什么看!做恶梦尿炕有啥稀罕的!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长生从那尿湿的褥子上收回目光,迅速瞥了荷花一眼,好像真怕被挖了眼珠子似是把被子一蒙,钻了进去。
  荷花见长生真就听话的窝在被窝儿里不出来,不禁有些犯嘀咕,心道不知这招管不管用,若搞了半天不管用自己的牺牲可大了,还白白污了这么好的褥子,这褥子面儿可是她的陪嫁呢。
  只说长生蒙在被子,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仍为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况吃惊不已。
  荷花尿炕了……不是只我会尿裤子,荷花也尿炕了,还是好大的一片……他把被子掀开,偷偷瞄过去……嗯,真的是好大的一片啊……
  他心里正偷偷感慨,忽地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打在了脸上,就听荷花尖叫大骂:"臭流氓,看啥看!缩回去!"
  长生吓了一跳,赶紧又乖乖的缩了回去。
  原是荷花正在换裤子,才把尿湿的脏裤子脱下来,正光溜溜的晾着屁股,一抬眼便见长生贼儿似的往她这儿偷瞄,她脸上一臊,随手便把脏裤子仍在长生的脸上,心里还不住嘀咕,什么傻  子,偷看人换裤子的臭流氓,这次可亏大啦!
  荷花迅速的穿上裤子,又把脏褥子扯到一边儿,换了条干净的铺上,待全搞妥了,见长生仍听话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便把他的被子一扯,瞪着他道:"告诉你啊,这事儿谁也不许说,奶奶也不许告诉。"
  长生望着荷花,有些委屈的道:"你说了,我尿裤子的事,你告诉奶奶了。"
  荷花愣了一下,有些无理取闹的大声道:"男的和女的不一样!你是男的尿裤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女的啊!尿炕会被笑话死的!让你不许说你就不许说!"
  长生想了想,又有所了悟似的点了点头。
  荷花放心的把灯灭了,刚摸着黑躺下,便听长生愣愣的开了口,只道:"睡前不能多喝水,晚上会想尿尿。"
  荷花觉得有些莫名,嗯了一声没多言语。
  安静了一会儿,长生又歪过头,语重心长的叮嘱道:"梦到去茅厕也不能脱裤子,要不会尿炕的。"那声音分明似个前辈在给后背传授经验。
  荷花无声的转过头,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光,她看到长生的双眸中满是真诚,她忽然很想笑,只拼命捏着自己大腿根儿,配合他做出了受教的模样,认真地回道:"知道了。"
  长生终于恢复了原样,不再拼命地跑茅厕,也照常吃粥喝水了。四奶奶隐约觉得是荷花做了什么,却也没问。她感到欣慰,不论这丫头用了怎样的法子,能降得住长生就让她放心了。
  荷花也为长生恢复原样而感到开心,同时也因自己的小手段成功而偷偷的得意,只是偶尔会有些无奈,因那之后,长生总会在夜里她睡得正香的时候悄悄趴到她耳边,好心的提醒:"荷花,起来尿尿了……"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4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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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秋去冬来,因一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好,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屯足了粮食准备过个富足年。因把地给了荷花家做聘礼,长生家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好在四奶奶持家有道,这么多年还有积攒下来的旧粮,过个冬不成问题。
  四奶奶说要赶在下雪之前把山上那片荒地收拾出来,这样明年开春能赶上播种,虽说头两年必定没什么收成,不过那地养个三年五载的也就肥了。为此长生和荷花每日几乎是在山上干到天黑才回家。
  立冬的时候,大宝扛了一大袋子粮食给长生家送来,说是荷花娘心疼荷花给她的。荷花知道,依她娘的性子是绝不敢背着她爹偷给她送这么一大袋粮食,必也是经过她爹的默许。想来她爹心里也是明镜儿似的,她嫁进霍家的时候已是夏末秋初,那半亩地的粮食都是长生一个汗珠子一个汗珠子种下的,纵是交了税,卖了钱,还欠人的旧帐,还能剩下不少的屯粮,要不然她爹那从不吃亏的人,哪儿能这么大方白给了这么一大袋子粮食。不过话虽这么说,但荷花心里还是愿意相信她爹是因为心疼她。
  陈寡妇那事儿闹开之后,荷花偷偷问了她娘,她娘话里话外这个解恨,咬着牙把陈寡妇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又说她爹大概是觉得没脸,头几日见什么什么不顺,有事儿没事儿就要寻个由头骂人,后来慢慢火气下来,如今倒是踏实得很,虽脾气还是那个暴脾气,可再没往那女人屋里去过。
  荷花闻言松了口气,她娘又一脸神秘的问她:"亲娘儿俩没有隔肚子的话,你只跟娘说说,那火可是你放的不是?"
  荷花煞有介事的道:"我倒想是我放的呢,这要是我,我哪儿能那么便宜只烧个柴火垛,我非点了她的房子!再把门儿一锁,烧死那女人,看她还怎么勾搭人!"
  荷花娘念了声阿弥陀佛,拉着她的手道:"可别这么说,那女人是活该遭雷劈,可若是为了她搅了你的安生日子,你还让娘活不活了?那女人自有天收拾,你千万别惹出事儿来。"
  荷花就知她娘是怕她生事,便道:"您放心,为那女人我值得吗?她狐狸精似的到处勾搭爷们儿,不定多少女人恨着她,用不着咱们脏手,这回不定就是她把哪个女人惹急了故意整的她。"
  荷花娘道:"是了,我听你三婶子说了,说是那晚她们推门进去的时候那门上别着木棍子呢,可不是有人故意弄的?我听着风言风语竟有说是你的,说得我心里也含糊了。"
  荷花又安慰了她娘几句,只说没有的事,让她娘把心放肚子里,踏踏实实过日子。
  荷花哄得了她娘信她,可村里人却都认准了是她。却也是,她才与陈寡妇打了架12、第十二章
  ,不出两日人家就着了火,门上还别着个木棍子,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有人故意纵火揭穿那陈寡妇的丑事。虽说陈寡妇出了事儿,好多人拍手称快,但一想着荷花真能干出半夜里跑人家放火这种事儿,村里人又都对她生了戒心,原还总跟她笑嘻嘻的打招呼的女人们,渐渐地都开始远着她,好想她是个专爱放火烧房子的,不能招惹。
  对此荷花是颇多无奈,被人冷落的滋味儿到底不好受,她也只得安慰自己说让人这么怕着她总比当日那样背地里笑话她好些。
  再说那陈寡妇如今彻底臭了名声,那晚之后冯瘸子就不见了人影,大概是像他从前一样又跑去别的村子了。陈寡妇一个女人家却是没出躲藏,灰头土脸的一连多少日子不敢出门。
  墙倒众人推,事出没两日荷花便见了陈寡妇家的大门上被人泼了好多屎尿,臭气熏天,让人打她门前一过就熏得想吐。没过多久,她家养的几只老母鸡又不知被谁拔了毛,光秃秃的在院子里转悠,颇为讽刺,至于明里暗里的辱骂白眼儿就更别提了。
  大概是被逼上了绝路,陈寡妇窝囊了半个多月,终于受不住豁开了脸面,站在自家大门口掐着腰的骂街,那话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什么大半个村子的男人都在她裤裆底下爬过,给她舔脚丫子端尿盆儿那是他们乐意伺候!没本事管着自己老爷们儿,倒上我门口儿来撒野!但凡有个女人在她眼前过,她便一通嘲讽,又说跟人家男人睡过多少次,每次都是怎样怎样的光景。这样一来,哪个女人还敢靠近她,又气又恨又怕,这陈寡妇家到底没再有人去捣乱了。
  之后陈寡妇更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也不再装个贞洁烈女的模样,每日里捯饬得花枝招展满处溜达,恨不得见个男人就抛媚眼儿。荷花觉得她娘说得真是不错,男人还真是一个个的软骨头,就这么个臭大街的货色,还真有人不嫌脏的往她屋里去。有好几次荷花还见了外村的陌生男人,用她娘的话说,她这是敞开门干上婊/子了。村里的几个老人捶胸顿足,只骂村里流年不利出了这么个伤风败俗的,若往前倒退几十年,她这样的浸十回猪笼都不够看。
  荷花虽也觉得跟这么个女人住在一个村子里恶心得很,可知她爹再没跟那女人有瓜葛便也放了心,只要不来招惹她,人家爱怎么个活法是她自己的事,不与她相干。
  只荷花想与那女人河水不犯井水,可那女人却总是阴魂不散似的。这一日中午,荷花如常提了篮子上山送饭,经过一处人少的小道,见一男一女远远地站在墙根儿底下说话,那女的穿了一身红底儿碎花衣裳,显眼得很,只一瞥荷花便认出是那陈寡妇,她想这  女人不定又在哪儿勾搭的爷们儿,才要装作没看见走开,眼神儿一瞥却见那男人的背影眼熟,定睛一看,惊得她没厥过去,那男的哪是什么不正经的爷们儿,可不是大宝吗!
  荷花这心口一下子悬了起来,脑袋瓜子直冒火,怒气冲冲的吼了一嗓子:"大宝!"
  大宝和陈寡妇正说话,被这么一吼都吓了一跳,待转头见了荷花,大宝是一脸惊恐,只跟做贼被人抓着一样吓得连姐都不会喊了,而陈寡妇惊讶过后则一脸的不屑,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荷花瞪着眼走过去,陈寡妇嘴一撇,故意冲大宝抛了个媚眼儿扭搭搭的从荷花身边儿走过离开了。
  大宝白着脸磕磕巴巴的道:"姐……你……你咋在这儿呢……"
  "呸!"荷花狠狠啐了一口,"别叫我姐!我没你这么混蛋的弟弟!好的不学,学上这下作事儿了!那女的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正经的躲还躲不及呢,你倒往她跟前儿凑!亏得咱爹娘把你当个眼珠子那么护着!你竟往歪路上走!我!我……"荷花四下看了看,随手捡了根棍子往大宝屁股上狠抽了一把,瞪眼骂道,"你说!你跟那女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找她多少次了!啊!我打死你这小兔崽子!省得将来气死爹娘!" 荷花越说越气,根本不容大宝回话,抬手又是几棍子。
  大宝嗷嗷的捂着屁股跳开,一边揉一边道:"没!没!真没有!没找过!没找过!"
  荷花哪信他的话,肺都要气炸了,不管打得着打不找,一棍子一棍子都使足了劲头。
  大宝四下乱躲,讨饶道:"真没找过!她原跟我说话我都没理,这也是头一次搭理她!才说两句你就来了……"
  荷花仍没停手,只骂道:"小兔崽子!你倒是嫌我坏了你的好事是不是?就冲你起了这个心思我打死你也不冤!"
  大宝听了这话站在那儿不跑了,搭拉着脑袋任凭荷花狠抽了他几下。
  荷花打得直手疼,可还觉打得不够狠,她疼大宝的心不比她爹娘少,可越是疼他,这会儿越是心恨,真是打死他的心都有了。可打完了见他垂头丧气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儿又觉得心疼,她这几下手重,他屁股上肯定肿了老高。再想又觉得心苦,那女人原缠着她爹,害的她娘苦了这么多年,又背地里编排自己的流言,好不容易寻个机会撕了她的脸,这才多少日子啊,她弟弟又巴巴的贴上去,这回再要说恨那陈寡妇都提不起气,只恨大宝不长进,连带着也怨她爹当日上赶着跟那女人勾搭。荷花越想越心酸,眼睛一红不觉掉下泪来。
  大宝见荷花哭了,连忙道:"我错了,姐,你别哭,我真没想怎么着……我不敢了  ,你要气就再打我几棍子,我就站在这儿让你打……"
  荷花一抹眼泪,恼道:"我也不打你,横竖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头先我听娘说给你说了南村张大叔家的小秀儿,我还替你高兴。人家多好的闺女啊,模样儿俊性情也好,附近这几个村子多少大小伙子盼着娶她呢!最后便宜了你这小混蛋!你还不长脸,偏生要跟那种婊/子往一块儿走!你就作吧,明儿我就去秀儿家,跟她爹说千万别把闺女嫁给你,平白推了闺女入火坑,趁早另寻人家,省得将来受气!"
  大宝一听一下子急了,扯着荷花的胳膊求道:"千万别,求你了姐,你千万别去……我真没想跟那女人怎样……我喜欢秀儿,我想娶她做媳妇儿……你别说,求你了,求你了……"
  荷花啐道:"亏得你好意思说喜欢她,你就是这么喜欢她的?明年秋天成亲,眼瞅着一年都不到,你还跟那女人勾勾搭搭,还敢说喜欢人家姑娘,你也不怕老天爷劈个响雷打在你腮帮子上戳个大窟窿!"
  大宝见荷花咬牙切齿一副恼恨的模样,只怕她真要去张家说去,急得要命,憋了半天到底说了实话,红着脸闷声道:"不是……就是因为要成亲了……我喜欢秀儿……我就是……就是想学学……那事儿……我怕到时候不会她笑话我……"
  荷花初还没听明白,待明白过来也闹了个大红脸,好在大宝羞臊得低着头也没看见。
  荷花看着大宝这模样也不只是该气他还是该笑他,一扬眉道:"哦,敢情你这倒是疼媳妇儿呢?好啊,回头我跟秀儿说去,问她乐不乐意你跟那女人学这本事,她要说乐意没问题,我二话不说全凭你的!"
  大宝也顾不得臊,急忙求道:"别!千万别!她要知道再不理我了!"
  荷花瞪眼道:"你这也知道不对是不是?知道不对你还干!你这是找骂找打!纵是秀儿知道退了这门亲事也是你活该自找的!"
  大宝耷拉着脑袋,道:"我知道了……我错了……我是一时脑袋进了大粪,我昏了头了,我傻了疯了!我再不敢胡想乱来了……"
  荷花见他真是知错,便松了口气,却仍不能彻底放心的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当真是才找的她?以前没做过什么?"
  大宝起誓道:"我敢对着咱家祖坟发誓!以前绝没有!要有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让我断子绝孙一辈子讨不着媳妇儿!让我……让我死了也入不得咱李家祖坟!"
  "得得!"荷花忙打断道,"没有就好,说什么死的活的,你死了咱爹妈靠谁去?知道错了就得,往后再不许起这歪心!"
  大宝又千般保证自己绝对是一时  脑热,再不敢想了。然荷花想着她娘跟她说的男人全是软骨头的话,终归不能对大宝放心,只怕他这会儿说得好,一转脸儿不定又怎么想了。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把她爹和陈寡妇那段往事说了出来。她知大宝打心眼儿里佩服她爹,原不想跟他说这些事儿,可如今看这样子却是不说不成,只这样才能彻底断了大宝这心思。不过她说的时候也是有所保留,只说这陈寡妇如何犯/贱三番五次缠着勾引她爹,又说了她娘如何受这陈寡妇的欺负,还说陈寡妇看不过他们一家子过得舒坦,编了她的留言四处散播。
  大宝是个孝顺的,又跟荷花感情好,一听这些哪儿还站得住,立时跳了脚,骂咧咧的就要回家抄菜刀上门砍人。
  荷花一把抓了他道:"干啥?你砍死了她好去赔命?你还让咱爹娘活不活了?可不正中了那女人的意了?"
  大宝虽是站住了,可脸上仍是一阵红一阵白的气不顺。荷花又道:"你要是真孝顺爹娘,真疼我这个姐姐,就甭搭理那女人,明年把秀儿娶进门儿再给爹娘生个大胖孙子,咱们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的,这才真真把那女人给气死!我还告诉你,那女人是个下作无耻的,必看不得咱们过好日子,弄不好还要来勾搭你给爹娘添堵,你可不能随了她的心愿,给自家人找气!"

大宝瞪眼道:"姐你说什么呢!原我不知到这事儿一时脑袋进屎犯了糊涂,如今全知道了,我再要有那心思就真不是人了!别说你拿棍子抽我!我自己就先扎河沟子里淹死去!"
  荷花这回才是彻底放心,又软语道:"那就好,你如今也大了,都该成家立室的人了也懂分寸,姐信你,咱家都指着你呢,好好的给咱爹娘争气,姐也跟着长脸。"
  大宝拍着胸脯子保证:"放心吧姐,往后全有我,谁敢欺负到咱家头上来,我打不死他!"
  荷花瞪了他一眼,笑道:"得了,说说还来劲了,赶紧家去吧,我还得上山给你姐夫送饭去,不跟你这儿臭贫了。"说完拍了他一下,提了篮子往村后走。
  一提给长生送饭的事儿,大宝倒是想到什么,紧着叫住荷花道:"对了,那女人的事儿姐夫知道吗?"
  荷花回头道:"怎么?"
  大宝好心提醒道:"回你也跟姐夫说说这事儿,那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一真存了歹心定要跟咱家过不去,可不得使坏吗?她勾搭我和爹不成,保不齐去勾搭姐夫。我看姐夫傻呵呵那样儿没准就真上了她的当了,你好歹跟他说说,防着点儿。"
  荷花道:"胡说啥呢,别没大没小的,什么"傻呵呵",那是你姐夫,也是你随便说的?"
  大宝道:"我不是好心提  醒你吗,别回被人抢了相公都不知道……"说着又一撇嘴小声嘟囔道,"再说了,他本来就傻呵呵的……多大的人了,连声爹妈都不会叫,还不如小宝呢……"
  荷花瞪眼道:"我才没打疼你是不是?还找打?!"
  "得得,不说了,不说了,你记着我的话就得,看着点儿姐夫,别让他被那女人拐了。"说完便转身跑了,又回头冲荷花做鬼脸,"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他一句连亲弟弟都打……"
  荷花远远地冲他瞪眼扬了扬手,看他一拐没了影便把手一挥,想了想又乐了。心道凭长生那傻劲儿,别说没女人看上他,就是真有女人勾搭他,他也未必知道啥叫"勾搭"。
  荷花转身出村去,边走还边想,头些日子陈寡妇疯子似地骂人,到处嚷嚷和村里男人睡觉的事儿,全村的女人一个个虽脸上没显,可心里哪个不忐忑的?都怕自家男人与那女人沾过手。唯她不会有这个担忧,在这方面若说到自家男人,她倒是比别的女人都能挺直腰杆儿。
  荷花想着不禁摇头叹笑,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嫁给长生的好处。她正这么想着,抬头便见有人迎面走过来。荷花一怔,心道真是冤家路窄,这才多大功夫怎的又碰上这女人了!
  那陈寡妇也看见了荷花,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她直直的向她走了过来。荷花心道这女人保不齐要用大宝的事儿奚落她一番,心里做好准备骂回去。只那女人走过来却忽地冲她一笑,几分暧昧,几分挑衅,甚还有几分刻意做出来的得意,随后一转脸从她身边蹭过去了。
  荷花有些**,再一想又觉不对,她平白跑这村后的小道干什么来了?这往前走就进山了,没村也没人,而那冯瘸子也早就没了人影,不可能是来找他。
  难不成……让大宝说中了,她还真憋着勾搭长生报复她的心思?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50:53

  第十三章

  荷花到山下的时候,长生正像往常一样直挺挺的站在大树底下,见她来了便小跑两步赶过来接篮子。
  "才陈寡妇来过了?"荷花紧忙问道。
  "啊?"长生歪了下脑袋,一脸的迷茫。
  荷花无奈,改口道:"刚才是不是来了个女的,穿碎花红棉袄的女的。"
  长生点头道:"是,不认识。"
  若换个人答这话,荷花非要气得骂人了,一个村子住了二十来年,怎能认不得?!偏长生就认不出。荷花算了算,全村的人长生能认识叫出名字的大概超不过十个,她很奇怪他那个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她跟你说话了?说了什么了?"荷花再问。
  这个问题把长生难住了,他皱着眉头认真的回忆,刚刚那个女的在他旁边叽里呱啦说了好多话,可是他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跟他说,她哇啦哇啦说的那些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完全不记得……
  长生想了好久,隐约觉得那女人好像叫过他的名字,其他的如何也记不得了,他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慢悠悠的道:"不知道……"
  荷花道:"你跟我装傻是不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奶奶每次问你一天都干啥了,你恨不得能把我一天说的话一字儿不差的背出来!你那脑袋瓜子正经的不记,记这个最灵光,专会给我告状!你怎能不知道不记得!快说!都跟你说什么了!"
  长生为难的道:"真的不记得了。"
  他越是这么说,荷花越觉得他有意隐瞒似地,可看他一脸坦然无辜的模样又不像是说谎……而且……他大概也不会说谎……
  荷花想了想,又道:"不记得说什么了,那做什么可记得吧?她有没有拿眼神儿勾你?有没有往你身上贴什么的?"
  长生想了想,默默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裤裆。
  荷花一时没明白,只见他这样儿必是有什么事儿了,便道:"说话啊,她怎么你了?"
  长生仍是低着头,喃喃道:"她摸我了。"
  荷花一愣,待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下反应过来,噌的冒了火,瞪眼道:"她,她还真敢摸你裤裆了?下作货怎的这么不要脸!"即又瞪着长生道:"那你就干站着给她摸啊!"
  长生摇头道:"没有,不认识她,很讨厌,我推她了。"
  荷花大声道:"光推哪儿行!再有下回你就给我抽她大嘴巴!往死里抽!听到没!"
  长生道:"奶奶说挨别人欺负的时候才能还手,她没打我不是坏人,我不能打她。"
  荷花气道:"这还不算坏人怎么算坏人?非得照你裤裆上来一脚,把你踢残废了就算了?!你看哪个正经女人摸男人裤裆的?!"
  长生愣了愣道:"奶奶就摸过啊。"
  荷花一怔,在她想歪之前长生便接着道:"小时候奶奶给我洗澡、擦屁股时就摸到过,奶奶是好人。"
  荷花道:"你诚心跟我打岔是不是?奶奶不算,再说了那是小时候,现在你不是也自己去茅厕自己洗澡了吗?!小时候娘和奶奶可以摸,长大了就谁也不许摸了,往后但凡有别的女人往你那儿摸就全不是好东西!你只管大耳瓜子招呼着!"
  "哦。"长生很听话的点了点头,一手提着篮子,一手习惯性的拉了荷花的手往山上走,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荷花的话,忽又开口问道:"那你呢?你算是别的女人吗?你要摸我也打你吗?"
  荷花扭头望着长生,她觉得若不是他此刻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她完全可以把这话当做是在调戏她,狠拧他一把,她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呸!谁要你裤裆!"扭回头又有些别扭,想了想又有些脸红的道,"我是你媳妇儿,自然不算别的女人。"
  "哦。"长生点头,好像又长了学问似得嘟囔道,"那就是只有媳妇儿可以摸了。"
  荷花觉得这话题实在是尴尬,轻咳了一声换了话题:"别瞎琢磨了,赶紧上山,吃完饭赶紧干活儿,天儿黑得早,别又干得太晚了。"
  "你没摸过。"长生完全不接荷花这话茬,只接着自己的思路道,"你是我媳妇儿,你没摸过。"
  荷花闹了个大红脸,没应声,看也不看他的继续往前走。
  长生又道:"你为什么不摸?"
  荷花侧头瞥了长生一眼,也不知该怎么跟长生说,其实他俩是夫妻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况且她嫁给他就没存别的心思,是想要踏踏实实跟他过一辈子,她知道两人总不能永远这么有名无实下去,到底还是要像寻常的夫妻一样生养孩子,而且她也不小了,早到生娃娃的岁数,她小妹妹头年都生了孩子了……可这种事儿本不该是她一个女儿家给他讲的,好像太不矜持了些……而且她也实在说不出口,只想着过一日算一日,终归会有水到渠成的那天……
  长生等了一会儿见荷花依旧不搭理他,他也是会看人脸色的,见荷花闷不吭声一副为难的模样,不禁蹙了眉头,问道:"你是不是不愿给我做媳妇儿?"
  荷花愣了一下,但闻长生有些生气的望着她道:"我知道因为他们都说我是傻子,所以你不想给我做媳妇儿是不是?"
  荷花道:"你别听他们胡说。"
  长生拉着荷花站住,盯着她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摸?你刚说只有媳妇儿能摸,你是我媳妇儿,但是你从来没摸过,为什么?"
  荷花被长生盯得臊了,红  着脸一甩手,有些恼羞成怒的呛道:"尿尿的地方我摸他干啥!"
  ……
  长生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荷花甩开他走了,他愣愣的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他有些受伤:荷花是嫌弃他脏……
  午饭时候,荷花把盛了小菜的碟子递给长生,长生抬头瞥了一眼没接着,低着头啃了口饼子,很委屈的喃喃道:"我很干净。"
  荷花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把碟子放他面前的地上。
  长生又瞥了荷花一眼,只似自言自语的闷着头道:"我每天都擦身子,我还洗澡,我很干净。"
  荷花拿走他面前的碟子道:"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你不吃是不是?不吃不给你吃了,我自己吃!"
  长生一撇嘴,哼了一声扭过身去。
  荷花觉得长生有时就像小孩子似的,他认定了她嫌她脏就开始跟她闹别扭,一个下午没理她。晚饭前他特意端脸盆跑到灶房从水缸里舀水,她初时没理,他就哗啦哗啦弄出很大的响动,还假装不小心把水洒在了外面,等她受不住问他要干嘛,他就一扬下巴道:"我洗手,吃饭前要洗手,我很爱干净。"
  晚饭后,长生又来端水,荷花假装不在意问道:"头先不是舀了一盆了吗?"
  长生煞有介事的道:"那是饭前洗手的,已经脏了,不能用。"说完便端了水回屋去,走前还留给了荷花一个"你不能理解我这种干净人"的眼神。
  荷花愣了一下,终于憋不住的笑出声来。
  只说荷花在灶房收拾,没一会儿又听见脚步声,她无奈笑道:"这回又要干嘛?"只才一转身,见门口站着的却不是长生,而是周夫子。
  周夫子笑了笑,道:"我才叫了两声没人应,见大门开着就自己进来了。"
  荷花尴尬的红了脸,忙道:"许是我干活儿没听见,您别在这儿站着,赶紧屋里坐。"
  周夫子道:"你奶奶在吗?我有事找她。"
  荷花道:"在在,屋里呢。"说完便出了灶房,冲四奶奶的屋子喊道:"奶奶,周夫子来了。"
  屋里没人应声,荷花陪着笑脸道:"您等等,我进去说。"
  荷花进了四奶奶的屋子,她正坐在炕头收拾东西,听她进来也没抬头。
  荷花道:"奶奶,周夫子来了,说有事儿找您呢。"
  四奶奶没甚表情的道:"听见了,让他进来吧。"
  荷花应了,忙把周夫子请进了屋子,自己又去灶房烧水,等着水开了,捏了点儿茶叶沏好,洗干净杯子往四奶奶那屋端去,一掀外屋的棉帘子正听周夫子在说话,只道:"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吧。"
  四奶奶回了一句:"有什么  可看的,家里都没人了"
  荷花愣了一下,没敢进去。屋里的两人许是听见了动静,都默契的闭了嘴不言语了。荷花忙进了里屋,给二人倒了茶便赶紧退了出去。刚刚不小心听去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很想站在门口偷听,只到底没敢,把茶盘子放回灶房就回屋了。
  时长生正坐在桌边摆弄自己的花生,抬头看了荷花一眼也没理,继续低着头一个一个的比大小。他把两颗差不多大小的花生举起来,眯起一只眼睛认真的比对,好半晌才分辨出哪个更大,按着顺序在桌上摆好。
  荷花脱了鞋爬上炕,微微推开窗子往四奶奶那屋偷望过去,心里琢磨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着他们倒像是一地方来的?四奶奶和周夫子都不是本村人,难不成他俩竟是老乡?若这样他们平日走得近些倒也在情理了。只是从没听人说过啊……
  荷花怔怔的想了想,一扭头,神秘兮兮的冲长生挥手道:"长生,过来过来。"
  长生抬眼望着荷话,道:"你想摸了是不是?"
  荷花一瞪眼:"摸你个死人头!"
  长生一撇嘴复又低下头码花生。
  荷花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奶奶是哪儿的人啊?"
  长生也不抬头,应道:"知道啊。"
  荷花往炕边儿上凑了凑,欣喜地问道:"哪儿的人啊。"
  "咱家的人啊。"长生闷着头理所当然的答道。
  "我还不知是咱家的人?!"荷花没好气的道,"我是问奶奶从哪儿来的。"
  "从咱家来啊。"长生心不在焉的随口应着。
  荷花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看长生那样儿除了他那堆花生哪个大哪个小之外,他再没上心的事儿了。她有些生闷气,往后一靠,大声道:"长生,给我个花生吃!"
  长生挪了挪椅子,背对着荷花,母鸡护崽子似的把花生护在了自己面前。
  荷花理直气壮地道:"我是你媳妇儿,奶奶说了要你疼媳妇儿!你媳妇儿要吃花生了你给不给?"
  长生闷着头不吭声,好半天方扭过头翻着眼皮气呼呼的睨着荷花,很不情愿地拿了一颗花生重重的撂在炕头上。
  荷花美滋滋的拿了扔进嘴里。她其实不喜欢吃花生,但是从长生那儿要来的花生总觉得特别好吃,由是看他那副舍不得气呼呼的模样她就觉得很有趣,所以每次她从他那儿吃了瘪,就要抬出奶奶说的"要疼媳妇儿"的话朝他要花生吃。
  荷花心情顺了,挪道窗子边儿上继续往外望,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琢磨四奶奶和周夫子是同乡的可能性。
  而长生则在一旁默默算计……第十一颗了……荷花给他做媳妇儿之后吃了他十一颗花生,娶她做媳妇儿奶奶给了他十颗花生,她到现在一共吃了十一颗,他吃亏了……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51:32

第十四章


  关于四奶奶和周夫子是不是同乡的事,荷花很快就寻得了结果,却不是从哪儿探听得什么,只因周夫子那小学堂暂且停了课,说是他要回乡探亲。
  荷花再想头两日听到的那两句对话,四奶奶和周夫子跑不脱是同乡了。她感到很吃惊,村里三姑六婆最爱探听琐事八卦,竟然这么多年没传出一点儿的风声。
  因两家走的近,她倒也从陈寡妇之流口中听过二人的闲话,不过并没人当真,这些流言也从未成气候。一是四奶奶向来少与人交往,传闲话这种事儿,当事人不管是怒是臊总得有个反应才有乐趣,似四奶奶这种你说她十句她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的,很难勾起人们的兴趣。二来是周夫子人缘好,他给人看病从来不收钱,村里人请他写个书信喜联什么的他也不要报酬,又是个脾气极好待人温和的人,是以也没有人以怨报德的说他的不是。
  荷花忽然知道了这个"秘密"却也不及多想,只因四奶奶忽地病倒了。
  却是一日清晨荷花做得了早饭,去四奶奶屋里叫她,一进屋便见她躺在地上。荷花吓了一跳,忙上前扶,四奶奶人倒是清醒的,只是脸色白得不像话。荷花紧忙叫来长生把四奶奶抱到炕上躺着。
  荷花想立时去请周夫子过来看病,四奶奶却一把抓了她的胳膊拦了,说是因才入冬,她一时大意受了凉身子虚,歇一歇自己熬点药喝了就好。荷花不懂医不通药,可长这么大也是生过病的,看四奶奶这样子如何也不似受寒。
  长生却没这么多心思,奶奶说是受了凉那就一定是受了凉,他赶紧着把炕上的被子全扯开,一条一条盖在四奶奶身上,把她捂了个严严实实。四奶奶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无奈中带着几分欣慰,只道:"这样不把我热死也得压死。"
  长生紧忙拿走一条被子,望着四奶奶紧张的道:"这样呢?"
  四奶奶摇头,长生便又拿走一条,四奶奶再摇头,他再拿一条,直到四奶奶点头,他才放了心,又张罗给四奶奶敷手巾卧鸡蛋,被四奶奶回绝之后便搬了把椅子放在炕边儿上坐着。
  荷花按四奶奶的吩咐去她盛药的柜子里捡了点儿草药,熬好了伺候她喝完,跟长生说别在屋里打扰奶奶休息,长生不理,执意在旁边守着,荷花也便依着他。待她出屋去心里总却觉得不安,四奶□天晚上还好好的,若真只是受了凉,这病也不能来得这么急啊。她左思右想不放心,想着周夫子过两日就回乡了,还是趁着他在时先给瞧瞧,免得到时候无处寻医。
  只说荷花到周夫子家请人的时候,周夫子正在收拾东西,听说四奶奶病倒了,一下变了脸色,紧忙跟着去了霍家。
  四奶奶见周夫子来,不免嗔怪了荷花几句,荷花低着头吐了吐舌头。
  周夫子道:"荷花是孝顺的,也是为了你身子好。"
  四奶奶道:"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过是小病痛,我已喝了药了,不用你。"
  周夫子没接话茬,只让四奶奶伸出腕子摸脉,四奶奶却执意不理,气氛就这么莫名僵住了。
  荷花觉得四奶奶有些无理取闹,即便是她多事请了大夫,可人家周夫子既然来了,给摸摸脉也好,何必给人家脸子看。只她看四奶奶和周夫子的神情光景,好像另有隐情似的,又想他二人这么多年一直有意无意的瞒着同乡的身份,或是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恩怨,如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以家里水缸没水了,让他出去挑水给四奶奶和周夫子沏茶为由,把长生哄了出去。
  荷花假装收拾东西在灶房里躲了一会儿,到底禁不住好奇蹑手蹑脚的蹭到四奶奶房门口偷听。半晌屋里也没个动静,荷花有些心虚忐忑,四奶奶是个精明人,被她知道了自己偷听必有她好受的。只她才要悄声离开,便听屋里有哀叹之声,紧接着便是周夫子的声音:"你到底是恨着我……"
  荷花听了一惊,心想果真是有恩怨啊,不及她多想,便听奶奶回道:"什么恨不恨的,往事不提,我早忘了……"
  "若真是忘了,做什么你得了这个病也不告诉我?这病你定是早就知道了,若早两年咱们回去请我祖父医治怎能拖成你现在这样?"周夫子的声音明显有些激动,"你就是还恨着我,你是故意拖着这病,坏了自己的身子让我难受!"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荷花只似不小心洞察了天机一般听得心口直跳,她知道她现在应该马上走开,然后把刚刚听到的全忘掉,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好奇的小虫子在她心里钻啊钻的,反让她又往门口趴了趴,愈发竖起耳朵偷听。
  但闻四奶奶淡淡的道:"我做什么要糟践自己的身子报复你?我不值……"
  周夫子没应声,荷花完全想象不出他这会儿是个怎样的神情,只他刚刚那两句激动的话就让她惊诧不已,好像并不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那个温和书生了。
  片刻之后,四奶奶又平静的道:"我心里早过了那个坎儿,却是你一直过不去,纵是你真欠了我什么,这么多年也还够了……这回你回去就别回来了,夫人离了儿子这么多年,这回这病未尝不是想你想出来的,别跟我耗着了,回家尽孝吧……"
  荷花越听越糊涂,未几,竟闻屋内传来低泣之声,静听分辨,却是周夫子无疑。荷花有些不知所措,知再不可多听,才要转身离开,便听长生在她身后大声道:"你站这儿干嘛?"
  荷花吓得小心肝儿差点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转头见长生不知何时挑水回来已然到了她身后。屋里的呜咽声骤停,荷花心说这回完了,也顾不得其他,先紧忙把长生拽走了。
  荷花与长生回了屋,不多时便见周夫子从四奶奶那屋出来。荷花心虚,没敢出去,周夫子大抵也是觉得尴尬,未与她和长生打招呼便走了。
  荷花望了望四奶奶的屋子,也不敢过去看,只打发长生过去,听说四奶奶睡了,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放。她想着这么尴尬的事儿,四奶奶大概也不会跟她提,大家只装傻充愣,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便是。
  只是……刚刚听那话音,四奶奶这病倒像很严重似的……
  荷花坐立不安,踌躇了半日,到底还是大着胆子去找了周夫子。
  荷花到时,见周夫子家的大门紧闭着,她敲了好半天也没人应,她犹犹豫豫的转身离开,没走多远想了想又折返回去,直接推门进去,站在院中喊道:"周夫子?您在吗?我是荷花。"
  很快周夫子便推门出来,两人一照面不免有些尴尬,都忙展了个笑容掩饰过去。
  荷花道:"才我忙着也没得跟你说话,我来是想问问我奶奶的病不妨碍吧?"
  周夫子侧身掀了帘子道:"来,屋里说吧。"
  荷花见周夫子的神情语气只当他是要与她说他和四奶奶的往事呢,未料他却对刚刚之事避而不谈,只道:"你奶奶的病我刚看了,病得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早先得以医治或能痊愈,如今是晚了些……"
  荷花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探究他二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关系,只忙道:"您是说我奶奶这病看不好了?这是……是要命的病吗?"
  周夫子蹙眉,点头道:"这病发作起来是能要人命,我家世代行医,原也见有人死在这上头……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你奶奶这病这会儿还不到药石无灵的时候,晚是晚了些,只要细心诊治,虽不能根治,却也能以药续命。"
  荷花忙道:"那您说要怎样治?您开个方子,我家里有好多药,若是没有,我可以去城里的药铺抓去。"
  周夫子道:"这却不是我能治的了,我虽跟长辈习了些医术,只年少时心不在此,勉强看些小症方可……况这病也不是寻常大夫能看的……"
  "那谁能看?您爷爷?!"荷花急得未加思索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不对,却也收不回去了,只得尴尬的避开了目光。
  周夫子也是尴尬,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应道:"是,我祖父医术高明,若请得他老人家帮着诊治调养,你奶奶这病或有回转的希望……"说着也不等荷花应话,凝着她恳切地道,"荷花,我知你是个善良聪明的姑娘,有些话也无需我多说。我与你说这些,就是想请你回去劝劝你奶奶,劝她跟我去看病,她那病真是在不能拖了,若再晚些只怕我祖父也回天乏术……"
  荷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周夫子又道:"你奶奶这么多年辛苦,一个女人家独自带个孩子,又是个那样的孩子……我不是说长生不好,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他与寻常的孩子不一样,需要人付出更多的心力……她这病就是这样落下的……不,我不是说长生累她生病,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周夫子越说越急,直至语滞无言,眼眶有些发红,叹了口气道,"长生是个好孩子,心思干净,她能有这么个人陪着孝顺着真的挺好……如今又有了你……我来这村子这么多年,也是看着你们这些孩子长大的,你是个好姑娘,否则你奶奶也不会执意娶你给长生做媳妇儿,放心把他交给你了……"
  荷花静静的坐着,没有言语。周夫子滞了片刻,噙泪道:"荷花,你的脾气性子和她年轻时真的很像……我知道她打心眼儿里喜欢你这个孙媳妇儿,你去劝劝她,她也许能听进去些……去劝劝她……算我……算我求你的……"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52:19

  第十五章

  数日后的一个晚上,长生给自己和荷花铺好了床褥,像往常一样在睡前最后一次把他那个小盒子拿出来,把花生全都倒在桌子上,然后一颗一颗的放进去,一边放一边数,待他把桌上的最后一颗花生放进盒子里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花生……少了一颗……
  他拿起盒子,仔细的在桌子上寻找,并没有漏掉的。他赶紧把花生又倒在桌上,像刚刚那样一颗一颗数着数的放回去,依旧是少了一颗。再数一遍,再数一遍,他一共数了五遍,确实是少了一颗。
  长生瞪着眼盯着地面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并未见有花生掉在地上,他倒出来的时候很小心的,也不应该有花生滚下来,可他仍是抱着希望的跪在地上,趴下,桌子底下,柜子底下,每一个小缝隙都不放过,又摸了一遍自己的口袋,去炕上扯开被子认真的翻找,没有,没有……根本没有……
  不多时,荷花进了屋来,见屋里一片狼藉,炕上的被褥被翻扯的乱糟糟的摊了一片,所有的柜子门儿都开着,桌子椅子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而长生则在一旁抬柜子,嘴里还不住的念叨:"没了……没了……"
  荷花道:"这是干嘛?不过了?"
  长生没理,用力把柜子搬开,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去看柜子后的地缝,依旧没见那颗花生的影子,他的花生不翼而飞了。
  荷花微嗔:"大晚上的折腾什么呢,瞧你把这屋子弄的,我告诉你啊,你不把这些桌子椅子全弄回去不许上炕睡觉!"
  长生没接茬,待转过头已是急得满头大汗,望荷花急道:"你看见我的花生了吗?"
  荷花并不看他,一边整理被子,一边随口道:"你不都收在那盒子里吗?"
  "少了一颗。"长生委屈的道。
  荷花不甚在意的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不就少了一颗吗,至于把屋里折腾成这样?"
  长生有些生气,冲着荷花大声道:"不见了,我的花生不见了一颗!我数好的!我都记得!"
  荷花不紧不慢的道:"哦……我刚想吃花生,就去你那盒子里拿了一颗……"
  ……
  荷花愣了一会儿未得长生反应,转过头去,但见他瞪着自己,一脸的愤怒,那模样竟似随时要扑过来打人似地。荷花不禁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随即壮了壮胆一咬牙,又故意激道:"吃了你一个花生而已,犯得着跟我瞪眼吗!"
  长生忽的怒了,大声道:"谁让你拿我花生的!"
  荷花道:"反正我要你也给我,我看你不在就自己拿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长生红着脸大喊:"不一样!你是贼!偷花生的贼!"
  荷花也大着声音喊回去:"你说谁是贼?!我是你媳妇儿吃你一颗花生怎么了?!"
  长生大喊:"你是偷花生的贼!不要你做媳妇儿了!"
  荷花她没想到长生竟能说出这话,一怔之后也生了气,瞪着长生道:"你再说一遍!"
  长生不管不顾的梗着脖子吼道:"不要你做媳妇儿了!你是偷花生的贼!"
  荷花气得冒火,明知道不该,可就是忍不住的喊回去:"谁愿意给你做媳妇儿!你个大傻子!"
  长生脸上憋得更红了,攥着拳头大喊:"我不是傻子!不是傻子!不是傻子!"
  "喊什么呢!"一声冷喝,四奶奶进了屋来。只说这几日她吃药调养,暂且把病症压了下去,适才她才要上床歇着,便听长生在屋里不知折腾什么,她没理,想着不管是怎么个状况,荷花一会儿回去总能治了他,可未料没一会儿却听得屋里他二人起了争执,越吵越厉害,她坐不住过来看看,到门口的时候竟听得二人都说了伤人的狠话,才下去的病又要复发似的,脑仁儿疼。
  她冷着脸对二人喝道:"大晚上不睡觉,打什么呢?都嫌日子过得好怎的?"
  长生理直气壮的道:"她偷我的花生!她是偷花生的贼!不要她做媳妇儿了!"
  四奶奶转望向荷花,荷花嘴一撅别过头去,没有否认。
  四奶奶蹙了眉头,转对长生道:"别胡说,她是你媳妇儿,何时也变不了……我脑袋疼,你来我屋给我掐掐。"说完也没看荷花转身出屋。
  长生冲荷花狠狠的哼了一声,跟着四奶奶出去了。
  荷花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好久,期间好几次趴到炕上掀开窗子往外望,四奶奶那屋亮着灯,很安静,她想他们祖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四奶奶终归会是有办法安抚长生。
  快到午夜的时候,长生回来了,明显还在气她,可已经不复了刚刚的激动,只嘟囔了一句道:"奶奶叫你过去。"
  荷花穿鞋下地,才走到门口,又听长生赌气似的补了一句,"叫你过去挨骂!哼!"
  荷花冲他瞥了下嘴,有些忐忑的去了四奶奶的屋里,见四奶奶盘腿坐在炕上,便蹭到炕边上,低着头等着挨骂。
  "你偷吃他花生了?"四奶奶开口问道。
  荷花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是他的宝贝命根子,干什么还要偷吃?"
  "想吃就吃了……"荷花小声嘟囔道。
  "想吃就吃了?"四奶奶不置可否的哼笑一声,又道,"想吃你可以问他要,你知道他肯定会给你的,何必偷偷拿了一颗?"
  荷花咬着嘴唇没言语,其实她都想好说辞了,可不知怎的,每一面对四奶奶,那种打心眼儿里生的敬畏之心便总让她心虚没底气,明明想好的话这会儿却也一句说不出了。
  沉默了片刻,四奶奶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苦呢,何必非要寻了由头与他吵架……故意做给我看的?"
  荷花没想到她的小把戏一下就把四奶奶看破了,她抬眼看了四奶奶一眼,又低了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四奶奶道:"是他教给你这么做的?"
  荷花知她是说周夫子,连忙抬头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想的,周夫子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担心您的病,只是请我来劝劝您,今儿这事儿不关他的事。"说完又觉自己大概是说漏了,搞砸了,泄气的耷拉了脑袋。
  四奶奶道:"你就是这么劝我的?拉着长生吵架给我看?"
  荷花坦诚的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我想您若是铁了心思不想看病,不管旁人怎么劝也是没用……我只想着您当日用家里所有的地做聘礼娶了我给长生做媳妇儿,又不许我跟着您去采药,定要我日日守着长生,想来就是想让我能快着点儿学会照顾长生,将来有一日能放心的把长生交给我……我想,如果让您看到我和长生吵架,让您觉得我根本照顾不好长生,您就不能放心把他交给我了……您就就不敢不好好看病……就不敢……不敢……死了……"
  四奶奶心口有些发颤,但闻荷花又道:"奶奶……您别对我放心……我还不能给长生做个好媳妇儿呢,我上次还带着他出去放火,还害的他尿裤子了……我还很爱闯祸……就像上次我当街和陈寡妇打架,又半夜里去烧她家柴禾垛,我下次没准儿就点她房子,拿刀砍人了!真的!我真的很爱闯祸……没您看着不行……"
  四奶奶看着荷花认真又急切的眼神,心酸的有些想笑,只没甚表情的道:"你这么爱闯祸,那我更不能去看病了,必须要时时看着你们才放心。"
  "……"
  荷花脸上的神情瞬间变了几遍,最后有些欲哭无泪的道:"呃……其实……其实我也没那么爱闯祸……大概半年闯一次……"
  四奶奶被她的神情言语逗乐了,无奈的摇了摇头。
  荷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无赖,但看四奶奶露了笑容大概算是答应了?。
  若只这一晚上四奶奶就能变了自己的心意,那她就不是四奶奶了。但荷花从四奶奶的表情言语中看到了希望,由是那晚上说了那些话,却似和四奶奶更亲近了些似的,往后的日子她便彻底缠上了四奶奶,时而认真,时而无赖,总之是不把四奶奶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不罢休。
  周夫子也是日日过来,每次荷花都知情识趣的让他二人单独说话,她经常能看着周夫子红着眼眶从四奶奶那屋离开,然后四奶奶就会整整半天不说话,好像陷入了怎样的回忆之中。
  在荷花的软磨硬泡和周夫子的眼泪攻势下,四奶奶终于缴械投降松了口,周夫子欢喜得当着荷花的面儿就掉了泪。
  至于长生,荷花不知道四奶奶怎么安抚他的,他到底没再为那颗花生的事儿跟她干仗。只是他那个收藏花生盒子的柜门上多了一把小锁,每次他拿出来的时候也是很小心的背着她,好像生怕她偷摸不成改了生抢。
  而且,他也不再给她花生吃了。荷花试探的要过两次,每次他都像攥了她把柄似的,趾高气扬的道:"不给你了!你都偷吃一个了!"
  荷花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几分得意甚或开心,因为从此以后他有足够的理由不给她花生吃了。
  。
  只说那事之后的一天晚上,长生照常去数他的花生,待把所有花生全数进盒子里之后,他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花生……多了一个……
  他又反复数了几遍,真是多了一颗。待把够数的花生放在盒子里收好之后,他就开始盯着那颗多出来的花生发呆,怎么办啊!多出一颗!。
  他把花生放在桌子上假装不理没看到,可围着屋子转了两圈儿,不论走到哪儿都能看到那颗花生明晃晃的摆在桌面上碍眼。他又把花生藏在茶碗里,用盖子盖上,自己钻进被窝蒙上被子,这样就看不到了……可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总也觉得不安……
  最后他半夜爬起来,在房后头刨了个坑,把那个多出来的花生埋了起来,才算彻底安心了。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53:09

 第十六章
  四奶奶终于答应和周夫子一起回乡,最让她放心不下的自然是长生。自从嫁进霍家,长生就成了她的小尾巴,从个需要她擦鼻涕提裤子的小毛头,到如今娶了媳妇儿的大小伙子,这么多年祖孙俩从没分开过,虽说如今有了荷花在他身边照顾着,可到底不如看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放心。
  长生又哪儿离得了四奶奶,才听说奶奶要走,他便急得紧忙把大门全上了锁,又把四奶奶的鞋子全都收了起来,任凭荷花和周夫子怎么劝就只管摇头。后来还是四奶奶把他叫到跟前儿说话。跟他说自己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必须要去看大夫,否则就要像他爷爷那样死掉,再也不能陪着他了。
  长生听了很害怕,他还记得爷爷死掉时的光景。好像是忽然有一天爷爷就病倒了,躺在炕上下不了地,他趴在炕沿儿上呆呆的望着他,他就抬手摸摸他的头,手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明明不久前还和他很大力气的掰腕子,他两只手都掰不过……再后来爷爷连抬手摸他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爷爷跟他说他要去找他奶奶了,他很奇怪,明明奶奶就在炕边儿坐着呢,要去哪儿找呢……然后……爷爷就睡着了……奶奶说再也醒不过来了,果然,爷爷再没醒来与他掰腕子。
  长生跑出去把四奶奶的鞋找出来,整齐的摆在地上,道:"我也去,我和奶奶一块儿。"
  四奶奶道:"你留下看家,别让偷儿摸了咱家的东西。"
  长生摇头:"让荷花看家。"
  四奶娘道:"她是个女人家,你是这家的男人,你爷爷不在了,你就是咱家的顶梁柱,奶奶和荷花都靠着你呢,你可忘了你爷爷与你说的话了?"
  爷爷说让他听奶奶的话,他记得。
  长生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喃喃道:"不许去太久。"
  四奶奶道:"明年夏天就回来,山上那片地开得也差不多了,明年开春你把地种上,夏天的时候我回来看。"
  "嗯。"长生点头,有些不安的道,"奶奶好好看病……不许死……"
  四奶奶受不住心酸,又怕掉泪惹长生难受,掐着手心儿忍了回去,柔声安慰道:"放心,奶奶不死。"
  四奶奶和周夫子自然不会说走就走,因一走就要小半年,有许多需要准备的。四奶奶这边安抚好了长生,便是有一大堆要交代荷花的。她把家里几个重要箱柜的钥匙都给了荷花,其中有锁在她炕柜里的一个小箱子,里面是四奶奶这么多年的攒下来的积蓄,也算是这个家的家底了。
  荷花跟四奶奶说用不到,她不过走半年,这钥匙还是她自己收着的好。四奶奶只说这家早晚有交给她的一日,趁这机会让她早早学着当家也是好事,再者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平安无事自是好的,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她有钱傍身也好处理。
  荷花诚惶诚恐的接过钥匙,手里跟捧着金子似的,只拍着胸脯子保证一定会尽心照顾长生,即便自己有个什么不好把握的事儿,好歹娘家也在村里,总有个商量帮衬的地方。四奶奶又桩桩件件事无巨细的嘱咐了许多才算稍稍放了心。
  另一边,周夫子原打算回乡探亲一个来月,那小学堂的课停些日子也不妨碍,这回带着四奶奶一起回去看病,一去就要半年,虽说学堂里也没几个学生,可都是一心向学,父母又寄了希望的,到底不能耽误人家。是以他只去县城的书斋请在那里当夫子的一位友人帮忙,恰巧有几个游学的书生寄住在那儿,其中有位名唤孙行舟的年轻后生应承帮忙暂待代课半年。
  只说这日晌午荷花正准备去灶房做饭,忽听有人敲门,没等她过去,外面的人自己便推门进了院儿,来的却是大宝,手里还提了条鱼。
  大宝晃悠着手里的鱼道:"姐,给你送鱼吃。"
  荷花奇道:"河都封了冰,你哪儿弄的鱼?"
  大宝挠着后脑勺儿嘿嘿的乐,原是昨天他不知从哪儿打听道他未来老丈人与人闲话家常时提到想吃鱼,于是今儿个一大早他就拿了家什去河上凿了个冰窟窿捉鱼去了。
  荷花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扳着脸道:"你倒是上赶着孝顺,看你这俩手爪子冻的,娘得心疼死。再说了,这天儿还不到大寒的时候,那冰都薄着呢,我打小儿就跟你说,让你别往那儿去,你总不当回事,回不留神掉冰窟窿里谁捞你去?你要是有个好歹的,咱家都别活了!"
  大宝仍是嘻嘻傻笑,红着脸道:"不去了,再不去了,刚我送鱼时秀儿看见心疼我了,说再不让我去。"
  荷花噗嗤一笑,瞪他道:"敢情你只听媳妇儿的话,正经还没进门儿呢就把你管服帖了,我这做姐姐的说一万句也不顶她一句。"
  大宝笑道:"哪儿啊,我也疼你,这不给你留了条,可是大的啊。"
  荷花道:"你别走了,我把这鱼收拾了,晌午就在这儿吃。"
  大宝道:"不用,我弄了五条,秀儿家两条,咱家两条,咱娘现正炖着呢,这条给特意留给你和四奶奶他们吃的。"
  荷花接过鱼道:"行,你等会儿。"
  荷花回屋装了点儿山枣,出来拿给大宝,道,"这是头先我和你姐夫在山上顺便摘的,给咱家拿去那些娘说吃完了,我这儿也吃不完,你拿回去吧,爹喜欢放粥里吃。"说着又从口袋里抓了两把掖在大宝兜里,道,"你和小宝一人一把,偷着点儿,让爹看见又骂你们跟大姑娘似地吃零嘴儿。"
  大宝乐了,拉着荷花的胳膊玩笑道:"回你做了鱼把鱼头给我姐夫吃,人说吃哪儿补哪儿,明儿没准儿就精明了。"
  荷花锤了他一拳,道:"臭小子!讨打!"
  大宝正嘿嘿的笑,忽听屋里一声咳嗽:"是大宝吗?"
  大宝原还当四奶奶出去采药了,这会儿猛听见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要说大宝这个年岁的孩子其实并没挨过四奶奶的打,但自小儿都见大孩子们跟老鼠避猫似地怕四奶奶,对四奶奶也是敬畏得很。才他那话可是明显玩笑长生傻,一想必被四奶奶听了去,不免心虚,忙收了玩笑之意,冲屋内应道:"是,四奶奶,我是大宝,我给你们送鱼来了。"
  "哦,好,谢谢你了,中午别走,留下吃饭吧。"四奶奶从屋中隔着窗子道。
  "不用了,我家中午也吃鱼,我娘正做着呢,我先走了,不扰您歇着。"大宝道。
  四奶奶也不多留,只道:"替我问你娘好,改天带着小宝来玩儿。"
  "唉,您歇着吧,我走了。"大宝冲荷花吐了下舌头,跑走了。
  荷花摇头笑了笑,提起鱼晃了晃,想今儿能吃顿好的。家里还有点儿白面,回蒸点儿白面饽饽,炖上一条鱼,想想都流口水,再把周夫子也叫来,过两日他和四奶奶就走了,这顿就算给他们饯行了。
  荷花美滋滋的把鱼拿到灶房里,一边儿哼着小曲儿一边儿收拾,没多会儿忽听有人在身后道:"什么美事儿啊,这么高兴?"
  荷花一回头,正是周夫子。只说他这些日子天天往她家跑,快成半个自家人了,进院倒也不用敲门。荷花见了他一乐,道:"您来得正好,我还要去叫您呢,才大宝送了条鱼来,我一会儿顿了,您就在这儿吃吧,您和我奶奶走前咱们也吃顿好的。"
  周夫子笑了笑,道:"那敢情好,我带了个客人,不知能不能一块儿尝尝。"
  荷花道:"瞧您说的,您的朋友就是咱们自己人,来了吗?快去屋里坐。"说着便连忙起身,四下看了看也没见水盆,只随手在身上抹了抹手,跟着迎出去。
  出了灶房,荷花一怔,但见院中站着一个年轻后生。庄稼汉荷花见得多了,眼前这个却不是,而是一位斯斯文文的书生,见她风风火火的迎出来也是一怔,打量了她一下,又觉失礼似地,忙恭敬的拱手行礼道:"这位大嫂有礼,晚生孙行舟。"
  除了周夫子荷花从没跟读书人打过交道,这会儿脸上一红,也不知怎么回话了。
  周夫子介绍道:"行舟是我请来代课的,我这一走小半年,不能把那几个孩子耽误了。今儿带他过来看看。他人生地不熟,我想往后请你多照应一下,就先带他过来认识认识。"
  "哦,好,好。"荷花有些局促的点头。素日里她也不是个嘴拙的,这会儿却是什么也不会说了。只因她才收拾着鱼,身上沾了好多污物,又有股子腥气味儿,再看人家书生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样子,愈发显得她邋遢似地,让她不免有些脸臊。
  三人正说着话,长生忽地从屋里出来。自打四奶奶说要走,他就一心帮她收拾,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她带上,这会儿不知又在屋里捣鼓出什么,包成个包袱往四奶奶那屋送。
  若平日只周夫子在荷花并不觉什么,因已把周夫子当了自己人,只这会儿有个客人在,长生这样愣呵呵的不理人,她却觉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唤道:"长生,来客人了。"
  长生闻声回了头。
  孙行舟听周夫子提过,忙行礼道:"这位是霍大哥吧,在下孙行舟……"然他这话还没说完,长生已然扭头走了,孙行舟被晾在当场,不明所以,尴尬得很。
  荷花愈发觉得脸臊,也不知该说什么,却是周夫子道:"长生性子内向,不太爱说话,你别介意。"
  孙行舟忙道:"没什么。"
  周夫子转对荷花道:"你先忙着,我先带行舟去我那儿看看。"
  "哦。"荷花点头应了,目送着周夫子和孙行舟离开,又望了望四奶奶那屋,想想刚刚那情景仍觉尴尬得很,不免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真该给长生补补脑子。
  待做得了饭,荷花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待周夫子过来时却未见孙行舟,说是城中还有事,急着赶回去了。荷花暗暗松了口气,想着有那么个斯文人在跟前儿,她这身子老根绷着弦儿似地不能舒服,吃饭也吃得不爽快。
  午饭时候,荷花给四奶奶和周夫子一人夹了一大块鱼腹肉,待到给长生夹的时候筷子顿了一下,转把一整个儿大鱼头夹到长生碗里,殷切的望着他叮嘱道:"多吃点儿。"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53:43

 第十七章
  长生奶奶和周夫子私奔了!
  四奶奶和周夫子离开的第二日,这个传言便如凉水泼进滚油里在村中炸开了。
  "你看见了吗?大清早他们俩一块儿走!"
  "是啊是啊!看得真真的!长生和他媳妇儿还去送了呢!"
  "胡说!哪儿有送奶奶私奔的!你必是看差了!"
  "哦……是,是……那肯定是我看差了,他俩就是偷偷走的。"
  "你知道吗?长生奶奶和周夫子早就好上了!"
  "那是!我能不知道吗?自从霍老四死了,他俩就勾搭上了,那个眉来眼去的!"
  "我倒是没看出来……"
  "你那眼睛是瞎的,这都看不出?我看霍老四活着时他俩就好上了,没准儿霍老四是生生给他俩气死的!"
  "还真是……要不那么壮实的人咋的说病就病,说没就没了?必是这个缘故了。"
  "不是说要回乡探亲吗?我家小六子在那儿念书,周夫子还特意上我家说了,说先请人帮着教一阵儿,他还回来。"
  "这是给自己寻个体面地借口吧,不过读书人也算有良心,还想着再给找个先生,没把这帮孩子耽误了。"
  "是啊……只他这一走,回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知找谁看去……"
  "你们说这周夫子怎的就看上长生奶奶了?一个寡妇,岁数又不小了,那性子也是够呛……真不知他是怎么个心思。"
  "呦,怎的,你不乐意了?可是你看上人家夫子了不是?"
  "呸!我是替他不值,怎么着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长得又周正,虽说奔四十的人了,可正经还没讨过媳妇儿呢,咋的也得说个大姑娘啊!我头先还想着把我妹妹说给他呢,唉……"
  "我昨儿见了荷花娘了,我听她说不是私奔,说是长生奶奶病了,拖周夫子寻好大夫去了。"
  "这话你也信?要说别人也便罢了,这附近懂医通药的不过他俩,有个什么病还要往外面找人去?就算真有个什么大病,大不了去趟县城,哪儿能就这么走了?再者说了,你看她那样子哪儿像个生病的,我看着可比我结实呢……"
  "可也是……不过荷花娘确实……"
  "唉,她说什么你也就听着,你想啊,老李家这回算是被人家给算计了,凭白扔了个大傻子过去,就荷花爹那种人,可能承认自己吃了亏上了当吗?还不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哼哼,我还记得荷花嫁过去第二天荷花爹就和长生在地里干上仗了,这有小半年了吧,你看长生去过老李家几次?等着吧,往后有的瞧喽!"
  "说起来,这荷花也够命苦的,长生奶奶一走,那傻子可不就扔给她了?"
  "可不是吗!我说长生奶奶当初怎么舍得把霍家的半亩地全做了聘礼?原来是想换个媳妇儿回来,自己好撒手不管,与男人私奔去!"
  "要我说最惨的还是长生,从小儿死了爹妈,有个爷爷也没能看着他长起来,如今奶奶也走了……不过人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又不是亲奶奶,养了他这么多年,走前还给他说个媳妇儿,这要是连媳妇儿都没有,他可怎么活啊……"
  "唉……是啊……可怜见的……"
  村口,谷场,井边,荷花几乎是一出门就能听见这样的议论,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几变,先是吃惊鄙夷,接着看热闹看笑话的,最后更多的却都变了同情。因陈寡妇家着火那事儿而远着她的人也开始跟她露了笑脸儿,说上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叫她有啥难处尽管开口,能帮衬的一定帮衬。荷花觉得如今自己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四奶奶和周夫子的突然离开,也只含含糊糊的应了,只任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了。
  不过村民们对四奶奶和周夫子的事儿没多久就失了兴趣,只因又有别的人物转移了大家的视线,便是新来的夫子孙行舟。
  因这村子离县城远,往返不便,是以在周夫子走后孙行舟干脆搬到周夫子的房子里住,一来帮着代课,二来也算暂且帮他照看房子。孙行舟一在村中住下,一下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用村里三姑六婆们的话说:这孙相公长得俊,学问好,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儿,白白净净一看就不是凡人,这等人物拎出来怕要把知县大人都要比下去喽!
  荷花没见过知县大人,但也觉得这孙相公的确是个不错的人物,倒不是长得多俊或是学问多高,只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就让人自惭形秽。荷花不知别人是不是有这种感觉,反正她每每近了他,和他说话时,就觉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脸臊抬不起头,若他对她笑,她还觉得心口扑扑乱跳,更觉手脚无措不敢看人了。
  因为这样,荷花总是想法躲着孙行舟,可偏生周夫子走前有嘱咐,这孙行舟认准了她似的,有事只管来问她。荷花颇有些无措,平日里干活儿也不敢穿脏旧的衣裳,仅有的两件好衣裳来回穿,有两次弄脏了袖口,让她心疼得够呛。
  这日她正在灶房收拾柴禾,孙行舟又来找她,说是入了寒冬,晚上想要把炕烧热,可从没弄过,也不知如何动手,请她过去帮忙看看。荷花有些为难,可到底没拒绝,只请他先回去,说自己晚些时候过去。
  荷花打发走了孙行舟便回了屋,想着叫长生一块儿去。孙行舟到底和周夫子不一样,她一个小媳妇儿家家的不好单独去他那儿,叫着长生一块儿免得遭人闲话。
  傍晚的时候孙行舟听见敲门,开了门见了荷花先是一笑,随后见了荷花后头跟着的长生又有些吃惊似地一怔,随即也冲长生笑了笑,道,"一点小事麻烦大哥大嫂一块儿过来帮忙,真是过意不去。"
  荷花抿了抿嘴角,道:"应该的。"
  孙行舟侧身请荷花和长生进院,待长生从他眼前走过时着意打量了一番。
  三人进了屋,荷花嘱咐长生在屋里坐坐等着,自己与孙行舟去外屋的清理炕眼。荷花蹲在地上闷声忙活,孙行舟就在一旁俯身看着,不时笑道:"人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真不错,枉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连这点儿生活的本事都没有,让大嫂见笑了。"
  荷花也不抬头,边通灶边道:"您是斯文人,自然不会弄这个。你们城里人都睡雕花儿的木床,只我们乡下人才睡这种土炕,倒是委屈您了。"
  孙行舟道:"哪儿是委屈了?我这也不是头回睡这种热炕,早些年倒睡过一次,我却说这比什么雕花木床要好得多,由是冬天,又暖和又舒服,我今儿跟大嫂学学这烧炕的本事,赶明儿也学周夫子在这小山村觅一处僻静之所住下来,倒是我的造化了。"
  荷花仍是低着头,浅浅的笑了笑,道:"这穷乡僻壤的没甚好,您住久了就没这话了。"
  孙行舟道:"比起城里倒是清苦些,可乡邻们却是热情,我来这些日子少不得靠大伙儿帮忙,由是没少麻烦您。"
  荷花道:"您别总这么客套,周夫子让我多帮衬着您些,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孙行舟笑道:"话虽如此,我心中总也过意不去。这样,我明儿要回趟县城,大嫂有什么喜欢的只管跟我说,我买来送给大嫂,也算略表心意。"
  荷花忙道:"这却使不得,我哪儿能要您的东西!"
  孙行舟才要说话,忽听屋里咣啷一声,似有东西啊掉在地上摔碎了。两人忙进屋去看,但见长生站在屋子中间,手里抱着一大堆坛坛罐罐,一个泥陶笔筒滚在他脚边,已经摔成了几片。
  长生低着头呆呆的望着地上的碎片,随又慢悠悠的抬起头望着荷花,无辜的道:"我不是有意的。"
  荷花大感窘迫,凑到长生跟前低声道:"不是让你坐着吗,你怎么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长生道:"不是人家的,是周夫子的东西,我帮他收着。"
  荷花极小声的道:"周夫子不在,现孙相公住在这儿,咱们不能乱动别人家的东西。"
  长生理直气壮的道:"不是,我知道,这些是周夫子的。"说完又望着桌上一大堆杂物,道,"那些不是周夫子的东西,不应该放在这里面。"
  荷花看着桌上的东西,显然是被长生倒出来的,这让她越发觉得羞愧,一边夺下长生怀里的东西把桌上的杂物收拾进去,一边小声嗔道:"不该带你来的,只管捣乱。"
  长生抢过荷花手里的罐子,哗啦啦把东西全倒出来,有些生气似地大声道:"这是周夫子的东西!"
  荷花尴尬之极,不禁恼羞成怒,可当着外人又不好冲长生发火,只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冷眼看去似极了被相公呵斥的受气小媳妇儿。
  孙行舟一直站在门口,见了这场面赶紧过来打圆场,笑道:"却是我的不是了,不该随意就占用了周夫子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荷花更觉羞愧难当,抬头冲他挤了一抹歉意的笑容。
  长生也不看孙行舟,只盯着荷花也很委屈似地喃喃低语:"这房子也是周夫子的……"
  听了这话,孙行舟也是愣住不知说什么才好了。荷花窘得无地自容,再不敢多留,连番给孙行舟赔了不是,紧忙扯了长生走了。
  长生到底把周夫子的那些东西都抱了出来,一路上荷花不挺的数落,长生也不回嘴,只闷头跟在她后面,嘟嘟囔囔的委屈:"本来就是周夫子的东西……"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54:22

  第十八章

  次日傍晚,村口。
  荷花吸吸鼻子,在手上呵了口气,用力搓了搓,她想果真是入了寒冬,今天比昨天又明显冷了几分。她歪头看看长生,他却一点儿不觉得冷似的坐在她旁边,静静的望着通向村外的小路。
  四奶奶已经走了有些日子了,可每天一到时辰,长身便执意来这儿等着。她说过他几次,见没用也就由着他,日日陪着他来这儿坐着。头些日子还好,这些天一日冷似一日,每每冻得她鼻尖儿发红直流鼻涕,让她着实有些受不住。
  荷花往长生身边儿挪了挪,倚在他身上,想让自己暖和起来。长生歪头看了她一眼,抓了她的手,默默地揣进自己的袖口里。
  长生的袖子里暖暖的,荷花把手往里钻了钻,故意用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热乎乎的手腕子,逗他道:"凉不凉?"
  长生摇头,荷花便嘴角一弯,愈发往他身上靠了靠。
  两人就这么挤在一块儿,没多久,忽听村外传来说话声,荷花伸着脖子往村口张望,却见几个年轻后生一路说笑着往这边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孙行舟,她下意识的从长生袖子里把手抽出来,又往一边儿挪了挪。
  长生低头看看自己的袖子,又歪头看了看荷花,没言语。
  不多时,孙行舟一行进了村子,一眼便见了荷花于长生。孙行舟有些吃惊,迎面走过来,笑道:"大哥大嫂怎的在这儿坐着?"
  荷花忙站来回道:"家里坐着也没事儿,出来透透气。"
  孙行舟看了一眼长生,转又对荷花浅笑道:"天寒地冻的,小心着凉。"
  荷花有些局促的道:"一会儿就回去了……"说完又不自觉地瞄向孙行舟身后的几个后生,一个个都是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见她眼神瞟过去,均向她含笑的点了下头。
  孙行舟侧身介绍道:"这几位是我在城中的朋友,知道我在这儿代课教书,过来聚聚。"说完又转对他的朋友道,"这位便是我说的霍大嫂了,这些日子多亏了她的照应。"
  他话音才落,便有一位瘦瘦高高的书生上前向荷花行了个礼,笑道:"霍大嫂有礼,行舟只身在此,我们这些朋友平日也帮忙不得,劳烦您照应了。"
  荷花这辈子哪儿见过这么多斯文书生,难免有些紧张,磕磕巴巴的道:"没,没什么……应该的……"
  孙行舟好像才想起旁边还坐着长生,连忙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霍大哥,周夫子的朋友。"
  众人又转向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长生行礼,长生搭拉着脑袋完全没理会。
  荷花尴尬之极,双颊有些泛红,好在孙行舟及时转移了话题,对她道:"我才还想着一会儿去找您,却是有件事儿要麻烦您。我这几位朋友从城里买了些酒菜,想晚上聚一聚,只我家中的柴禾不多了,我想先跟您借一些来用。这会儿见了您正好,不若您和霍大哥一并来我那儿吃晚饭,也算是我借花献佛,谢您二位平日对我的照应了。"
  荷花忙道:"不用了,你们吃吧,我家里饭都做得了,柴禾我一会儿让长生给你们送过去。"
  孙行舟未再多让,与荷花道了谢,便同友人一起离开了。
  晚些时候荷花与长生回了家,一进院荷花就张罗着让长生挑担柴禾给孙行舟送过去,见长生很听话似的进了灶房,便放心的回屋去烧炕,只没一会儿却看长生两手空空的进来,回了里屋。
  荷花跟进去,见他脱鞋上炕钻了被窝,便道:"不是让你去送柴禾吗,怎么不去?"
  长生翻过身去背对着她,荷花拍他道: "你是男人,这大冷天儿的怎能让媳妇儿往外跑,你不是疼媳妇儿吗?"
  荷花原想着抬了四奶奶疼媳妇儿的话出来,长生不论愿不愿都要乖乖的听话,没想长生非但没动窝儿,反而把被子一蒙钻了进去,不论她说什么,就是不吭声。荷花无奈,只好自己去了灶房。
  不多时荷花又折了回来,有些生气的冲窝在被子里的长生道:"你干啥把灶房锁了?!"见长生不吱声,又狠狠拍了他一下,道,"别跟我装傻,我应了孙相公给他送柴禾,你把门锁了是什么意思?!周夫子走前嘱咐的,让咱们帮衬着些,一担柴禾值什么,我原怎么看不出你这么吝啬?!快把钥匙拿出来!"
  荷花说了半天,长生就是打定主意不理她似的,蒙在被子里一声不吭。荷花气得没奈何,只好扭头到外屋把烧炕用的柴禾捡起来勉强扎了一小捆,又冲屋里大声道:"你不是不给我开门吗?那今儿晚上你就睡冷炕吧!"说完便拎了柴火出门去,走到院门口又扭头看了一眼,见她那屋的窗子开了个小缝儿,长生正趴在那儿往外望,见她回头又啪的一声把窗子关上了。
  "吝啬鬼!"荷花向屋里瞪了一眼,转身走了。
  只说荷花一路到了孙行舟的住处,耳听着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说笑声,她不好意思进去,只敲开了院门把柴禾递给了孙行舟。孙行舟又谢了她一番,说屋里几个男人也不好请她进来坐,只让她稍等一下便回了屋,没一会儿又出来,拿了个东西递到荷花面前。荷花一看,却是一小盒胭脂。
  孙行舟道:"昨日您虽说不要,可我想着还是该送您点儿什么聊表心意,也不知您喜欢些什么,只想胭脂水粉之类的女儿家总是喜欢的,就自作主张买了这个,还望您别嫌弃。"
  荷花忽的有些无措,若是别的东西她定立时回绝了,只看着这小盒胭脂却有些犹豫。她从没有过这东西,她小妹妹桃花倒是有一个,是她相公进城卖菜时给她买的,她每次回门子都擦着回来,红扑扑的脸蛋儿,红艳艳的嘴唇儿,别提多好看了。她打心眼儿里喜欢羡慕,她偷偷的想,等她嫁了人也要让她相公买给她,要比桃花那个更红的。
  荷花有些心动,她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可她一个小媳妇儿好像不好收其他男人送的东西……尤其是这种东西……
  她正犹豫着要开口拒绝,孙行舟却先开了口,只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大嫂收着便是,只当是换了柴钱了,若论起来这实抵不过您和霍大哥这些日子送我那些吃的用的……我倒也是有个私心,只想这么长时间麻烦您也没个回报,心里不舒服,这会儿您若是不收这东西,我往后再有什么难处,却是着实不好意思再与您开口了。"
  荷花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婉拒了,可看着这小盒子胭脂心里痒痒的,不自觉的便伸手接住了。
  孙行舟笑道:"这便是了。"
  荷花才收了东西就后悔了,可东西已经接了又不好退回去,犹犹豫豫的不知该说什么。
  正此时,忽听院里孙行舟的朋友唤他,孙行舟应了一声,回道:"你们先吃,我送霍大嫂回去。"
  荷花忙道:"不用了,您进屋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孙行舟道:"天色晚,虽说是自家村子,可你一个女儿家到底不安全,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叫我如何过意得去?也不好向霍大哥和周夫子交代不是?"
  荷花再要话,孙行舟却已经回身把院门关上了。荷花不得拒绝,只好由着孙行舟送她回去。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荷花总觉得做贼似的紧张得不行,有两次路边有动静,她以为是有人,一颗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只怕别人看见她大晚上的还和个男人在村子里溜达。待到了家门口,荷花手心儿里都冒了汗了,紧忙转对孙行舟道:"谢谢您,您赶紧回去吧,别让您朋友等太久。"
  孙行舟笑道:"送人送到底,我看着你进去再走,不差这一会儿。"
  荷花心口猛跳了几下,也没敢在与他多说,抿着嘴进院去了。
  屋里,长生趴在窗沿儿上往外望,见荷花进了院,啪的关了窗子又钻回了被子里去。
  荷花有些出神,完全没听到动静,待进了屋见长生蜷在被窝儿里,叫了他两声他没应,只当他已经睡着了。便悄悄的拿了桌上的铜镜去了外屋,点上油灯,把揣在怀里的胭脂盒子拿出来,用指尖刮了点儿胭脂擦在脸蛋儿上,拿起镜子凑到跟前儿打量。
  镜子里的她脸上两团嫣红,看上去怪别扭的,和桃花那红扑扑的模样差了好远啊……
  她想大概是因为没涂嘴唇儿的缘故,她点了一点儿胭脂在唇上,抿了抿,再照。
  好像更奇怪了……怎么看怎么想隔壁村张婶儿跳大神儿时候的扮相……
  荷花有些泄气,想来大概是自己不如桃花长得好看。她拿湿手巾把脸擦了,再拿了镜子照,还是她原来的样子顺眼,她想她大概一辈子也好看不了了。
  她叹了口气,把胭脂盒子扣上,回屋收在了柜子里,又凑到长生跟前轻轻拍了拍,小声道:"长生,你把灶房钥匙给我,我去拿点儿柴禾把炕烧上。"
  长生没应,荷花又叫了几声,他依旧没理会。
  荷花知道长生不会听不到,他大概是生气了。若说头去送柴禾之前对长生的无理取闹她还算理直气壮,现在她却有些莫名的心虚了,见他不故意不理她,也好像没了大声说话的底气似的,讪讪的脱了衣裳上炕睡觉了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55:10

 第十九章
  荷花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个人站在村口,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等人,但也不知道是在等谁,就这么干巴巴的站着。没一会儿,她隐约见了个人从村子里向她跑过来,却是孙行舟。他抱着一个包袱一脸的兴奋,跑到她面前一下握了她的手,道:"收拾好了吗?咱们走吧。"
  荷花楞了一下,发现怀里不知怎的忽然多了个小包袱,明明刚才还没有的。她懵懵的似是弄清了状况,她好像和孙行舟约好了私奔,她搂了搂包袱,不太确定的道:"好了……"
  孙行舟很开心,牵了她的手往村外走,她不自主的跟上。
  忽的,身后有人大声喊她:"荷花!"
  她吓得一激灵,回过身,村子都模糊了,却近了她与长生开荒的后山。长生就站在山腰那片空地上望着她。
  她像是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似的,担心地冲他大喊:"长生!你回家吧!"
  长生不应,仍是那么傻傻的望着她,一脸的委屈。
  孙行舟在身后拽他的胳膊,催促道:"走吧,别管他,一会儿他奶奶会来找他的。"
  荷花犹犹豫豫的转了身,可才一回身便听长生在后面喊她,她再转回头,却没见他开口,只是直挺挺的站在那儿望着她。
  "长生!快回家吧!"她不放心地又喊了一声,话音才落,忽地一阵地动山摇,后山的山尖儿上滚下好多大石头,疯狂的向长生砸过来。
  "长生!快跑!快跑!!长生!!啊!!!"她撕心裂肺的大吼,可完全喊不出声音,长生就那么呆呆的站着,被无数的大石头砸倒,埋了起来。
  ……
  荷花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好办晌才回过神,歪头去看长生,他睡得很安稳。
  她松了口气,可心里憋得难受,一颗心砰砰砰砰跳个不停。她掀开被子站起来,把被褥全扯到长生身边儿躺下,翻过身死死的盯着他,又往他身上挤了挤,可还是觉的不安稳似的,最后干脆掀开长生的被子钻了进去,一下子把他抱住。
  这样就好了,谁也跑不了了……她和他谁也跑不了了……
  长生被荷花弄醒了,迷迷瞪瞪的道:"干嘛?"
  荷花没应,只是用力的抱住他。她现在只想抱着他,越紧越好,最好有根绳子把他俩栓在一块儿,系个死疙瘩。
  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好像掀开了在她心里一直捂着的一双手,从里面飞出好多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她盖也盖不住。她害怕又生气,她觉得自己好像和陈寡妇是一样的人了,甚至还不如她,毕竟她男人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而她的长生还活得好好的。
  "长生……"荷花抬头望着长生,声音有些颤抖的道,"我给你做媳妇儿吧,真正的媳妇儿……"
  长生道:"你是我媳妇儿。"
  荷花道:"还不是,我给你做名副其实的媳妇儿,我陪你睡觉给你生儿子!"
  长生一脸的迷茫,愣愣的看了荷花一会儿,似懂非懂的道:"哦,你生吧。"
  荷花知道长生根本就不懂,但她不想理那么多,她想她心里之所以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因为和长生还不是真正的夫妻,等做了真正的夫妻之后就什么都好了,她不会再胡思乱想,就会像她娘一样,不论是辛苦还是委屈,只把一颗心扑在自己男人身上,什么都只为了他好,踏踏实实与他过一辈子。
  荷花坐了起来,把贴身穿的衣物一件件脱了,就当着长生的面,那些小女儿的羞臊这会儿全没了,她现在要做的是一件相当神圣的事情,嫁给一个男人,做他的女人,从里到外,完完整整都是他的女人。
  荷花背着身子脱掉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物,光/溜溜的转回身,长生直勾勾的盯着她,目光自然而然的从她的脸上慢慢向下,落在她丰/满的乳/房。他的目光很坦然,没有半分的扭捏羞涩,不含任何的情/欲猥/亵,只是单纯的惊讶迷茫。
  荷花没等长生做任何的反应,也不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一下子扑了上去,趴在了长生身上,他身子一僵,好像是受惊了。
  她去摸他的手,抬起来放到自己后腰上,放完了一只,再放另一只……再之后……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了,只是这么赤/条条的压在长生身上。
  好半晌,她感到他搭在自己后腰上的手动了一下,只是指尖轻微的滑动,似是在试探。作为回应,她微微侧头,在他的脖颈处轻啄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一缩,她再亲一下,他没有躲开,搭在她身上的手慢慢摊平,手掌心实实在在的抚在她腰上,呼吸开始有些急促。
  长生虽不通男女情/爱,但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荷花明显的感到他胯/间的男性象征慢慢起了反应。她撑起身子,见长生完全被现在的状况惊呆了似地一动不动,只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胸/口一下一下剧烈的起伏着。
  荷花抿了抿嘴,回身扯开了他的裤带,才把裤子往下拉了拉,他那东西便跳了出来,直挺挺的立在那儿。荷花脸上热的不行,根本不敢把目光往那儿落,只转回身往后挪了挪,抬了屁/股。
  荷花跨/坐在长生身上,大概是因为紧张,跪着的两条腿受不住力似的微微颤抖着,她扭着腰/臀对着长生的家伙坐下去,可才一用力它便滑开了,荷花额上有些冒汗,往前倾了轻身子,回手去扶,忙活了半天终于寻得了门路,一咬牙往下坐了下去。
  夫妻之间该如何行事,她虽懵懵懂懂的知道些,只到底是个没经验的大姑娘,她像献祭一样把自己献给长生,心里唯有紧张,干涩的甬/道里未得半分润泽,这么硬生生的坐下去,岂有不疼的道理,未说她还是处/子之身,长生的家伙才往她身体里挤进去一点儿,两人便受不住的同时喊了出来,荷花停了下来,额头一下子冒了汗。
  她知道头一次总是要疼的,停了一会儿做足了准备再次尝试着往下坐,可那种刺痛随之而来,就像要把她从那儿裂开扯破似的,纵是再有决心她也是做不下去了。
  她就像一个勇猛无畏的将军,孤军深入,冲锋陷阵,遇兵杀兵,遇将杀将,然而当遭遇敌军主帅,她却一下子溃不成军,瞬间被斩落下马,她像个战败怯阵的逃兵,灰溜溜的从长生身上滑了下来。
  她钻进被子里,趴在炕上把头埋在双臂之上,毫无征兆的呜呜哭了出来,也说不出是为了自己的临阵脱逃,还是刚刚那些抛开羞涩的疯狂行为,又或是引得自己有此举动的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
  心里的憋闷暂且随着涌出的眼泪得到了些许的缓解,荷花听到被子外面长生闷闷的哼唧声,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钻了出去。
  长生仍像刚刚那样直挺挺的躺着,脸上的表情很是难受,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一直昂扬站立的家伙。
  荷花不知该怎么办了,她这会儿完全泄了气,再让她像刚刚那样大无畏的坐上去,她真是办不到,可这是她闯下的祸,总不能放着这样的长生不理,自己一边儿哭去。
  她看了一眼那家伙,又转望着长生,怯生生毫无底气的小声道:"你……会自己弄的吧……"
  长生没应,只哼唧了两声。
  她知道男人会自己用手办事。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每天带着杏花和桃花去打草,有一次见了个男人在野地里脱了半截裤子,掏了家伙在那儿撸啊撸的,顶尖儿还冒出些白白的东西。她们三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哪儿懂那些,站在一边儿好奇的瞪着眼瞧,那男人就冲她们咧嘴乐。后来回家她们把这当个新鲜事儿学给她娘,她娘红着脸骂人,告诉她们那男人不是好东西,以后要远远地躲着。之后她们再遇到那男人,她便让杏花桃花先跑,自己拿了大石头砸过去,然后掉头就跑。后来长大了,周围的小姐妹先后嫁了人,虽她还是个大姑娘,但大家聊天儿的时候也没什么避讳,她这才知道了那些事儿。
  这会儿她见长生瞪着自己的家伙,一副受惊难受的样子,心想他大概是不会了。自己闯的祸自己负责,她披着被子跪倒长生身侧,伸手将那东西握住。长生身子颤了一下,那东西竟又涨大了几分,荷花吓得又缩回了手,愣了愣,又小心翼翼的握上去,回想着曾经见过的场面试探着撸/了两下。
  "嗯,嗯……"从长生喉间发出的呻/吟之声让荷花觉得大概有用,便又用照此继续下去,未几,那东西的顶端便有些液体分泌出来,不等荷花反应,长生便一下子泄了出来,热乎乎的弄了荷花一手。
  荷花手足无措慌慌张张的扯了枕巾清理,而刚刚经历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射/精的长生则仰面躺在床上,瞪着眼大口的喘着粗气。
  荷花把自己的手和长生胯间都清理干净,那些复杂的情绪似也随之倾斜了出去,她只觉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战役特别疲累,她长出了一口气,蒙着被子贴着长生躺下了。
  虽然临阵那一哆嗦她没坚持到底,不过她从心坎儿里觉得她是长生的女人了,她侧过身仔细的盯着他,看他的眼睫,看他的鼻梁,看他的嘴唇。他则平躺着瞪着眼望着屋顶,大概还没从刚刚那番经历中回过神。
  荷花裸/着身子往长生身上又贴了贴,头枕在他的肩上,在被子里握住了他的手,闭上眼,似是自言自语的喃喃低唤:"长生……长生……"
  荷花在低低的轻唤中慢慢睡了过去,长生也似慢慢回了神,歪头看着枕在自己肩上的荷花,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抬手扯了扯被子,盖住了她露在外面的肩膀。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55:55

  第二十章


  次日,荷花趁长生不在屋,从柜子里把那盒胭脂拿了出来,打开盖子看了看,埋怨自己不该心急的抹了一点儿,这会儿把用过的还给人家好像不太好。她想了想,从自己的小匣子里拿了十个铜板,她赶集的时候见过这么大的胭脂要五个铜板,人家从县城带回来的,十个大概够了,再多她也拿不出了,她统共有这么多的提体己,她不想动四奶奶留给她的家里的钱。

  荷花把铜板拿手绢包好揣进怀里出了屋,长生正在院子里坐在小木凳上拾掇柴禾,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他都整整齐齐的分好,摆成几堆儿,又拿斧头把粗一些的木柴劈成两半儿,每一半儿都跟量好了似地一般大小,见荷花从屋里出来要出门的样子,忙放了手里的东西跑过来跟上。

  荷花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家等着,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长生没言语,把脑袋一垂,似是有些不情愿。

  荷花没再多说,出了院子。长生抬头,眼巴巴的望着荷花离开,撇着嘴又回到刚刚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斧头,当!当!当!用力劈在面前的木柴上,木柴被他劈得飞了几段,他也不理,依旧照着地上一下一下的用力,直到把眼前的地面劈出了一个好深的坑才罢手,气呼呼的扔了斧头转身回屋了。

  荷花揣着钱去找孙行舟,一路上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也不知该跟他说什么好,想来他必定会推辞不要,他是读书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出来的全是道理,她讲不过,只想着他若定是不收,她就生把这钱塞给他然后掉头就跑,论腿脚的话,他斯斯文文怕是跑不过她。

  她就这么想着,不觉到了孙行舟的住处,正巧见院子里走出个人来,却是她三叔家的小妹子桂枝,桂枝低着头似在抿着嘴笑,待迎面走过来才猛地抬头见了她,不由得一惊,随又红了脸,有些尴尬似地唤道:"荷花姐。"

  荷花随口玩笑道:"大白天低着头走道儿,等着捡钱呢?"

  桂枝讪讪笑道:"没有……"

  荷花望了一眼孙行舟的住处,道:"找孙相公有事儿?"

  "啊……嗯……"桂枝红着脸,拿了手里信封应道,"来请他给我哥写封信,问他过年回来不……你呢?也来找孙相公?"

  荷花道:"是,头先请他从县城里稍了点儿东西,今儿给他送钱来了。"

  桂枝道:"那你快去吧,我先回家了,我娘还等着我做饭呢……"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没两步又站住转回身提醒荷花道,"对了,孙相公那儿有客,像是他的朋友。"

  荷花回道:"哦,好。"

  桂枝快步走远了,荷花站在原处没动,想着孙行舟的朋友还没走,她这么找他去还东西大概不太合适,转身要回去,再一想,她只把东西在门口还他就得,他朋友在他也不好与她耽误太长时间拒绝,如此一想便又转了回去。

  只说荷花到了院门口,见院门没有关严,她才要叫门,便听院里有人说话:"才那小姑娘到挺可爱,说话细声细气,却不似乡野村姑的样子。"

  荷花知道必是孙行舟的朋友在说桂枝,愣了一下,没立时敲门,但听有人答话:"怎的?你可是一见钟情了?不若我做个媒人,成全你一桩好姻缘。"这声音荷花认得,正是孙行舟。

  "唉……我没这福气,那姑娘眼里只有你,与你说不上三句话就脸红,眼睛恨不得长你身上去,进来这一会儿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啊……"

  荷花一怔,屏气细听并未闻得孙行舟答话,却又有旁人接道:"仲达,这咱们可羡慕不来了,莫说这山村的小姑娘,就是城中绅士贤达家的千金小姐怕也有不少寄情于他的呢!"

  这回孙行舟应了话,笑道:"兄长可别拿小弟打趣了。"

  那人又道:"我这可不是打趣,谁不知咱们孙大才子红颜知己遍天下?只说你来这小村子这些日子,不知又种下几多相思呢?"

  又有人接话道:"嗯,这话是真,只说咱们来这半日见的女子,除了年龄大的婶子大娘不算,年轻的小姑娘没有不中意你的……还莫说这未出阁的女儿,纵是嫁了人的少妇我看也对你有心。只说昨天晚上见的那个……是霍大嫂吧,只看她看你的眼神,便知她对你有意了。"

  荷花心口一悬,脸上顿时臊得发热,只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小心思,竟被旁人一下子点明戳破,只让她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扎进去,甚或直接一脑袋撞在墙上,磕死算了!。

  她脑袋嗡嗡的,隐约听了孙行舟回道:"这话可万万说不得,莫坏了人家名声。"

  那人回道:"咱们几个说说无妨,也不学那三姑六婆四处胡言……我看你对她倒也上心似的,昨儿晚上我在这院子里听着,似是送了她东西了?还那么殷勤送人家回家,你可别告诉我,你哪家的千金都看不上,单只看上她了?"

  荷花心口忽的噗噗猛跳起来,周遭一切的声音忽然就不见了,只揪着心等着那人的回话。

  "你这玩笑可开大了。"孙行舟笑道,"我如何能寄情于那样的女子?模样虽不难看,却也全无半点儿秀丽可言,更别提那周身的气质……你可不知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蓬头垢面,一身的污物鱼腥,真真让我开了眼,世间女子千千万,有那温婉俏丽的佳人,亦有这山村野岗的粗陋农妇……啧啧……奇哉,妙哉……"

  刚刚还猛跳的一颗心一下子被人抓住、揉捏,随手扔到了臭水沟里。

  荷花全身僵在那儿,脑子里像炸开了似地一片空白,刚刚听到的话,每一个字就是一个大嘴巴,一下一下抽在她脸上,把她的脸皮都抽没了。

  "我只看她怪可怜的……年纪轻轻就嫁了个那样的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怕是这辈子也不能了……女儿家最苦之事莫过于嫁不得好夫婿,她虽然粗俗,倒也有乡下人的淳朴善良……"

  院内,孙行舟还在说话,荷花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静静地下了石阶,离开了。

  荷花一路魂儿飞了似地的回了家,进了院直奔灶房,舀水,生火,做饭。

  忽的,长生推门进来,一句话也不说,抓了她就往屋里扯。

  "干嘛?"荷花暂且回了神,不明所以。

  长生把荷花拉近屋里,回身把屋门插上,又猛地把她抱了起来,进了里屋放在炕上。

  荷花被弄懵了,惊异的瞅着长生道:"你要干嘛?我该做饭了,你吃不吃饭了?"

  长生不吭声,脱了鞋子爬上炕,把屋里的帘子全都拉上了,屋里一下暗了下来。荷花愈发惊诧,又有些害怕不安,急道:"你干啥?大白天的拉什么帘子?"

  长生依旧不答话,去炕头把被褥都扯开,开始铺上被子了。荷花坐在炕上瞪着眼,看着长生把他二人的被褥挨着铺好,没等她反应呢,他便过来拉扯她,不容她反抗的把她塞进了被窝儿里,她挣扎着要起来,他便很用力的把她按回去,直到她不再动了,他才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儿里躺了下。

  荷花完全被长生这突然的奇怪举动吓住了,歪头去看他,他很平静的平躺着,慢悠悠转回头望着她,好像终于满足似地,露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

  荷花愣住了,呆呆的望着长生,许久,似是在他眼中读懂了什么,心口一酸,有些想哭。

  她掀开自己的被子,钻进了长生的被窝儿里,像昨晚一样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握了他的手,半晌,她感到长生的头轻轻歪了一下,贴在了她的头上。

  憋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垅不住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她是个大笨蛋,大傻子,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可笑的了,她的那些忐忑,那些羞涩,那些慌乱,还有她做的那个天下一个可笑的梦,哪一样都在提醒嘲笑着她,她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大傻子!她不过是人家闲来磨牙的笑话而已!

  荷花顺着长生的肩臂缩进了被子里,抓着他的胳膊,呜呜哭出声来。

  这次换做长生不知所措,他想大概是他又做错事了,所以荷花不高兴,哭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很不安的扭了扭身子。

  "别动!不许动!"荷花紧紧地抱了他的胳膊大声哭道。

  长生不敢动了,就这么扭着身子躺着,一脸的诚惶诚恐,愣了半天,讷讷的道:"你吃花生吗?"

  "哇!!!"荷花没应,哭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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