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56:32

第二十一章

  荷花到底没把钱给孙行舟送去,她想人家压根儿不把她当回事,这胭脂她还与不还其实都没什么所谓了,不过她也没留,这东西最终和长生那尿脏了的裤子一样,被丢进了茅坑里。

  对于孙行舟,荷花是又臊又气又觉得没脸,总推拖躲着他。孙行舟大概看出了什么,直追问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得罪了她,先是赔了好几个不是,说自己心思粗难免有做的不好的,若有不是的地方万万要告诉他,他往后一定小心,再不敢犯。

  荷花听了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儿,只想她之前若没听到他那番话,这会儿心里不定又是怎样的忸怩慌乱呢。

  依她的性子,倘有人当面对她殷勤,背后又与人说她的不是,她就算不与那人理论也再不会给他好脸子了。独这回却有些不同,不论孙行舟为人如何,她自己确实是对人家生了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是以总也觉得没甚底气。她只说是自己近来身子不好,没甚精神。孙行舟自又是一番关切之言,荷花也只当刮了阵风,再不多想了,之后孙行舟再来寻她帮忙,她便也大大方方的应了,不再多叙。

  再说历了那晚并不成功的圆房,荷花与长生却也亲密了许多。晚上铺炕的时候,长生不再像从前那样把他和荷花的被褥隔了好远铺在炕的两头,而是把荷花那套被子铺在自己旁边。睡觉的时候,荷花便把脚丫子钻到长生被窝儿里取暖,虽然炕头烧得热热的,可她还是觉得靠长生的体温给她捂脚更舒服。

  而长生在那晚之后似是悟了"摸裤裆"的真谛,有时荷花才钻进被窝儿,他便摸到荷花的被子里,抓了她的手拉进自己被窝儿里往他裤裆上贴。荷花初时又惊又臊,歪头瞪他,他却一脸纯洁的望着她,认真的道:"我洗干净了。"

  荷花没法与他讲理,只得每每依了他。次数多了,荷花也摸清了规律,但凡长生在睡觉前大张旗鼓的忙活洗澡擦身什么的,晚上跑不了是这出儿,她便也赶紧着准备点儿温水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荷花想,这于他俩大概是件好事,只是不知只这么"摸"下去,哪辈子才能摸出个娃娃来。

  转眼近了年关,镇上开了集,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赶着去那儿置办点儿年货。荷花头三天就把自己和长生最好的衣裳洗了出来,待赶集当日,鸡还没叫就把长生从被窝儿里挖了出来,两人穿戴好了挎上篮子,再往怀里揣了几个饼子,便顶着星星出村赶集。

  到了集上,荷花只怕人多把长生挤散了,不论走到哪儿都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偶尔会遇到村里嫁去其他村子的小姐妹,人家拉着她说话的时候长生就愣愣的跟在旁边站着,人家与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村里人全知长生是傻子,自也不觉意外,只与荷花道别分开后,都要拉着同行人悄悄低语:

  "那是我们村儿的荷花,嫁了个傻子。"

  "就是她旁边儿那个?"

  "是啊。"

  "我说怎么不理人,看着倒是周正,高高壮壮的,可惜了……"

  荷花和长生在集上逛了一日,荷花看着什么都觉得好,可家里没了地,这二年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她也不敢乱花钱。而且四奶奶把家暂且交给了她,更让她觉得需要精打细算一番,等四奶奶回来让她看看自己是多么会过日子,好好夸夸她。

  不过当二人走到一处脂粉摊前,看着大姑娘小媳妇儿全围在那儿给自己买胭脂水粉,荷花还是走不动道了。她站在一边儿看了半天,听着老板一个一个的与人报价钱,最后看准了一个最便宜的,拉了长生走了过去。

  "老板,这盒胭脂多少钱?"荷花假装不知道的问道。

  "三个铜板,好货色。"摊主答道。

  荷花扯了扯长生:"我想要这个。"

  "哦。"长生应了一声,伸手把那胭脂盒子拿过来递给荷花。

  大概是看出了长生傻呵呵不想给钱的模样,摊主有些不安的望着他们,荷花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递给了他,他才放心的又招呼别人去。

  荷花美滋滋的把胭脂盒揣进怀里,她如今也有胭脂了,是她相公送给她的。

  她歪头冲长生满足的一乐,长生也抿着嘴对她笑了笑。

  除了这计划外的胭脂,荷花再不敢多花一文钱,她按想好的给长生、四奶奶和自己各扯了一块布,又去肉档剌了三两肉,磨了半天想让老板白饶她一根猪尾巴,老板说什么也不干,说她才买这么一点儿,头先有人买了个大猪头也没白饶,荷花只得拉着长生悻悻的走了。

  随后她又拉着长生去采买初二回娘家的礼物,先是买了一匣子点心,再有就是给她爹买酒。她想着她爹不待见长生,初二回娘家,杏花桃花都得带了男人回去,她那日带点儿好酒回去孝敬,她爹也能对长生露些好脸儿,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数落他。

  刚刚她在那肉摊子上没讨到便宜,这回她说什么也要讲下价来。只她与老板说得正欢,一错神的功夫长生却不见了。她急得大喊了两声,立时拔开人群便要去找人,正见长生正往她这边过来。她紧忙赶过去,没带她开口数落呢,长生便一伸手递过一条猪尾巴来。

  荷花愣了愣,不假思索的脱口道:"你买的?"

  长生没答,把猪尾巴在荷花眼前晃了晃,道:"猪尾巴。"那神情只似个等着表扬的孩子似地,等着荷花像刚刚那样对他欢喜的笑。

  荷花反应过来,长生身上一个钱没有,怎能买个猪尾巴,必是听了她与那老板的说话,才折回去拿来的。她伸着脖子往后忘了忘,远远的见肉摊子那儿围了一圈儿的人,那老板忙得不亦乐乎,似是并没有发现。

  若是别人拿了什么小东西没给人家钱,比如大宝,她顶多是板着脸喝上两句,只怕人家黑脸数落,她也不会有那心再折回去给人家送钱。可这事换了长生,她却不能心安理得的受用了这根猪尾巴,也说不出是怎么个缘故,虽然这真的不值几个钱。只她又不忍责怪长生,甚或连当面指出他的不对也不忍心。只笑嘻嘻的接过那条猪尾巴,也像他那样在两人眼前晃了晃,笑道:"晚上咱就吃他了!"

  长生如愿等来了荷花的笑容,咧嘴乐了。

  荷花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递到长生手里,远远指着那肉档道:"看见那肉摊子没?这是我欠那老板的东西,我累了不想往回走了,你去帮我还给他,他挺忙的,你也不用给他本人,只悄悄搁他肉案子上就行。我在这儿等着你,快去快回,咱买了酒还得往回赶路呢。"

  "哦。"长生很开心的接过铜板,一路小跑着去给老板送东西。

  荷花踮着脚望着,看长生把钱撂在肉案子上并未引起那老板的注意方松了口气。待他回来,又弯着眼睛对他笑道:"亏得有你,要不还得我跑一趟。"

  长生笑了,他又做对了一件事,他今天做对了好多事啊,荷花笑了好多次呢。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58:05

 第二十一章

  荷花到底没把钱给孙行舟送去,她想人家压根儿不把她当回事,这胭脂她还与不还其实都没什么所谓了,不过她也没留,这东西最终和长生那尿脏了的裤子一样,被丢进了茅坑里。

  对于孙行舟,荷花是又臊又气又觉得没脸,总推拖躲着他。孙行舟大概看出了什么,直追问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得罪了她,先是赔了好几个不是,说自己心思粗难免有做的不好的,若有不是的地方万万要告诉他,他往后一定小心,再不敢犯。

  荷花听了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儿,只想她之前若没听到他那番话,这会儿心里不定又是怎样的忸怩慌乱呢。

  依她的性子,倘有人当面对她殷勤,背后又与人说她的不是,她就算不与那人理论也再不会给他好脸子了。独这回却有些不同,不论孙行舟为人如何,她自己确实是对人家生了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是以总也觉得没甚底气。她只说是自己近来身子不好,没甚精神。孙行舟自又是一番关切之言,荷花也只当刮了阵风,再不多想了,之后孙行舟再来寻她帮忙,她便也大大方方的应了,不再多叙。

  再说历了那晚并不成功的圆房,荷花与长生却也亲密了许多。晚上铺炕的时候,长生不再像从前那样把他和荷花的被褥隔了好远铺在炕的两头,而是把荷花那套被子铺在自己旁边。睡觉的时候,荷花便把脚丫子钻到长生被窝儿里取暖,虽然炕头烧得热热的,可她还是觉得靠长生的体温给她捂脚更舒服。

  而长生在那晚之后似是悟了"摸裤裆"的真谛,有时荷花才钻进被窝儿,他便摸到荷花的被子里,抓了她的手拉进自己被窝儿里往他裤裆上贴。荷花初时又惊又臊,歪头瞪他,他却一脸纯洁的望着她,认真的道:"我洗干净了。"

  荷花没法与他讲理,只得每每依了他。次数多了,荷花也摸清了规律,但凡长生在睡觉前大张旗鼓的忙活洗澡擦身什么的,晚上跑不了是这出儿,她便也赶紧着准备点儿温水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荷花想,这于他俩大概是件好事,只是不知只这么"摸"下去,哪辈子才能摸出个娃娃来。

  转眼近了年关,镇上开了集,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赶着去那儿置办点儿年货。荷花头三天就把自己和长生最好的衣裳洗了出来,待赶集当日,鸡还没叫就把长生从被窝儿里挖了出来,两人穿戴好了挎上篮子,再往怀里揣了几个饼子,便顶着星星出村赶集。

  到了集上,荷花只怕人多把长生挤散了,不论走到哪儿都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偶尔会遇到村里嫁去其他村子的小姐妹,人家拉着她说话的时候长生就愣愣的跟在旁边站着,人家与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村里人全知长生是傻子,自也不觉意外,只与荷花道别分开后,都要拉着同行人悄悄低语:

  "那是我们村儿的荷花,嫁了个傻子。"

  "就是她旁边儿那个?"

  "是啊。"

  "我说怎么不理人,看着倒是周正,高高壮壮的,可惜了……"

  荷花和长生在集上逛了一日,荷花看着什么都觉得好,可家里没了地,这二年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她也不敢乱花钱。而且四奶奶把家暂且交给了她,更让她觉得需要精打细算一番,等四奶奶回来让她看看自己是多么会过日子,好好夸夸她。

  不过当二人走到一处脂粉摊前,看着大姑娘小媳妇儿全围在那儿给自己买胭脂水粉,荷花还是走不动道了。她站在一边儿看了半天,听着老板一个一个的与人报价钱,最后看准了一个最便宜的,拉了长生走了过去。

  "老板,这盒胭脂多少钱?"荷花假装不知道的问道。

  "三个铜板,好货色。"摊主答道。

  荷花扯了扯长生:"我想要这个。"

  "哦。"长生应了一声,伸手把那胭脂盒子拿过来递给荷花。

  大概是看出了长生傻呵呵不想给钱的模样,摊主有些不安的望着他们,荷花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递给了他,他才放心的又招呼别人去。

  荷花美滋滋的把胭脂盒揣进怀里,她如今也有胭脂了,是她相公送给她的。

  她歪头冲长生满足的一乐,长生也抿着嘴对她笑了笑。

  除了这计划外的胭脂,荷花再不敢多花一文钱,她按想好的给长生、四奶奶和自己各扯了一块布,又去肉档剌了三两肉,磨了半天想让老板白饶她一根猪尾巴,老板说什么也不干,说她才买这么一点儿,头先有人买了个大猪头也没白饶,荷花只得拉着长生悻悻的走了。

  随后她又拉着长生去采买初二回娘家的礼物,先是买了一匣子点心,再有就是给她爹买酒。她想着她爹不待见长生,初二回娘家,杏花桃花都得带了男人回去,她那日带点儿好酒回去孝敬,她爹也能对长生露些好脸儿,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数落他。

  刚刚她在那肉摊子上没讨到便宜,这回她说什么也要讲下价来。只她与老板说得正欢,一错神的功夫长生却不见了。她急得大喊了两声,立时拔开人群便要去找人,正见长生正往她这边过来。她紧忙赶过去,没带她开口数落呢,长生便一伸手递过一条猪尾巴来。

  荷花愣了愣,不假思索的脱口道:"你买的?"

  长生没答,把猪尾巴在荷花眼前晃了晃,道:"猪尾巴。"那神情只似个等着表扬的孩子似地,等着荷花像刚刚那样对他欢喜的笑。

  荷花反应过来,长生身上一个钱没有,怎能买个猪尾巴,必是听了她与那老板的说话,才折回去拿来的。她伸着脖子往后忘了忘,远远的见肉摊子那儿围了一圈儿的人,那老板忙得不亦乐乎,似是并没有发现。

  若是别人拿了什么小东西没给人家钱,比如大宝,她顶多是板着脸喝上两句,只怕人家黑脸数落,她也不会有那心再折回去给人家送钱。可这事换了长生,她却不能心安理得的受用了这根猪尾巴,也说不出是怎么个缘故,虽然这真的不值几个钱。只她又不忍责怪长生,甚或连当面指出他的不对也不忍心。只笑嘻嘻的接过那条猪尾巴,也像他那样在两人眼前晃了晃,笑道:"晚上咱就吃他了!"

  长生如愿等来了荷花的笑容,咧嘴乐了。

  荷花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递到长生手里,远远指着那肉档道:"看见那肉摊子没?这是我欠那老板的东西,我累了不想往回走了,你去帮我还给他,他挺忙的,你也不用给他本人,只悄悄搁他肉案子上就行。我在这儿等着你,快去快回,咱买了酒还得往回赶路呢。"

  "哦。"长生很开心的接过铜板,一路小跑着去给老板送东西。

  荷花踮着脚望着,看长生把钱撂在肉案子上并未引起那老板的注意方松了口气。待他回来,又弯着眼睛对他笑道:"亏得有你,要不还得我跑一趟。"

  长生笑了,他又做对了一件事,他今天做对了好多事啊,荷花笑了好多次呢。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5:59:12

 第二十二章

  日子一天天近了年三十,连着两场大雪下来,天冷得要命,家家户户都在屋子里暖和,村巷里几乎看不见人走动。荷花和长生也是,一整日几乎都窝在屋子里,恨不得连炕都不下。

  虽家里只他们两个人,可过年还得有个过年的样子,这日一大早荷花便熬了一盆的浆糊,端到屋里放炕上,指使着长生去糊新窗纸,自己就靠在被和垛上剪窗花儿,先剪了福字儿的,展开来看了看,得意地吆喝长生道:"长生,你看好看不?"

  长生正跪在炕上认真地糊窗户,听她唤他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不太在意的点了点头,继续糊窗纸。

  荷花又似自言自语的道:"你有福气了,娶了我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媳妇儿,我告诉你,我剪的窗花儿那在咱们村儿算是拔头份儿的,往年我家的窗花儿都是我剪。"

  长生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她在说话。

  荷花自顾自的欣赏自己的手艺,又道:"你说我再剪啥样儿的?要喜鹊的还是牡丹的?还是大鲤鱼?金元宝?"抬头见长生不感兴趣似的没啥没应,便用脚丫子捅了捅他,献宝似的道,"你先别弄了,你看我这个,你说你想要个啥样儿的,你喜欢什么我就能剪什么,跟真的似的。"

  长生听了这话,转过身道:"要个奶奶的。"

  "啊?"荷花一愣。

  长生认真的道:"你说的,我喜欢什么你就剪什么,我喜欢奶奶,你剪个奶奶。"

  荷花一撅嘴,心里嘀咕:你诚心耍我的吧,那我哪儿会剪。

  长生爬到自己睡觉时对着的那扇窗子前,拍了拍,对荷花道:"剪个奶奶的贴在这儿,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了。"

  荷花看他这样儿又有些心疼,想着他从小儿没离开过四奶奶,这回四奶奶走了这么久,他嘴上不说,心里不定想成什么样儿呢。

  她正想着,但闻长生又道:"再剪个荷花的,贴在这儿。"边说边拍了拍右边的那扇窗户。

  荷花愣了愣,抿着嘴笑了,正要开口说话,长生却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不贴在这儿……"他指着最右边的一扇窗子道,"荷花的贴在这儿。"

  荷花不乐意了:"干啥把我贴那么远!"

  长生弯着嘴笑道:"把我贴中间,左边是奶奶,右边是荷花。"

  荷花见长生对着她笑得灿烂,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只觉心里暖呼呼甜滋滋的,对他回了个同样灿烂的笑容。

  长生说的荷花到底是不会剪,想了想,最后剪了三个大猪头代替。一只肥头大耳眯着眼睛傻傻笑的是长生,另外两个头上戴着花儿的是她和四奶奶,她把那两个带花儿的拿起来比较了半天,选了个漂亮的,笑嘻嘻的道:"这个好看,这个是我。"

  长生在旁接话道:"奶奶好看。"

  荷花拉了脸:"你是说我不好看啦?"

  长生摇了摇头,道:"不是,荷花也好看。"

  荷花道:"那你说我和奶奶谁更好看?"

  长生想了半天,有些为难:"都好看……"

  荷花煞有介事的教导道:"我告诉你,你现在娶了媳妇儿了,往后只能觉得自己媳妇儿长得好看,即使是奶奶也不能比自己媳妇儿长得好看,知道吗!"

  长生愣愣的点了点头。

  "那我现问你,你说谁最好看?"

  "我媳妇儿最好看。"

  "谁是你媳妇儿?"

  "你是我媳妇儿,你最好看。"

  年三十,天一擦黑儿荷花就把包饺子的东西全搬进了屋里,面和馅儿早就弄好了,饺子馅儿她特意准备了两份儿,一份儿肉多的,一份儿菜多的。她原想着让长生擀皮儿,她包饺子,想着能快些,可真干起来却比她一人还要费时。因长生执意把每个剂子都擀得圆圆的,有一点儿走样了就要揉起来重新擀过,荷花看着着急,接手来干,擀了一会儿了,一抬头,却发现长生站在一旁一个一个的检查,只要是不够圆的,都被他无情的揉成一个小面坨儿整整齐齐的放在了一边儿。

  荷花又气又无奈,他却理直气壮的说:"奶奶说了,要把剂子擀成个圆片儿。"荷花挣不过,也只得依了他,结果直到天大黑了饺子才得下锅。

  两人都饿得够呛,热乎乎的饺子盛了两大盘子。荷花把全是肉的饺子放在长生面前,夹了两个放他碗里,笑道:"多吃点儿,咱灶台上还有呢,全是大肉丸儿的。"

  长生看了看桌上的饺子,自己前面这盘儿里的全是大元宝,荷花那盘里全是小耗子,好奇地问道:"怎么不一样?"

  荷花随口道:"元宝的是肉的,耗子的是菜的,我不爱吃肉多的,太腻,你多吃点儿。"

  "哦。"长生戳了戳自己碗里的大元宝,迷惑的嘟囔道,"奶奶也不爱吃肉的,怎么都不爱吃肉的……肉的好吃……"

  荷花浅浅的笑了笑,又给他拨了几个,道:"你觉得好吃就多吃点儿,吃肉长力气,咱家就指着你干活儿呢,开春的时候好好把地种上,等奶奶回来就欢喜了。"

  长生想了想,假作认真的道:"哦,那你再给我煮一盘儿,我多吃点儿攒攒力气。"

  荷花一笑,拿筷子敲了他的脑袋,道:"还跟我耍心眼儿,不说你嘴馋!吃锅望盆!少不了你的!"

  见自己的小心眼儿被识穿,长生一缩脖子,吐了下舌头。

  年初二,荷花天不亮就起了,把炕桌摆好,放了个小铜镜架在桌上,点了油灯仔仔细细的给自己搽胭脂。搽了抹,抹了搽,不是嫌太淡了,就是嫌太浓了,她想敢情这搽胭脂也得有手艺。

  长生被她吵醒了,他揉揉眼,迷迷糊糊的道:"鸡还没叫呢。"

  荷花没应,小心翼翼的把脸颊上的胭脂涂匀,对着镜子照了照,一大片的红,怎么看怎么别扭,只跟生病发热了似的,明明桃花搽上不是这样的。她拿手巾又把脸擦了,一边擦还一边抱怨:"你看,都是你跟我说话,我抹坏了吧。"

  长生不明所以,蒙了被子翻过身继续睡觉。

  荷花忙活了一早上,长生起床叠被,穿了衣裳洗了脸,又到灶房里盛的一碗凉饺子呼噜呼噜的全扒拉了,荷花仍坐在炕桌边与脸上的胭脂较劲。待到她终于觉得勉强能看,手巾已有一大片被胭脂染成了红色。荷花看了不禁心疼的啧啧感叹:"可惜了儿了,浪费了这老些个……"

  她把胭脂盒子收好,再看长生,皱眉道:"谁让你穿着旧衣裳了!"说着,从柜子里把一水儿的新衣裳给长生拿出来,一边帮他换,一边念叨,"今儿个回娘家,穿的规矩点儿,让我爹娘看了也喜欢……还有我妹妹和妹夫,按老理儿,姐姐嫁人,出了门子的妹妹不能来,自打咱们成亲,这可是头回见着她们,让他们见你干净利落的,也有个姐夫的样子……我那俩妹夫,我瞅着都没你长得精神,咱们更得倒持倒持,不能让旧衣裳给累了……还有,这回可不许不理人了,东西你拿着,到时候你给我爹送上去,我也不指着你嘴儿多甜,好歹你给我开口叫声爹娘,别回回被我爹看不上,咱也不输人什么……"荷花最后扯了扯长生的袖口,抬头道,"记住了没?"

  长生垂着头嗯了一声。

  荷花见他这闷闷的样子就觉得她这话大概又是丢水沟里白费唾沫了,果不其然,待进了李家大门,长生又成了个闷葫芦模样。

  两人拿着东西进了屋,荷花先满脸堆笑的叫了爹娘,便悄悄去扯长生的衣角。

  长生没吭声,往前蹭了两步,耷拉着脑袋一抬手,直愣愣的把手里的酒坛子和点心盒杵到荷花爹眼前。

  荷花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一闪,待反应过来脸上便是一黑。

  荷花心里气得不行,一个劲儿的打眼瞪他,心说在家你怎么会说,还会跟我耍心眼儿要饺子吃,怎的一见老丈人就犯愣,你可是诚心给我找骂呢!。

  荷花娘赶紧过来解围,接过长生手里的东西,笑盈盈的道:"家来就好,不用拿这些东西,知道你们来,我一早就把炕烧热乎了,快上来坐,我给你们沏水去。"

  荷花道:"娘,您歇着,我来。"

  荷花娘拦了她道:"姑娘出了门子,哪儿能还老让你干活儿,你们陪你爹说话,我水都烧好了,倒上就得。"说完掀了帘子出去。

  荷花拉着长生坐在炕沿儿上,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爹的脸色,道:"爹,您身子好啊?"

  荷花爹不冷不热的应道:"嗯,好着呢。"

  荷花道:"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荷花爹道:"放心你就更别家来了。"

  荷花一愣,但听她爹又带着气儿似地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又不跟你妹妹他们似的加的远,这一个村儿住着,走两步道儿累死你啊?你说你这半年多家来过几次?你娘这些日子总是咳,你倒好,成日只想着婆家的事儿,你娘养你这么大咋不知道常回来孝顺孝顺?"

  荷花缩着脖子也不知该说啥,她其实隔三差五的就往家来看看,送点儿枣子野果什么的,只是怕她爹骂她,每次来也不敢进屋,只跟她娘在灶房里坐上一会儿就走。这会儿见她爹瞪着她的样子,让她没来由的心虚,觉得自己好像真是不理亲娘的不孝女似的,又听说她娘身子不好,不由得有些担心。

  气氛正有些沉闷,小宝带着寒气儿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进了屋哈赤哈赤的直喘。

  荷花拉了小宝道:"跑这么急干嘛?"

  小宝显然刚和村子里的小伙伴儿玩儿回来,一脸的兴奋,笑嘻嘻的道:"跟虎子打雪仗来着,他打急了就追我,嘿嘿,没我跑的快!"说完拿袄袖子擦了擦鼻子,从桌上抓了一把吃食往兜儿里掖。

  荷花爹狠狠拍了他的手,喝道:"吃零嘴儿是娘儿们干的事儿,你个大老爷们儿往兜儿里掖这干啥!"

  小宝被打得松了手,揉揉手爪子,一撅嘴爬到炕上坐下。

  一旁,长生眼睁睁的看着小宝挨了打,下意识的摸了摸他掖着花生的口兜,捂着手往后蹭了蹭,一脸的不安,愈发如坐针毡了。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00:03

第二十三章
  上午晚些时候,荷花的二妹杏花和三妹桃花陆续回来了,桃花带着男人和才满一岁的儿子,杏花却是一人回来的,说是她婆婆这两日身子差,她男人放心不下留在家里守着呢。荷花爹脸色不太好,可也没多说什么。
  姐妹几个小一年没见面,这会儿聚在一块儿说不完的热络话。一块儿在村子里住着,杏花和桃花都知长生的傻气,恭恭敬敬的唤了他姐夫,他不理人,她们也不多言语。桃花的男人春来大抵也是从桃花那儿听过长生的事儿,对他愣呵呵的样子也未表现出多么的意外。
  没多会儿,跑去未来老丈人家拜年的大宝也回了家,这一来屋子里就更热闹了。最受欢迎的还得数桃花的儿子,这个抱抱,那个亲亲,小娃子也不认生,谁抱都不哭,嘎嘎直乐,逗得荷花爹也没少露笑脸。
  荷花把小娃子抱在怀里凑到长生跟前儿,长生一脸惊奇的望着荷花怀里的小不点儿,眼珠也不错一下,待到人家抱走了,他的目光还直愣愣的追了半天。
  坐了一会子,荷花娘便张罗着做晌饭,众人自然而然的分了三处:荷花娘带着荷花她们三姐妹到灶房里忙和做饭;荷花爹和大宝、春来在屋里说话;长生和小宝在院子里堆雪人儿。
  荷花坐在灶台边儿烧火,趁她娘和妹妹们不注意了就往外头看看,心想亏得家里有个小宝能和长生说上话凑成堆儿,要不他必要时时粘着她,倒让她没法处置了。
  荷花娘与女儿们闲话家常,话题很自然的便从桃花儿子有多漂亮可人转到提点荷花和杏花也早些生个娃娃。
  "女人这辈子最紧要的是生娃子,男孩儿女孩儿先放一边儿,到底得生个孩子才算得是人家媳妇儿,自己也有个盼头……"荷花娘一边择菜一边道,"你看看你们俩还是当姐姐的,到让妹妹抢在头里,你们俩可得抓点儿紧,要我说,最好明年这时候,你们一人抱一个回来才好,那时候大宝也成了亲,保不齐他媳妇儿也能怀上了,那时候咱家过年可得多热闹!"
  桃花咯咯的笑:"娘,瞧您说的,儿媳妇儿还没进门儿呢,先惦记上孙子了。"
  荷花娘拍拍手上的脏,掀开锅看了看,笑道:"娘这岁数不盼孙子盼啥?我就盼着你们都好。"
  荷花和杏花对视了一眼,均是抿着嘴浅浅的笑着,若有所思的垂了眸子。
  正说着,屋里传来了小娃子的哭闹声,半天也没止住,桃花听了不由得埋怨:"这春来,我走开一会儿都不行。"
  荷花娘道:"带孩子男人自是不在行,许是饿了该喂奶了,你赶紧去抱抱。"
  桃花擦了手回屋去带孩子,荷花娘又对荷花和杏花道:"你俩也回屋歇着去,老也没家来,陪你爹说说话,这儿弄得差不多了,我自个儿就行。"
  荷花和杏花定要帮忙,荷花娘又轰了两回,最后荷花只让杏花进屋去帮桃花看孩子,自己留下打下手,说是小孩子最累精神,怕桃花一个人忙不过来,扰了爷们儿们说话。杏花看大姐这样子似是有话要私下跟娘说,便就应了回屋去。
  荷花眼望着送走了杏花,转对她娘道:"娘,我听爹说您近来身子不好?又犯了咳病了?怎么没告诉我?"
  荷花娘道:"哪儿有那么严重,天冷着凉罢了,咱家还有原周夫子给的药,我喝了两副就没事儿了。"
  荷花不放心的道:"若这样敢情好,您有病可千万别瞒着,早说出来咱们早治,也免得积成大病了。像四奶奶那样一拖这么久,亏得周夫子识得好大夫能治,否则她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家可不就跟塌了似的?咱家里也是,虽说我爹是咱家的天,可里里外外的哪儿少得了您,您可别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儿。"
  荷花娘欣慰的笑道:"娘知道了,有你们孝顺,我还想着多享几十年的福呢。还盼着给你们带带孩子,小宝才多大点儿,我还得硬硬朗朗的等着他娶媳妇儿,给我生大孙子呢!哪儿能让自个儿轻易病了?真没事儿。"
  荷花闻言才算是安了心,又想小宝现在还流着鼻涕满村跑呢,想象着他挂着鼻涕娶媳妇儿的样子,只觉滑稽的很,不由得笑了笑。
  荷花娘又道:"你爹说那话哪儿是为我,分明是他自己想你了。你别看他平日对你们横鼻子竖脸的,到底是自己闺女儿子,咋能不放心里的?这半年你回回家来都没往屋里看他,他这是气你这个呢。"
  荷花一愣,想了想,低着头没言语。
  荷花娘接着道:"要说你们姐弟几个里,他最疼的是大宝这没的说,再论下来就是你了。虽你是个姑娘,可到底是他头一个孩子,人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这头一个娃子在爹娘心里头就是不一样,那可是比别的孩子都费了心思拉扯的……这些年你给家里干得这些活儿操的这些心,还耽误了嫁人,娘心里明镜儿似地,你爹他也不是个石头心,都知道亏着你呢……你爹他不是不疼你,就是……咳……他这辈子都是这样儿,对你好的时候让你跟吃了蜜似地,对你不好的时候,直让人恨不得拿刀子捅了他……他就这么个人,你别记恨他……"
  "娘……"荷花打断了她娘的话,心里一酸,眼圈儿泛红,低着头假作无事的道,"你说的这是啥话,哪儿有当闺女的记恨爹的?再说什么亏不亏的……要真论起来,爹娘生我出来,又养我这么大,我亏着你们多少?再说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长生就是认生,当着你们不敢说话,在家跟常人一样,也挺知道疼人的,我一点儿没觉得亏……"
  沉默了片刻,荷花娘抬手擦擦眼角儿,道:"不说了,说这干啥,娘知道长生是个好孩子,娘看得出……咳,娘是想说你爹来着,让你往后常来家看看他。你爹那人你知道,雷劈在身上也不弯腰的主儿,让他说句软话儿比还不如拿刀子剌他肉呢,他要不是真想你了,今儿连这话都说不出口。"
  荷花低着头烧火,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往后我常来,我也不是不想在他跟前儿孝顺,我是怕给他惹气,长生不太爱搭理人,时不时的冒傻气,他就这性子,真不是故意不敬重您和我爹,我怕我爹看着生气……"
  荷花娘道:"咳,天底下哪儿有一上来就看姑爷顺眼的老丈人。你看春来,那可是你爹自己选的姑爷吧,头来咱家你爹看他不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现在不也坐一块儿有说有笑的?老丈人一瞪眼就往后撤哪儿行,春来是嘴儿甜会来事儿,可你爹喜欢吃啥,爱听啥,他一外人能知道?还不是桃花告诉他的。顺着你爹的脾气来,你爹是顺毛驴,时候长了,他也就顺脾气了……"
  荷花又往灶眼儿里扔了几块儿柴,像个跟娘撒娇的小姑娘似地扁嘴道:"您以为我没教他啊,我说了多少回了,不管用,回回到家就变哑巴,说他不是傻子都没人信!"
  荷花娘道:"这叫什么话,什么傻不傻的,人老实不是毛病……不会说就干,长生那把子力气我看咱村儿没一个男的赶得上,没事儿的时候过来挑个水、担筐柴的啥的也不算什么,你爹也不是混不讲理的,谁对他好能不知道吗?他是个要脸面的,只要有人夸他有福气,有个给他卖力气干活儿的姑爷,你看他乐不乐?!再不济天天在他眼皮子地下干杵着,就算他骂,骂一次两次,还能回回都骂?时候长了他自己也嫌累的慌,等他习惯了长生的性子就好了,人啊,就怕个习惯,到时候不是一家人也是一家人了,长生也是,我就不信他叫不出一个'爹'来。"
  荷花瞪着眼听得一愣一愣的,呆了半晌,伸手摸了摸她娘的肚子,啧啧道:"娘啊,闺女还不知道,敢情您这肚子里藏了这老些学问……"
  荷花娘噗嗤一笑,拍了荷花的手,叹道:"什么学问,娘是过来人,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你跟一个人过一辈子试试,他啥脾性你不摸得透透的才怪……娘这辈子啊就撂在你爹手里了,好的坏的都是他……有时候真让我恨得牙根儿痒痒,可末了想想,甭管怎样,这半辈子都过来了,要真没了他呀,得跟没了半条命似的……"
  荷花听那娘的话音不对,眼眶儿里直闪,只怕是又想起陈寡妇的事儿来了,赶紧一拍腿,玩笑着道:"得!往后我也别叫您娘了,改叫您师傅的了,有啥事儿都跟您请教来,保准没错儿!"
  荷花娘露了笑脸,道:"你别只管贫嘴,正经的早点儿给娘生个外孙抱抱,桃花离得远,一年回不来几回,等大宝成了亲生了娃怕得再等二年了,你早点儿和长生生个孩子,抱你爹跟前儿看看,他必定欢喜,到时候外孙子一抱,再要找长生的不是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荷花垂眸一笑,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
  众人一整日都在李家吃饭说话,晚上几个女儿要在娘家住下,不过炕却没那么多。本来男女分开挤一挤倒也能睡,只荷花知道完全不可能说服长生去和她爹、大宝他们睡在一块儿,便与众人说她和长生回去睡了,也给家里空空地方,免得大伙儿都睡得不舒服。又想起她娘在灶房里跟她说的那些话,下意识的看了她爹一眼,特意强调道明儿一大早他们再过来,反正住的近,日日能来。
  只说荷花与长生回了家已经入夜,两人随便擦了两把就钻了被窝儿。荷花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想她娘白日与她说的话,又想起桃花那招人爱的儿子,心里不由得羡慕。她歪头看了看长生,怔怔的想了一会儿,翻了身,把手钻进长生的被窝儿,捅了他一下。
  长生转过头望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笑,没言语。
  长生愣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便转回头去闭了眼。
  荷花又捅他,道:"别睡,你转过来,我给你说话。"
  长生睁开眼,翻过身望着她。
  荷花掀开被子,钻进长生的被窝儿,道:"你说……桃花的儿子好不好?"
  "啊?"长生愣了愣,荷花知道他那脑子里大概在认真的琢磨桃花是谁。她无奈地一撇嘴,道,"小娃娃,我今天抱给你看的那个小娃娃好不好?"
  提到小娃娃,长生好像来了兴趣,应道:"嗯……他好小啊……只有你胳膊那么长……鼻子小,嘴巴小,手也小,脚也小,小鸡鸡也好小好小啊……"说着伸出大拇指在自己鼻子前晃了晃,道,"还没有我手指头大……"
  荷花噗嗤笑了,又道:"好好带他,很快就长成大小伙子了。"
  长生点头道:"嗯!我知道,我以前也很小,奶奶对我好,我就长这么高了,鸡鸡也长大了。"
  荷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不住埋头抵在他胸口咯咯的笑,又觉自己被相公调戏了似的,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她笑完了也没抬头,额头抵在长生胸口蹭了蹭,道:"我们也要个孩子好不好,小小的娃娃,咱们好好疼他,把他养成你这么高这么壮。"
  长生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应道:"好。"说完便轻轻推开荷花,目光向下去看她的肚子,认真的道:"小娃子要从肚子里跑出来,肚子变得好大好大,小娃子就藏在里面,你变大吧,变大了就有小娃子了。"
  荷花红了脸,羞涩的小声道:"要你给我放进去才行……"
  长生怔了怔,没听明白。
  荷花望着他,往前凑了凑,抱住了他。长生愣了一下,缓缓的抬起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不定不知该把手放在哪儿,荷花引着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腰上。
  两人拥在一起,胸口紧紧相贴,荷花慢慢凑过去,在长生唇上轻触了一下。他没有动作,只是睁大眼睛凝着她,她再凑过去亲了一下,停留了一会儿又退回去,等待着。
  他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半晌,终于小心翼翼的往前凑了凑,有些紧张害怕似地在她唇前停了一下,犹豫了片刻,终于落了上去。
  并未有如何深吻,只是简单的唇瓣相贴,浅浅的,柔柔的,在这静谧的冬夜,伴着二人青涩的心跳,传达着最简单质朴的情感。
  许久,荷花睁开眼,但见长生也慢慢地睁了眼,望着她的目光有些迷离。
  心,似被人软软的揉捏着,荷花深呼了一口气,靠进长生怀中,拥着他。
  她想要有个孩子,可这会儿却着实不想打破内心这份宁静甜蜜的感觉,今晚她只想这么静静的抱着他,也让他这么温柔的抱着。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01:12

 第二十四章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大亮,荷花就听外头有人啪啪的敲门,她正睡得迷迷瞪瞪的,想着不知是谁这么早就来拜年,她没理,翻了个身往长生身上蹭了蹭。
  来人拍了半天门,非但没停,反而越拍越急,开始大喊起来。荷花听了两声,分辨出是她娘在喊她,声音急得都变了音调。她惊得激灵一下坐了起来,待确定自己不是做梦赶忙随便穿了两件衣裳披着棉袄跑了出去。
  一开门,便见她娘眉头拧得什么似地,一脸的六神无主。
  "怎么了?出啥事儿了?"荷花吓得心口直颤,要不是真出了什么大事儿,这大过年的她娘不会这么早来拍她家门。
  荷花娘扯了荷花的胳膊急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宝和桃花去杏花她婆家干仗去了!"
  "啊?"荷花一惊,忙道,"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啊?"
  荷花娘一脸愁苦的叹了口气,道:"杏花命苦,让她男人给打了……"
  荷花一皱眉,但听她娘又道:"她昨天晚上磨磨蹭蹭的不脱衣裳我还没上心,今儿天黑着她就爬起来穿衣裳,我觉少,醒了正看见,那胳膊上全是紫印子,我问她怎么回事儿,她这才委委屈屈的跟我说了,原年前她跟福根干了杖,两口子挣起来动了手,福根下手没轻没重的就给打成这样儿了,这气一直闹到现在,这回没跟着回来也是这个缘故……"
  荷花气道:"什么两口子挣起来,杏花那性子人家骂她十句她都不敢还嘴的,必是他王福根又耍混蛋了!"
  荷花娘道:"唉……两口子的事儿,外人也说不得什么……我正心疼劝解着她呢,没成想把桃花吵醒了,你知道桃花那脾气,听了这事儿哪儿干?立时就窜儿了,又气又骂的。杏花被她一吓唬又吭吭唧唧的说了实话,原不止她男人打过她,她婆婆,她大嫂子都对她下过手……"荷花娘说着话音儿一颤,掉了眼泪。
  荷花冒了火,骂道:"反了他们了!真当我妹妹娘家没人了怎的!看我不揍死他们的!"说着就回院寻家伙。
  荷花娘忙跟进去拽了她道:"行了!行了!你就别再让我着急了!桃花比你脾气还急,立时把大宝叫了起来,他们姐儿俩那脾气是一样一样的,没说两句呢就要跟人玩儿命去,我怎么说也不管用,这会儿和春来他们仨已走了半天了!"
  荷花道:"我爹呢?我爹说啥了?"
  "没敢让他知道。"和花娘道,"桃花叫大宝和春来的时候也是悄悄的没敢惊动你爹,这会儿他还睡着呢……我瞅着他们仨那架势不对,抄了家伙事儿走的,我这心口直跳,万一真动起手来可怎么得了!我是没了主意了,杏花更是个没主意的,这会儿正在家抹泪儿呢,我让她看着娃子,这紧着过来叫你,你快去把桃花他们拦回来,千万别动了手。"
  荷花忙道:"您别着急,我这就去……"一边说一边往屋走,又道,"一会儿我去张大车家借他的马追去,肯定能在半路拦下他们!"
  荷花娘跟在后头,愁道:"要不说你们是亲姊妹呢,你想的桃花也想着了,她让大宝去借的马和车,仨人赶着马车去的,这会儿怕都到半道了。"
  话说完两人已进了屋,正撞见长生听见声响穿了衣裳从里屋出来,一脸迷茫的跟在荷花后头转悠。
  荷花哪儿有空理他,进了里屋一边穿衣裳一边想辙,转对她娘道:"没事儿,他们赶着马车只能走大路,我从后山走,抄小道。他们总不能到那儿就动手,如何也得理论理论,我紧着跑,也晚不了多会儿,骂不骂的不禁要,别让他们动上手就好。"
  荷花娘点头道:"好好!那叫上南头你三叔和他家那两小子跟你一块儿去,有个照应。"
  荷花道:"娘啊,您倒是急糊涂了,我是去拦架,叫上仨爷们儿去,哪儿像个讲和模样。"
  荷花娘道:"我是怕万一真拦不住,你们吃亏。"
  荷花道:"您放心,就王福根那窝里横的怂蛋包只会欺负杏花这样脾气好的,真动起手来,别说大宝,连我他都干不过。"
  荷花娘还是不放心,道:"到底在人家门口,他们一招呼,人多欺负你们人少。"
  荷花道:"我就不信他们村儿全是不讲理的混蛋。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好好的讲理,谁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帮着混蛋欺负好人。"
  荷花娘仍是愁着眉头不放心,却也急没了主意,只得依着荷花的话,一个劲儿的嘱咐她别跟着犯冲,千万别动手。荷花百般应了,待穿戴好了要出门才注意到长生,只见他也不知什么时候也自己把棉袄棉帽全穿戴严实了,屁股后头跟着她。
  荷花随口道:"你跟着我嘛去?在家待着,我晌午就回来。"
  长生不应,只管摇头。
  荷花待要说话,她娘却几步抢上来,拉着长生的胳膊拍了拍,道:"让他跟着你去吧,这路上也不近,你一个女人孤零零的翻山头我也不放心,让长生跟着踏实……再说长生老实也不会闹事,看着高高壮壮的还唬人,人家咋的也得忌惮着点儿,不能欺负你,让他跟着去我也放心些。"事急,荷花也没再多说,只道:"行,那我们去了,您紧着回去吧,别着急了。"
  只说荷花和长生从村后奔了他们开荒的后山,翻过山又穿了两个林子,寒冬时节都穿了厚棉衣,地上又全是积雪,走起路来都费劲,更别提跑了。两人哈赤哈赤的跑,好几次被脚下的雪滑了个大跟头,也还好雪厚衣多,倒也没摔得怎样,只你拉我一把,我扶你一下的爬起来赶路。
  待走出林子爬上山尖儿远远地望见了杏花的婆家王家庄,两人贴身的衣裳早被汗浸透了,荷花更是累的双腿发软,可也根本不敢停下来歇着。自己弟妹的脾气她知道,他俩凑到一块儿,若是没人拦着那真能把天给捅一窟窿。大宝孝顺,对姐姐们都心疼,谁挨欺负了他都不干。桃花更不用说,是个拔尖儿的,又最看不得男人打媳妇儿,原在家时她爹跟她娘动手,她都敢上去拦着顶撞,对自个儿亲爹她都不依,更别提外人了。这么一想,她更不敢耽搁,连跑带摔的下山进了村。
  这王家庄荷花只来过一次,杏花婆家住在哪儿记得模糊了,只看着道上有村民都往一个地方赶,像是去凑什么热闹似的,心道必是那儿了。她只怕自己来得晚,紧忙跟着往前跑,远远地见了张大车家的马车停在一家门口,门口又挤着人,便知到了,待再近些就听见里面的叫骂声,数桃花的嗓门儿最大,恨不得掘了人家祖坟似的。
  荷花扒开人群挤进去,但见自己还是来晚了,院子里已经打成了一片,大宝把杏花男人按在地上,揪着脖领子抡拳头,春来也跟杏花的大伯子揪在一块儿打得不分你我,打得最凶狠的却是桃花这边,她拉扯着杏花的大嫂,俩人一边儿打一边儿骂,爹娘祖宗全骂了出来,头发也全都扯散了。
  一个干巴瘦的老太太站在一边儿,荷花认得,便是杏花的婆婆了,这会儿哭天抢地似地拍着腿大喊:"哎呀!哪辈子造了孽啊!遇着这帮不讲理的夜叉兵啊!大过年的来人家杀人啊!不让人活了啊!他们要打死我这老太婆啊……"
  院里院外围了一大堆人,一个个都在一旁干瞪眼的看热闹。荷花大喊了几声,怎奈一干人等打得昏天黑地的,别说听得见听不见她喊话,即便是听见了都打急了眼哪儿收得住手。
  荷花喊了几声不管用,便忙冲上去拉架,她扯了桃花和杏花大嫂的胳膊,大喊:"都给我住手!别打了!放手!"
  两个女人都掐红了眼,谁也不罢手,杏花的大嫂更是个泼辣的,见了荷花只当也是来干仗的,两个对她一个她哪儿肯吃亏,拽着桃花的手松都没松,抬腿就给了荷花一脚。荷花没防备,正被踹在小腿上,疼得她一叫,腿一软撤了两步坐在了地上。
  "啊!!!"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大吼,声音大得直把打架的看热闹的全都吓住了。众人一愣神儿的功夫,但见人群中跑出一个人来,直奔杏花嫂子过来,二话不说,咚!照着面门就是一拳!
  杏花嫂子连声都没喊出来就躺在了地上,大概是被那一下子打懵了,她没哭没喊,一脸木然的爬了起来,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看,全是血。
  杏花嫂子还**呢,拳头又过来了,只还没砸上就被拦住了。
  这打人的就是长生了。才荷花急急忙忙的挤了进来也没管他,他被挡在人群外头正急得团团转,便听着里头荷花着急地大喊,他急得扒开人群挤了进来,才一露脸就见荷花被人给踹了,这便有了刚刚那场面。
  却说荷花赶在长生对人家挥第二拳的时候把他给拦住了,她死死的抱着他,只觉他现在这股劲头比当日打那冯瘸子时一点儿不差,甚至还要更凶狠些似地。她一路跑来本就体力不支,腿上又挨了那么一脚,真是没什么力气了,这会儿真是拼了命的在拉,她是真的怕了,只怕她手上一软,长生这拳头能把杏花嫂子给打死。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01:46

  第二十五章

  要说乡下人撒泼斗狠,动起手来那可说是阎王老爷也不吝。到民风彪悍的地界,两家人打架打出人命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官府还管不了,若惹急了,一村的人拿了锄头去围县衙也不是不可能。
  自然这都是旁话了,安平县这地方民风淳朴,虽拌嘴打架是不可避免的,但人人心里都有个准头,不能把人往死里打,都是街坊四邻,沾亲带故的,今儿打了,明儿和了,终归还是要走动的。另外还有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不许动人家老人孩子,男人不许欺负女人。说白点儿就是好男不跟女斗,倘若你媳妇儿跟人家媳妇儿掐架挨揍了,你就算再心疼老婆也不能动手打回去,心里实在恨了,可以去那人家把她男人揍一顿解气。若是遇到不讲理的泼妇上赶着要跟你动手,你也不好回手,依旧是男人对男人,去让她男人管她。
  所以,当长生这拳头挥在了杏花嫂子脸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懵住了。
  待到杏花嫂子摸着自己的血回过神儿来,嚎啕大哭:"妈呀!打死人了啊!"围观的人才被唤醒了似的。原不过是看看热闹,这会儿竟见着又高又壮的汉子照女人脸上挥拳头,却又是另一个说法了。到底是一个村子的,如何也不许外村人这般欺辱上门。人群中便有些不满之声,男男女女吵嚷着:
  "哪儿来的混蛋无赖!大老爷们儿打女人!要不要脸了!"
  "太欺负人了吧!大过年上人家里来捣乱撒野!"
  "欺负到家门口来了?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荷花一边死拉着长生一边环视人群,见有几个壮汉子跃跃欲试的往前挤,像是要与他们为难,不免犯了慌,硬打起来他们绝对要吃亏。
  大宝是个不服软的,人家越是人多他越犯狠劲儿,见这架势一把松了王福根,眼睛一瞪就要抄家伙,亏得春来是个有分寸的,在他旁边一把把他拦了。
  几个壮汉见大宝一副不服挑衅的模样更被拱了火儿,撸着袖子上前道:"怎的?还想跟我们干干?来啊!看你们村儿的人是不是只会打女人!"
  大宝待要犯横,桃花却是一下把话接了过来,一点儿不见惧色的厉声道:"我们村的人打女人?他王福根可是你们这儿土生土长的不是?你们怎么不问问他打没打女人!"
  荷花暗松了口气,她知桃花机灵,赶在大宝跟众人顶起来之前把话茬接过来,不管吵成怎样,她一个女人跟几个汉子对峙,至少是动不起来手了。
  果然,那几个大汉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大宝和春来那儿转到了桃花身上,虽也瞪着眼,可到底拳头是松了。
  桃花大声道:"要没他王福根把我二姐打的只剩半条命了,谁愿意大过年的跑这儿来触着个霉头!我二姐在他家受了委屈,还不许我们做姊妹兄弟的给她撑腰,上哪儿说理去!"
  乡邻一时无话,大概是对王福根一家的事也有些了解,桃花见众人这脸色又来了底气,刚要豁开去继续大骂,便听人群有人喊了一嗓子:"咋个没地儿说理了?!"
  众人一愣,但见乡邻一片骚动,全都恭恭敬敬的退了退,闪出一条道来,一位六七十岁的长者走了出来。这人便是王家庄辈分最高的了,村里的晚辈都叫他二爷爷,年长的也要尊称声二爷。
  只说这王二爷眯着眼看了看这场面,最后望着桃花冷语道:"是你说我们王家庄没有讲理的地方了?"他声音不大,却透出一股子压人的气势,桃花才那气焰一下子被浇了冷水似的,她摸不清对方的身份来路,又没料到突然杀出个人物来,一时没得应声。
  杏花婆婆这会儿迎了上去,道:"二爷您来了就好,这几个可是欺负到咱家门口了!您看把庆儿他娘给打的!"说着又拿手指着长生道,"就这么个又高又壮的大小伙子,生生往我们娘儿们脸上砸拳头啊!这可不是要人命吗!"
  王二爷听了没言语,望着长生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冷的直让荷花心口打颤,似是他随时都会开口,然后便有一群壮汉子把长生拉走卸胳膊卸腿。她下意识的往前上了两步,把长生挡在了后面。
  桃花仍是故技重施,却也不似刚刚对那几个汉子那般狠历,带了些委屈的道:"是他王福根先打了我二姐,把她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半条命都没了……"
  "老爷们儿教训媳妇儿!没啥说的!"王二爷一声断喝,生生把桃花的话给堵了回去。
  王家人听了这话都上了神气。桃花则被噎得说不出话,原自己的理,人家只这一句话从根儿上就给你否了,摆明了护短,再怎么理论也不能了。
  荷花见这场面要僵,提了口气,接过话茬道:"这位爷爷说得对。我不知道辈分,只叫您声爷爷,您别怪罪。您说的是道理,男人教训媳妇儿没啥说的。可不论怎样也得有个原由不是?七出之条咱也懂,只要他王福根能说出一条来,别说打,就是把我妹妹给休了,我们娘家人一句话也没有。可您问问他,我妹妹可犯了啥大错儿了,要挨得他那么重的手?"
  "我那二妹子的性情,不是我护短,您只管让人去我们村儿打听打听,若还有比她更温顺的,您只管来打我的嘴巴。甚至也不用去我们村儿,我妹子嫁来咱们王家庄两年多了,我只问问各位叔伯婶子,大哥大嫂,她可和你们哪个红过脸,拌过嘴的没有?只要说出一回,我往后的话也就都不说了。"
  荷花说着顿了一刻,环视乡邻,见众人有摇头有点头,不论怎个反应却都是认了杏花的温顺性子。
  荷花又接着道:"退一步讲,我妹子年纪小,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需要教导了,男人管,婆婆教,这都是理,急得动了手也是在所难免,可大嫂子打小婶子,这又是哪处的规矩?我妹妹别说没个错处,就算真有个什么不是了,婆婆相公管不好,还有老子娘呢,再不济还有我这当姐姐的敲打她!怎么论也轮不到他家这大嫂子往前伸手!两口子过日子,哪儿有不吵架拌嘴的,这若是只要拌了嘴了就全家人联合起来一块儿轮着打,我妹妹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跟他过的。"
  "大过年的,他王福根家知道和乐,我们家就不知道了?谁愿意在这日子口找不痛快?大年初二姑娘姑爷回娘家,他王福根连个面儿都不露,让我妹妹带了一身的伤自己回去,若真挑起来,我们姐儿几个替我爹娘教训姑爷是不是也算理了?"
  "您是长辈,只有您教训我们,没有我们跟您讲理的说法。我今儿说这些,纯粹是心疼自个儿妹子,替她委屈……"
  荷花这番话说得情是情理是理,围观的乡邻都没了刚刚的义愤填膺,王家人也是理亏,全都缩着脖子不吭声。
  王二爷听完这番话,神色并未有什么大变化,只冷着脸道:"福根,人家说这话可是真的啊?"
  王福根被大宝打得狼狈不堪,这会儿听王二爷冷着脸问话,又是一哆嗦。他原也不是什么嚣狠的人,成亲两年多感情还是有的,对杏花下手有一大半儿是他娘和他大嫂的离间挑唆,打完了自己也后悔了,他到底还是想着和杏花过日子,不想跟老丈人家闹得太僵,这会儿见这情势,也便借坡下驴,低了头没言语,算是默认自己有错了。
  杏花婆婆见了一瞪眼,只恨自己这儿子不争气,心里又记了杏花一笔,觉得是杏花把儿子勾搭坏了,只让他不听她这当娘的话,在众人面前落她的脸。可当着王二爷,她啥话也不敢说,只得干咽了这口气。
  王二爷没再多问,只冷着道:"两口子过日子,有话说话,别没事儿往身上抡拳头,你当你媳妇儿是铁打的身子呢。大过年的不知道给老丈人拜个年去?咱王家庄的水白养你这么大了,明儿给我带上礼赔罪去,别让人说咱们不懂规矩。"随后又瞪着王福根的大哥道,"还有你,管着你媳妇儿点儿,让人家戳咱们村儿的脊梁骨,跟着一块儿丢人!"说完又瞥了杏花婆婆一眼,到底没说什么,给她留了脸面。
  杏花婆婆臊着脸没吭声,杏花嫂子则拿了个手巾捂着脸,呜呜的想哭不敢哭,一个劲儿的抽气。王二爷瞥了她一眼,又转对荷花道:"你才听着,王家二小子我替你教训了,明儿让他登门给亲家赔罪去,是打是罚,全由亲家发落,我盖不过问,往后他再有犯浑的,你只管来找我,我拿棍子抡他绝不护短。"
  荷花待要说些好听的,王二爷却一抬手拦了,只道:"你的事儿问完了,现在轮到我老头子跟你说道说道了。你才有句话说的对,甭管是谁,犯了毛病有公公婆婆、亲娘老子管教,轮不得外人插手,更别提一个大老爷们儿抡着拳头往媳妇儿家脸上打,你们村儿有没有这习惯我不管,可我们王家庄祖上传下来就没这规矩。"
  王二爷的话掷地有声,围观的乡邻立时又起了躁动,都吵嚷着要讨个说法,王家婆媳这会儿又来了精神,杏花嫂子更是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荷花原以为这事就此了了,不想人家在留了后手,定不放过他们了。不管杏花嫂子怎样,长生一个男人动手打了人家媳妇儿确是他们理亏,她也没有辩驳之词,只得恭敬的给杏花嫂子行了个礼,道:"这事儿是我们不对,我这儿给嫂子赔罪了。"
  杏花婆婆拉着杏花嫂子,趾高气扬的道:"光说说就完啦!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你倒是轻巧!"
  荷花又道:"是,嫂子脸上这伤怕是要看大夫,要多少钱我们给。"
  杏花婆婆一听这话心里有了谱,只琢磨着要狮子大张口敲上一笔解恨,没想她话才要出口,却被王二爷抢了先,只道:"钱不用你们出,咱们不缺钱!缺的是个理!"
  荷花这会儿是看出来了,这老爷子是要拿他们立威,一来是让人知道这王家庄不是好闯的,二来她刚刚那番话把人家老爷子发威护短的话噎了回去,若只让他们这么走了,也是损了他在这村子里的威信。
  荷花知道这会儿不是逞强的时候,他们这回来是给杏花出头,可说到底还是想让她过得舒坦些,她们走了无所谓,杏花将来还是要回来这儿过日子的。
  想了这些,荷花一咬牙,扑通一声冲着杏花娘和杏花嫂子跪下了,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抬头道:"这三个头是我替我男人和弟妹给亲家娘和嫂子赔不是的,我们年轻不懂事,一味的只知道护着妹子,跟您动了手您别记恨。都是自家亲戚,话说开了没有隔夜仇。我男人才一时着急护短动手打了嫂子,是我们的不对,嫂子要是实在气不过,就让大哥照我脸上还一拳,我绝不闪躲。"
  这场面下杏花嫂子就是再泼,也不能真让男人还手,只捂着脸道:"我们没你们那么混。"
  荷花道:"嫂子宽宏,说这话就是原谅我们了,您这情我记着,明儿定带了东西来瞧您。"
  她这话说完也不起来,又转过来冲王二爷磕了三个,起来时脑门子都红了,只道:"这三个一是给诸位乡邻赔罪,这大年下的给诸位添堵了。二来是谢老爷子您替我妹妹主持公道。我今儿回去就告诉爹娘,让他们放心,这王家庄不是不讲理的地方,有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最讲公道的老爷子坐镇,没人敢不分皂青红皂的欺负人。"
  这话说到这份儿上,也算给足了王二爷和王家人脸面,王二爷脸色缓了缓,沉声道:"大过年的跪在地上不像样,起来说话。"待荷花起来,他又接着道,"都是自家亲戚,哪儿有说动手就动手的,今儿这事儿我在这儿看着,就这么了了,往后谁要再为今天这事儿找后账,就是不给我老头子的面子,甭管是我自家的子侄,还是哪路的神仙,我都得跟他说道说道。"说完,目光扫了在场众人一遍,转身走了。
  围观的村民看着没戏唱了,也都渐渐散了。杏花婆婆带着大儿子大儿媳妇儿进了屋,王福根在后面蹭了蹭,进也不是留也不是。杏花婆婆在屋里喊了一嗓子:"福根!院里傻站着干啥呢!进屋!"
  王福根窝窝囊囊的往屋里走,走到荷花身边儿时愣了愣,想要上去说两句拉近乎的话又不知怎么开口,讪讪的扯了扯嘴角,见荷花冷着脸瞪他,便臊眉搭眼的进了屋。
  荷花拍了拍腿上的土,招呼着几个人赶车回家。一路上谁也没开口,事儿是了了,可才荷花那几个头磕的,又显得委屈窝囊似的,可众人心里都明白,若不这样,那老爷子一发话,这村里人把他们围了,不狠挨上几下确是绝难走得脱的。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02:24

 第二十六章
  只说荷花娘送走了荷花就回了家,一上午心神不宁,又不敢告诉荷花爹,直到过了晌午几个人仍没回来,这才瞒不住的说了实话。荷花爹当时就窜儿了,只说你那闺女儿子是啥脾气你不知道,去了还能有好儿?就仨俩人儿大老远跑人家村子里犯横,擎等着挨打呢!荷花娘说叫了大丫头去拦了。荷花爹气的直骂人,说她一个姑娘家管啥用,到时候你仨娃子白养了!荷花娘本来就担心,听了这话吓得腿都软了,也不知怎么好,只管呜呜的哭。荷花爹也顾不得多想,紧忙上村里招呼了二十来个男人往王家庄奔。
  众人才出了村子没多远,便见荷花几个人赶着马车回来了。大伙儿见几个人平平安安的没什么事儿,都松了口气,拍了拍荷花爹的肩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各自回家了。
  荷花几人折腾了这半日多,早饭午饭都没吃,这会儿饥肠辘辘的全没了精神,跟着她爹一路回了家。
  下了车,荷花故意拉着长生落在了后头,待其他人进了院,她方站住,转对长生道:"饿不饿?"
  长生耷拉着脑袋嗯了一声。
  荷花把门钥匙塞给长生,道:"你再忍忍,回家等着我,我晚点回去给你做顿好的。"她不知她爹一会儿要怎么发落他们,她不想长生凭白跟着挨骂,也怕长生犯了愣劲儿,跟她爹顶起来。
  长生一路上都低着头不说话,这会儿抬头望着荷花,沮丧的道:"我知道我闯祸了,你生我的气了吧。"
  荷花宽慰的笑了笑,道:"你今儿护着媳妇儿了,我欢喜着呢,干什么生气。"
  长生道:"那干什么不跟我回家。"
  荷花道:"我回娘家有点儿事儿。"
  "我跟你去。"
  "不用,你不是不愿意来这儿吗,回家等着我就行,我一会儿就回去,"
  长生不情愿的望着荷花,等着她改变主意。
  "回吧。"荷花又嘱了一句。
  长生泄了气似地脑袋一垂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回头看。
  荷花向他挥了挥手,转身进了院。
  因春来是姑爷,荷花爹不好如何与他为难,只把荷花姐弟三人叫进屋里说话,他并没有立时与他们发火,只盘腿坐在炕上,拧着眉头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儿。荷花把打架的事儿瞒了,更没提长生那一拳和她给人家下跪的事,只说她赶到的时候桃花他们并没动上手,正跟王家人在理论,后来确是说得有些急,才要动手正赶上有位辈分高的老爷子过来,她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那老爷子也没特别护短,两边儿都教训了一番,这事儿就这么算是了了。
  荷花爹听得将信将疑,又问桃花和大宝,两人自然随着荷花的话。荷花爹这才没了疑问,只把桃花和大宝骂了一顿,说那王家庄可是你们俩小犊子随便闹腾的,那村里的王二爷早年是打过仗抗过死人的,真要护起短来要了你们半条命去。荷花听了直后怕,大宝倒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嘟嘟囔囔的不服气,仍在为杏花抱不平。荷花爹上来就是一脚,骂咧咧的说你小子早晚给我闯祸,我这老命就得搭在你身上。荷花和桃花从旁劝慰了几句,这才暂且压了她爹的火。
  三人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已零星飘起了雪花。荷花娘眼睛红肿的迎了上来,拉着他们三个去灶房吃饭。桃花惦记着孩子,先带着娃子去喂奶。荷花也吃不下,心里惦记着一人在家挨饿的长生,可家里这儿也放不下,先安慰了她娘几句,便又进了里屋拉着杏花说话,待把杏花安慰好了,天也黑了。
  荷花出了屋,想去灶房跟她娘说一声再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她娘在和桃花说话,但听她娘叹着气道:"听大宝说,你姐给人家下跪了?"
  桃花气道:"那小子怎么比娘儿们还嘴碎!"
  荷花娘道:"又不告诉你爹,跟娘说说又咋了。"
  桃花道:"我姐那是能屈能伸,要不是这个,我们几个今儿不定怎么回来呢。"
  荷花娘道:"瞧你说的,娘能不知道这个,大宝也是这个话。"
  桃花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也就是我姐忍得住,要换了我,打死我也跪不下去。"
  荷花娘道:"你姐是老大,想的比你多,也亏得有她去了,我今儿听你爹说的,吓得我心里现在还扑腾呢,好在都平平安安的,明儿福根来让你爹好好敲打敲打他,也就算了了……就是委屈你姐了……"
  桃花跟着叹了口气,又道:"要我说我姐也是自己给自己找委屈,只管跟人说长生是傻子,谁还能跟他计较了?傻子打死人官府都不问罪呢。"
  荷花娘道:"你这妮子,白着你姐疼着你,一点儿不知道心疼她,这话你让她怎么说出口,不是往她心里扎针呢吗。"
  桃花道:"要扎也不是我扎的,是我爹非要她嫁傻子,要算您跟我爹算账去。"
  荷花娘骂道:"这丫头,越说越犯混了不是。"
  桃花嘻嘻笑了两声,撒娇似地道:"我也没说啥呀,我不是替我姐不值吗……再者说,我也没说长生不好啊,傻虽傻,可关键时候知道护着我姐,这就是好的,再跟王福根比比,高出一大截子呢。"
  荷花娘长叹了口气道:"你这俩姐姐啊……我一个也放心不下……你二姐先不说,就说你大姐吧,原以为长生是个老老实实的孩子,这么瞅着敢情也有吓人的时候,往后他要有事儿没事儿的就打个人,你姐还不得给人家跪一辈子……我更怕他哪天跟福根似的犯浑,再跟你姐动了手……你姐哪儿打得过他……"
  桃花道:"瞧您说的,长生是脑袋傻,又不是疯子,哪儿能没事儿老打人了?您打小儿看他长起来的,可见过他打过人吗?就今儿跟人动了手,还是为了我姐……人家那是疼媳妇儿,倒疼出不是来了?"
  荷花娘道:"说是这么说……可他那脑子……唉……"
  灶房里没了声音,荷花知道她娘那没说出来的半句话是什么。不论她娘平日怎么与她说的,可心里到底还是把长生当个傻子看。
  她心里难受,明明娘和妹妹的话全是心疼体恤她的,对长生也没说什么不是,可她就是觉得委屈,不是替自己,而是替长生觉得委屈,长生哪点儿不好了,凭什么总要被人背后傻子长傻子短的叫着。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听着屋里没有话了,才拍拍门,掀了帘子进去,道:"娘,我走了"
  荷花娘站来道:"赶紧回去吧,长生还在家饿着呢,你等会儿,我给你装上吃的。"
  荷花道:"不用,我回去做。"
  荷花娘道:"回去再做得什么时候才好,都一天没吃饭了,男人都不禁饿,多带点儿。"一边说一边拿了篮子给荷花装吃食。
  "不用,您甭拿了,我回去做一样的。"荷花说完便转身走了。她心里有点儿犯脾气,觉得你们都叫我男人是傻子,我才不吃你家的东西呢。她知道她娘这么疼她,她却在这儿使这小性儿着实混账,可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荷花急匆匆的出了院子,才一开门便愣住了。
  大门外的石阶上孤零零的坐了一个人,只跟冻僵了似的整个人蜷缩着一动不动,头上肩上落了一层的雪。
  荷花呆了一刻,唤道:"长生……"
  长生慢悠悠的回了头,看见荷花,站了起来。
  荷花赶忙前帮他把身上的雪拍掉,他脸上冻得红红的,嘴唇儿都有些发紫,她伸手去摸,冰得吓人。
  "不是让你在家等着我吗?你来多久了?怎么不拍门进屋?!"荷花心疼得有些生气。
  长生没答,低头看了看荷花的腿,又默默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蹲了身子。
  荷花立时明白了长生的意思,心口被揉了一把似地,眼泪一下就上了眼眶儿,她站着没动,望着长生的道:"你没走是不是?一直在这儿等着来着?"
  长生回头望着她,道:"我等着你一起走,我背你回去。"
  荷花心口一紧,哽咽着骂道:"王八蛋,说了让你回家了!偏不听!不走你倒是进屋啊!长手干啥使的!咋不知道拍个门,冻坏了咋办!"话才说完眼泪就唰的掉了下来,。
  长生没吭声,又往下蹲了蹲。
  "干啥呢,人家心疼你还要挨骂啊。"身后忽然有人说话。荷花紧忙抹了眼泪,回过头,但见她娘和桃花提了饭篮子跟了出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口,桃花一脸戏谑的打趣。
  荷花娘急着道:"瞧瞧这冻的,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桃花笑道:"娘,您甭操心了,人家急着背媳妇儿回家呢。"
  荷花听了这话心里五味俱全,有酸有暖有羞臊,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
  荷花娘道:"那也不能这么走了,等着我拿大宝那棉帽子去。"说完便忙回屋去拿。
  桃花推了荷花一把道:"傻愣着干啥呢,我姐夫那儿等着你呢,夫妻俩还害臊啊。"
  荷花瞪了桃花一眼,转头去看长生,他仍愣愣的撅着屁股等着她趴上去。她想哭又想笑,抿了抿嘴角,大大方方的趴在了长生身上。
  长生站起来稳了稳,背着荷花走了。
  没一会儿荷花娘从院子里拿了帽子出来,见人不见了,对桃花道:"怎么让他们走了,帽子也没戴,吃食也没拿,你快给送过去。"
  "哎呦,得了,我姐还能把相公给饿死啊。"桃花挽了她娘的胳膊,笑道,"这回您放心了吧,长生那股子傻劲儿一点儿没糟践,全用在疼媳妇儿上了。"
  荷花娘笑了笑,扬着脖子往荷花和长生离开的地方望了望,长出了一口气,道:"你姐受的委屈多,合该她有福气……"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03:07

27

  
长生受了凉,第二日一早便没什么精神。荷花把炕头烧得热热的,又熬了一锅热汤给他喝了捂在被子里发汗。长生身子壮,这病没发起来便扛过去了。因在家陪着长生,荷花也没回娘家,后来听她娘说王福根拿了东西来家里拜年,被她爹叫到屋里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出来后人倒是显得规矩老实了,跟杏花说了些好听的,接了回去。
  
  几日之后,荷花又约着桃花拿了东西去了王家庄,说是给杏花嫂子赔不是的,其实也是为了看看杏花回去之后过得如何。荷花不知是因为王二爷的那些话起了作用,还是她爹说了什么话把王福根吓着了,总之王家人见了她和桃花虽没亲戚的热情,面子上倒也过得去,说几句不冷不热的话,也就随她们坐着。
  
  杏花说这几日过得还好,王福根也比头先待她好了,只怕她和婆嫂们不合,这几日正想着分家的事儿,打算分完了房子在两家之间起一道墙,往后各过各的,也少些摩擦。荷花和桃花也觉得这是个法子,至少少给了那些人找茬的话柄,也能过得安生些,两人又与杏花说了许多宽慰的话,不再话下。
  
  只说冬去春来,很快便到了春种时节,荷花记着她娘当日与她说的那些话,是以与长生把自家山上开出的那片不大的地种下之后,便到她爹跟前儿张罗着让长生过去帮忙。荷花爹虽应得无所谓,心里自是受用。原他家里的地再加上霍家的那半亩聘礼,又嫁走了荷花,地多了,干活儿的人少了,只靠他和大宝两个到底辛苦。
  
  至于长生,荷花倒也不用怎么劝说解释,那半亩地本来就是他爷爷留下的,后来他爷爷过世,他十一二岁就开始跟着四奶奶下地干活,待到十五六长了起来,这地里的活计便全是他的了,感情自不必说,他又不是个会偷懒耍滑的人,干起活儿比荷花爹和大宝还不惜力。
  
  每天一大早他便拿了家什下地,见了荷花爹和大宝也不打招呼,没看见似的闷头干活儿,到晌午了,照样是不打招呼的回家吃饭,眯一小觉,下午接着去干。
  
  时有村民从田边路过,都要望上长生几眼,笑着对荷花爹说你这女婿算是找对了,真给你卖力气啊。荷花爹不管心里受不受用,总会看不上眼似的回上一句:"干得多,吃得还多呢。"
  
  荷花爹这话说的不错,长生是吃得多,但是很讲究,他只吃自家的东西。
  
  午饭回家吃自不必说,每日下午,荷花娘会送些吃食和水过来,递给长生的时候他从不接着,依旧抡着膀子干活儿,又或者独自一人走到很远的地方坐着。等荷花来了,从她娘那儿拿了饼子给他送过去,他会很不安的往荷花爹那边儿望望,然后用力的摇头:"不吃他家东西。"
  
  荷花想长生大概是记恨着他爹说他"能吃"的话,不论她怎样往他手里塞,他就是不拿着,急了会用力仍在地上,翻着眼皮气鼓鼓的瞪她。荷花无奈,只得依了他,每每自己在家单为他做了吃食送来,又或者她娘带着做好吃食先绕道去她家,把东西分成两个篮子,一人提一份儿给地里送去,长生才会心安理得的受用。
  
  除了对荷花爹带着不安的敌意,对其他人长生倒是好的。
  
  大概是见了上次他护着姐姐的英姿,心里算是认了他这个姐夫,对于长生的爱答不理,大宝倒也习惯了似的不在意。时候长了,长生也不再视大宝为空气,心情好的时候会多看上他几眼,冲他点个头、摇个头之类的,或许还会应个"嗯"或者"哦",表示自己听到他说话了。
  
  若小宝碰巧在场,便会笑嘻嘻的上前,得意的对大宝道:"他不跟你玩儿,他和我是一头儿的,是我的手下。"说完冲着长生灿烂的一笑,"是不?"
  
  长生看着小宝愣愣的想一会儿,含含糊糊的点头。
  
  小宝见了便会冲大宝吐下舌头,然后开心的在田地里带着小狗跑圈儿。
  
  晚上回家,长生躺在被窝儿里问荷花"手下"是什么意思。荷花仔细的想了想给了他解释。第二日小宝再问的时候,长生便会认真的纠正:"不是,我是我媳妇儿的手下。"
  
  日子一天天的过,才进了四月份,四奶奶便在周夫子的陪伴下回来了。
  
  除了村里的人惊诧于"私奔的野鸳鸯回巢",荷花也是大吃一惊,只怕是因为四奶奶的病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她背着长生紧张的询问,四奶奶回说没事。她不放心,又偷偷去问周夫子。周夫子笑着说她身上的病是见好,只再不让她回来看着长生,怕是要想出别的病来。
  
  荷花放了心,又细问了问,病上的事儿她听不懂,只听周夫子说他家里的老爷子给四奶奶看了病,有些好转,这回又拿了两个月的药回来,等药吃完了还要再回去看看。只要长久这么调养着,虽不能除根,维持现状也是好的。
  
  最开心的要数长生,他一连几日黏在四奶奶的屁股后头,走到哪儿都要跟着,后来不黏了依旧不能放心似的,有时好好干着什么事儿,忽然想起来了,便扬着脖子大喊一声"奶奶!",听见四奶奶应了,便一抿嘴心满意足的笑笑,继续干自己的事儿去。
  
  晚上的时候,长生坐在四奶奶的炕边儿上跟四奶奶说话,把自己这段时间来做的所有的好事对事一件件的讲给她听。四奶奶一直弯着嘴角,笑容就没收过,等听完了就从袋子里抓了几大把花生奖给长生。长生喜滋滋的接过来,把花生放在炕头,一颗一颗的数进自己的小盒子里:"这是我给荷花拿猪尾巴的,这是我给荷花送东西的,这是我给荷花捂脚的,这是我给荷花挠痒痒的……"
  
  荷花给四奶奶打洗脚水进来,听见长生在四奶奶身边儿桩桩件件的念叨不免脸臊。四奶奶抬头看看她没言语,笑容里多了些别的意味荷花见了有些吃惊,自打她嫁进来,就没见过四奶奶笑得这么舒心过。她想可能是因为终于又见了长生,也可能是因为她的病总算有了好转,还有可能是走的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儿,直觉告诉她定是与周夫子有关,因为周夫子的笑容好像也比以前抒怀了许多似的。

  
  长生却没那么多念头,仍是自顾自的低头念叨自己做的好事,念到最后却有些犯难,因为好多时候荷花都对着他开心的笑,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对的事。他摸着一大堆圆滚滚的花生冥思苦想了好久,最后数了几十颗花生放在手里,一块儿扔进小盒子:"这些是我逗荷花笑的!"
  
  四奶奶脸上的笑容却是更浓了些,又抬头去看荷花,看得她一阵阵的羞涩,像个新嫁人的小媳妇儿似地,红着脸去捅长生:"别嘟囔了,赶紧让奶奶睡觉吧。"
  
  "哦。"长生开心的应了,把没数进盒子里的花生全都还给了四奶奶,想了想,又从里面拿了一个放进盒子里,道:"今天晚上我也帮荷花捂脚,这是今天的。"
  
  荷花臊得再待不住,放下东西扭头出屋了。
  
  晚上睡觉,荷花使小性儿似地故意把被褥拉开,长生便扯着自己的被褥贴过去,荷花再扯,他便再追,直到两人从炕的这头睡到了另一头。荷花躲无可躲,瞪他一眼,翻了身冲着墙不理他。
  
  长生望着荷花的后脑勺静静地躺上一会儿,便悄悄的掀开自己的被子钻进她的被窝儿里去。
  
  荷花拿手肘子顶他一下,道:"谁让你进来的。"
  
  长生道:"我给你捂脚。"说着从后面抱着荷花,用脚去蹭她的脚,一下一下,弄得她又舒服又痒痒。
  
  "混蛋,又拿我换花生……"荷花小声骂了一句,给自己找个了舒服的姿势,靠进了长生的怀里。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06:08

第二十八章

  大宝被退亲了。荷花知道这消息赶回家里的时候,大宝正被她爹锁在屋子里折腾,窗子上都别了木棍子,里面不时传来大力砸门的声音和愤怒委屈的大吼。

  荷花拉着她娘去灶房,问怎么回事,她娘一脸愁苦的道:"早些时候秀儿她爹带了俩儿子把聘礼全都退了回来,说是这门亲事就当从没有过。"

  荷花道:"哪有这个说法,眼瞅着秋天就成亲了,怎的好端端的退了亲?过年的时候大宝不还拎着东西去拜年了?"

  荷花娘叹道:"就是过年时候出的事儿……原是小秀儿跟着家人去镇上赶集,水灵灵的模样被镇上赵老爷家的大少爷看上了,一过正月十五就请了媒人到张家说亲,说是想娶回去做二房。张家自是不干,别说已跟大宝订了亲,纵是没有这门亲事,好好的闺女谁愿给人做小呢。可那媒婆又说了,那赵家大少奶奶是个病秧子,嫁进赵家这么多年只生了个闺女,这两年更是连地都下不了,说是熬不过今年就要归西。小秀儿嫁过去虽是二房,可等那大少奶奶一咽气,来年再给大少爷生个儿子,保准名正言顺的扶了正,赵家老夫人早就没了,到时候小秀儿便是正经八百的当家主母。赵家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听说跟县太爷都说得上话,嫁进这家做太太,如何也比嫁个乡下汉子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抹汗珠子强。张家就此动了心,踌躇了俩仨月,终是应了下来,这便跑来退亲了。"

  荷花听着生气,道:"我爹呢?我爹就应了?"

  荷花娘道:"哪儿能呢,你爹那是什么脾气,当时就火儿了。可人家张家人是憋好了主意来的,只说你当日不也收了刘富贵的聘礼,到最后不也毁了亲把你大丫头说给……唉……"荷花娘这话没说完,咽了半句。

  荷花脸色一暗,也说不出什么了了。可不是,只从旁人眼里看,她爹为了半亩地就能退了人家的亲,把自己闺女生生嫁了个傻子,人家怎不能把自己闺女嫁去更好的人家?赵家大少爷好歹也念过几年书,识文断字,家里有房子有地有产业,比她家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屋里,大宝仍在咣咣的砸门,变了音调的大喊:"娘!你给我开门!开门!!我要找他张旺财理论理论!他凭啥!凭啥!我跟他拼了!他要敢把秀儿嫁给别人!我就敢拿刀宰了他!我跟他拼了!"

  荷花娘听了捂着心口直掉泪,哭道:"这可怎么好,好端端的又出这岔子……头先杏花捎信儿来说怀上了娃子,我心里还高兴,心说可算是都好了,咱这一大家子各个如意了……偏偏又……这是冲了哪路霉星了,过年时候就闹了一出,如今大宝这儿又这样……"

  荷花紧忙劝道:"您甭着急,我爹不是和我三叔去张家了吗,好好跟人家说说,没准儿他们能变了心意……那赵家虽阔绰,可那大少爷都三十多的了,小秀儿才十五,一点儿不般配,张家一时财迷了眼,保不齐还有余地……"

  她这话正说着,便听咣一声,院门被撞开。两人连忙出去看,但见荷花爹青着一张脸进了院来。

  屋里大宝也听了动静,静了一下,期盼地高喊道:"爹!爹!咋样!张家同意了是不是!不毁亲了是不是!"

  荷花爹黑着脸怒吼:"往后谁也不许给我提张家!"

  此言一出,此事再无转圜,这关系便算是彻底断了。

  屋里,大宝发出一声愤怒而绝望的嘶吼,随后便是咣啷啷砸东西的声音。那怒骂声让荷花听着都胆颤,觉得这会儿若要放他出来,真要让他砍了几条人命。到最后那怒骂嘶吼又变成了绝望的嚎啕大哭,听得又让人心疼,像是从自己身上割肉似。荷花到屋门口劝慰,被大宝扯着嗓子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骂,荷花也不应不走,就那么听着,只盼着他骂完了骂累了,把心里的委屈骂出来能好受些。

  大宝被荷花爹整整关了一个月,中间倒是想放出来过,可一开门他就跟疯了似地往外跑,红着眼睛要跟人玩儿命的样子。荷花爹跑不过他,每次都是大喊着让路上的村里人给拦住了,好几个大小伙子一块儿往身上扑,按胳膊按腿按脑袋,生生给扯了回去。就这么耗了一个来月,连着荷花,全家人都狼狈不堪,消瘦了一大圈儿。

  最后张家到底把闺女嫁进了赵家,等到木已成舟,荷花爹站在门口骂了大宝一遍,才又把门锁给开了。这回大宝没魔障似地往外冲,家里人不放心进屋去看,见他蔫在墙角儿呜呜的哭。荷花爹骂他不争气,为了个娘儿们哭得跟死了爹娘似的,上去两脚全踹在心窝子上。大宝也不知道疼,仍是哇哇的哭。荷花娘心疼得差点儿没跟荷花爹动了手,抱了儿子哭天抢地的抹泪儿。

  荷花爹是个好面子的,被人家退了亲,儿子又跟疯子似地闹腾,面子上自然过不去,加之心里又憋了火,觉得被张家人小看欺辱了,没过几日又给大宝说了一门亲。好像故意似的,用原先三倍的聘礼,说了张家一个村的死对头王家的闺女,大名王初一,小名唤作胖丫儿的。

  这回也不等定亲选日子,不到一个月便花了家里大半的积蓄,大张旗鼓、热热闹闹的把婚事给办了。大宝这回也没闹腾,破罐子破摔似地任由他爹摆布操持,好像娶媳妇儿这事儿完全跟他没关系。

  喜酒摆了,天地拜了,大宝这婚事就算有了个结果。[飞天中文]只他整个人死过一次似的,原先的活分样儿一点儿都没了,脸上成日不见笑模样儿,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异常的暴躁,动不动就要骂人,自也不敢跟爹娘红脸,只跟自己媳妇儿瞪眼甩脸子。家里人都知道他心里的委屈,也都由着他,只他那小媳妇儿成日里战战兢兢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这日下午,荷花被她娘叫家去,说是她爹找她有事,才一进门,便听大宝在屋里嚷嚷着骂媳妇儿。荷花看看她娘,她娘一脸的无奈愁苦。荷花走到大宝夫妻俩的厢房前站了站,听大宝在屋里骂咧咧的说胖丫儿笨手笨脚,连个洗脚水都不会兑,烫了他的脚什么的。胖丫唯唯诺诺的说了什么听不清,没一会儿便见她从屋里出来。

  胖丫儿乍撞见荷花站在门口,脸上一臊,尴尬得唤了声:"大姐。"

  荷花也觉得尴尬,对她笑了笑没言语,待胖丫儿低着头往灶房走时又叫住了她,低声道:"大宝就这倔脾气,说的难听了你别介意,回头我替你骂他。"

  胖丫儿红着脸局促的道:"没有,不是,是我不好,我水兑热了……"

  荷花也不知再说什么,便只冲她笑了笑。胖丫儿怯生生的回了个笑容,端了木盆去灶房舀冷水。

  荷花叹了口气,进屋去见她爹。他爹上来先跟她骂了一顿大宝不长进,都这些日子了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耍性子。荷花劝解说大宝心实,等和胖丫儿过些日子,两口子磨出感情来也就好了。

  荷花爹拉着个脸没言语,看样子心里也是愁苦,愣了一会儿,开口道:"孙家丫头回娘家了,你可知道?"

  "嗯。"荷花点了点头。他们这村子小,谁家来个亲戚不用转天全村就都知道了。更别提孙家那姑娘嫁给了县衙里的捕头老爷,这有三年没回村子了,每次都是接了爹娘去县城小住,如今却是她成亲后头一遭和男人一块儿回娘家探亲,捕头老爷这么大的人物来了他们村子,村里这两日都炸了锅了,她怎能不知道。

  荷花爹道:"我记得你原跟她走得挺近的,你去请她和她男人来咱家吃个饭。"

  "啊?"荷花一愣。

  荷花爹道:"啊什么啊?她男人在县衙里当铺头,又跟县太爷是亲戚,说话管事儿,我听说这阵子县衙门里正选衙役呢,大宝这混小子成日里正事儿不干,窝在家里犯混,若能求得这个差事,也能收收他的心,给咱家长长脸面。"

  荷花仍有些吃惊,待回过神来道:"您是想让大宝到县衙门当差?他也不会拳脚功夫,人家哪儿能要他。"

  荷花爹道:"这世道不管你会啥,只看你能不能巴结,前树林子村的癞头八就有真本事了?不也在县衙里混了个狱头的差事。大宝比他强多了,当个衙役我看没啥不行的。"

  荷花道:"那咱家的地咋办啊,这统加起来小一亩呢,靠您一人哪儿行。"

  荷花爹冷脸道:"你这话是怕走了大宝,我抓你男人干活儿是不?"

  荷花低了头没敢言语。

  荷花爹道:"养闺女都是替人家养的,心里头只管心疼别人!你放心,就他那傻愣子样儿我还不稀罕使唤。"

  荷花道:"我不是那意思,我不是心疼您吗。"

  荷花爹道:"你要真心疼我就去把程老爷给我请来。这地你放心,我都算好了,当衙役一个月领的月前,够咱家一人吃半年的,攒上半年就够找两个短工的。只这么收拾着,过几年再开出几亩地来,招俩佃户把地一租,咱家就算行了,到时候谁见了咱们也得叫声老爷,比那赵家一点儿不差,我看他张家还敢跟我面前犯横不?!"

  荷花心里一叹,他爹还说大宝如何放不下,他自己心里憋的这股子气一点儿不小。她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顺着她爹的话应了。

  只说荷花从娘家出来往孙家走,一路上心里犯愁,其实她与孙家姑娘并不很熟。说来也有个缘故,这孙姑娘的模样儿在他们村算是数一数二的,她娘又是从县城里嫁过来的,教导得她有点儿小家碧玉的味道。只可惜这孙家姑娘从娘胎里带了个六指出来,从小就被当个怪物看,一般大的孩子都不爱跟她玩儿,她便只终日关在自家,很少出门,更别提与他们玩儿在一块儿了。

  后来大家都长大了,村子里一般大的女孩儿陆续都嫁了人,最后只剩了荷花和孙姑娘待字闺中,两人又是同岁,时候久了,便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孙姑娘的女红好,荷花偶尔借口描花模子去找她说话解闷儿,两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相互作伴,说些体恤的话,也算是种慰藉。

  三年前,这孙姑娘去城里探亲,机缘巧合的被县衙里的捕头老爷看上了,人家不嫌她身残,三媒六聘的娶进城里当了太太,自此这村里便只剩了荷花这么一个老姑娘。荷花当时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孙姑娘成亲那天她还装了病没敢出去凑热闹,只怕自己心里一凉露了什么哀愁之色让别人看见笑话。

  自那之后,这有三年没见过面了,如今她也嫁了人,只人家嫁了个捕头老爷,她嫁给了傻子长生。

  想起长生,荷花觉得其实比起自己来,长生或许和孙姑娘更熟些。他俩一个"傻子",一个"怪物",小时候都是被同村的小伙伴儿嘲笑排挤的,有好几次荷花都见他俩落在村子的某个角落一块儿坐着。

  荷花想,长生要不是这么愣,或许还能借着儿时那点儿情分帮他小舅子讨个情。想起长生那个愣样儿,荷花不自觉的弯了嘴角,心说让他去求人情真好比让瘸子踩高跷,让哑巴唱童谣了。

  荷花正这么想着,不觉已近了孙家,一抬头,正见孙家姑娘站在自家门口与人说话。再一看,不禁惊了一惊,和孙姑娘说话那个……怎的……竟是长生?!

  只在荷花惊诧莫名之际,但见长生拿了什么东西往孙姑娘怀里送,孙姑娘伸手推了回去,似是不要,长生又执拗的塞给她。

  荷花愣在那儿仔细一看,呆住了,长生给人家的那个可不正是他那装花生的盒子--他的宝贝命根子吗!?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07:15

 第二十九章

  长生趴在炕沿儿上,拖着腮帮子看爷爷一边吃花生一边喝酒,每一口他都要咂摸咂摸滋味儿,那神情让长生看了直流哈喇子。

  长生爷爷坐在炕桌边眯着眼睛冲长生笑,拿筷子夹了盘子里最后一颗花生向长生扬了扬。

  长生赶紧爬上炕,凑上前张嘴。

  长生爷爷把花生放进长生嘴里,看着他嚼完咽了,问道:"好吃不?"

  长生舔舔嘴唇,讷讷的道:"咸……"

  长生爷爷笑道:"咸些的才好下酒……"说完自斟了一杯,举到嘴边见长生歪着脑袋看他,又停了动作,把酒杯凑到长生眼前,道,"爷们儿,来一杯。"

  长生眨眨眼,接了过来,低头看着杯子里白水一样的东西,一仰脖,一饮而尽。

  "咳……咳……"长生辣得流了眼泪。

  "哈哈哈……是个爷们儿!"长生爷爷拍着大腿,笑得爽朗。

  灶房,四奶奶正在烧水,一抬头见长生不知何时进了屋来,手里捧着个空盘子。

  "怎么?"四奶奶冲长生微笑,年轻秀丽的脸上带着几分母亲般的慈爱。

  长生走上前,把空盘子举了过来:"花生没了,爷爷要花生。"

  四奶奶接了盘子,顺手抚了抚长生的头。她把空盘子放在灶台上,在袋子里抓了一把花生放到锅里炒,长生呆呆的望着锅灶,听着花生在锅里啪啪的炒裂声。

  四奶奶回头见了,抿着嘴笑了笑,从口袋里拿了一把生花生塞给长生,道:"掖兜里吃。"

  长生接过来看了看,转身跑回屋,把手里的花生捧道爷爷面前,道:"爷爷吃这个,这个好吃。"

  长生爷爷夸赞道:"好小子,知道孝顺爷爷了。"说完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吃了,随后露了满足的笑容,道,"嗯,好吃。"

  长生咧着嘴一笑,把花生一股脑放到爷爷跟前。

  长生爷爷把花生抓起来塞到长生的口袋里,道:"长生知道孝顺了,爷爷奖给你的,掖好了跟小伙伴儿分着吃吧。"

  *

  村后,一群孩子聚在大枣树下,养着脖子盼着树上的伙伴儿往下打枣子。

  "这边儿,这边儿的多!"

  "不是!那儿,你看那一大片,全都红了,肯定甜。"

  "多来点儿,再来点儿!"

  "这是我的!我的!"

  "别抢别抢,都有,这儿还有一大片呢!"

  树下的孩子吵嚷着,各自扯着衣裳,一人捡了一大兜。其中一个孩子一歪头,看见了呆呆站在一边的长生,他随手从自己的兜子里拿了一颗扔给长生,道:"给。"

  枣子打在长生的胸口,掉在了地上,长生低头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弯腰捡了起来,在衣服上蹭了蹭放进嘴里。

  那孩子望着长生一笑,又从兜子里抓了一把,上前大方的塞给长生,道:"这回打的多,给你一把。"

  长生默默的接过枣子,小心翼翼的塞进自己的口兜里。他想起了爷爷的话,愣了愣,伸手从另一个口兜里抓了一把花生,递了过去。

  那孩子有些吃惊,一怔过后伸手要拿,不知谁在后头喊了一句:"干啥呢,摸鱼去啦……唉?傻子的吃食你也拿啊,小心吃了变傻子。"

  "哈哈……"一群孩子嬉笑着跑了。

  那个孩子缩回了手,转身跟着伙伴儿们跑了。

  大枣树下,只剩下长生一个人站在原地,傻傻的伸着胳膊。

  *

  长生一个人溜达到村中的废宅,进了院去,绕到房后,有个小姑娘坐在他常坐的石阶上嘤嘤的哭。

  他没理,走过去依旧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小姑娘发现有人,紧忙抬头抹了眼泪,悄悄打量着长生。

  长生捡了根树枝低头在地上挖了个小坑,掏出兜里的枣子放进去埋了。

  小姑娘歪着头好奇的看着,忍不住开口道:"你干嘛把枣埋了?"

  长生没听见似的不答话,又用脚把土踩了结实。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道:"那是他们给你的吧……"

  长生依旧没应,掏出自己兜里的花生,宝贝似地放在手心里数。

  小姑娘嘴巴一扁,委屈的道:"他们都不给我……"

  一个,两个,三个……长生拿手指扒拉着花生,这是爷爷奖给他的,比枣子要宝贝。

  小姑娘见长生不搭理她,要哭似的道:"他们都不和我玩儿……你和我玩儿吧,好不好……"

  长生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又扒拉扒拉花生,挑了一颗大的放进嘴里。

  "我知道他们也不和你玩儿,咱俩玩儿吧……好不好……"

  长生吃了第三颗、第四颗……

  "我家也有花生,我给你拿花生吃……"

  第五颗、第六颗、第七颗……

  "我家还有糖呢,我娘从县城带回来的,特别好吃,我分给你吃……"

  第八颗、第九颗……

  "呜呜……你想吃什么我家都有……呜呜……你跟我玩儿吧……我不是怪物……呜啊……啊……"

  长生吃到第三十一颗的时候,小姑娘已经鼻涕眼泪抹了一脸,嚎啕大哭了。他好像终于意识到旁边有人似地,歪头看了看她,有些不安的往一旁挪了挪屁股,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又往旁边儿挪了挪。

  小姑娘大概是看到了长生在躲着他,哭得更伤心了。

  长生翻着眼皮瞅着她,扣了扣手指。好半晌,犹豫着往她身边蹭了蹭,耷拉着脑袋伸出手,把花生递了过去。

  小姑娘哭了半天才发现眼前伸过来一只手,一抽一抽的抬了头望着长生。

  "我爷爷奖给我的花生,给你吃。"

  小姑娘收了哭声,红红的眼睛还汪着眼泪,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拿了花生,很小声的嘟囔:"谢谢……"说完把花生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好吃……你爷爷奖给你的花生真好吃……比糖还好吃……"说着眼泪又扑扑的冒了出来,可嘴角却向上扬着,笑得灿烂。

  长生给周夫子挑了两桶水,又帮他把柴禾劈了,整整齐齐的码好。

  屋里,学生们放了课,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周夫子走了出来,见了长生,笑道:"又麻烦你帮我做这些,我自己来就好……饿不饿?我这儿还有人家送的点心,屋里坐会儿,我给你拿。"

  长生摇头:"奶奶要回来了。"

  周夫子浅浅的一笑,道:"是啊,到时辰了,该去等你奶奶了。"

  长生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村口,四奶奶背着竹筐回来,老远便见长生小跑着迎了上来。

  "我今天给周夫子担水了,还给他劈柴来着。"长生一边接过竹筐,一边忙不迭的向奶奶汇报。

  回到家,长生从奶奶那儿得了两颗花生,跑回屋里拿出自己的小盒子放进去。

  又多了两颗,他又得到奖赏了,他做了好多好事啊,一颗,两颗,三颗……

  *

  废宅,长生坐在石阶上发呆望天儿。

  "长生……"一个秀丽的少女走了进来,笑道,"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呢。"

  长生慢悠悠的转头看了少女一眼,没甚反应的转回来,继续扬着脖子发呆。

  少女走到长生身边坐下,把手支在膝盖上,拖着腮帮向长生一样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后,有些无趣的歪过头望着他道:"真不知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啊……"

  长生没理她,少女习惯了似地,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想了想,笑眯眯的道:"你最近又做多少好事?又得了不少奖赏吧!"

  这话题似是一下勾起了长生的兴趣,他得意似的用力点了点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举到少女面前,道:"都是我得的,我做了好多好事。"

  少女嘻嘻笑道:"给我一颗呗。"

  长生收回手看了看,选了一颗又大又饱满的递给了少女。少女接过来吃了,冲他笑道:"真好吃。"

  长生也跟着咧嘴一乐,低下头又认真的数了起来。

  少女抱着膝盖坐了一会儿,红着脸欢喜又羞涩的开口道:"我要嫁人了。"

  长生没听明白似地哦了一声,把数好的花生小心翼翼的放回口兜里。

  少女转头望着道:"他在县衙里当捕头,我要嫁去县城了。"

  "哦。"长生又应了一声。

  少女一撅嘴,有些不高兴的道:"你都不会舍不得我啊。"

  长生望着少女眨眨眼,一脸的迷茫。

  少女不舍的道:"我嫁了人就不在村子里住了,也不知多久能回来一次……不能和你一块儿坐着,也吃不到你的花生了……"

  长生望着她想了想,道:"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吃。"

  少女随口笑道:"好啊,我要大的啊。"

  长生嘴角一弯,回了个笑容。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07:57

  第三十章


  只说荷花眼见着长生把那盒子往人家手中送,正惊诧发呆之际,孙雪梅听了动静转头望见了她,笑着向她打招呼:"荷花。"

  荷花被唤回了神,脑子里还是懵懵的,忙挤了个笑脸走了过去。她只怕自己远处看不真切,特意下瞥了一眼长生手中的盒子,果真是他那个宝贝无疑,再看长生,但见他一脸无辜的望着她,甚或还有几分委屈:人家不要他的东西。

  孙雪梅对荷花笑道,"我才还想着一会儿跟长生去你家找你说说话呢,巧得你便来了,可是来找我的吧,有事?"

  荷花有些尴尬,本来她与孙雪梅也称不上闺中密友,向她求人情便有些张不开嘴,如今看着长生把心窝子热乎乎的递给她,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憋屈难受,可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敷衍,只臊着脸道:"想请你和程老爷吃个饭……"

  孙雪梅笑道:"别叫什么老爷不老爷的,倒叫外道了,我比你长两个月,你若不嫌弃叫他声姐夫便是,又或者叫他声大哥也好,他也不是计较的人。"

  荷花扯了扯嘴角没应,孙雪梅又道:"只是不巧,他刚刚回县城了,来了这么几天了,只怕是衙门里有事寻他。不过他走了也好,咱们许久没见,好些体己的话当着他还真不自在,就咱们姐妹一块儿说说话才舒坦……哦,对,还有长生。原我在村子里一个朋友都没有,人家都避着我,这么多年也只你们俩不嫌我和我说话,如今你们俩成了亲,不知怎的,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倒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似的……我也不是那些读书人,说不出什么那个意思来,总之就是许久没见着你们,这回一下子都见着了心里高兴……"

  孙雪梅兀自说得欢喜,荷花却是面露赧色,越听越觉得尴尬别扭。孙雪梅许是看出了什么,收了话茬,道:"看我,一见着你们就只顾自己欢喜了,你莫不是有事找他?"

  荷花脸上一热,磕磕巴巴的道:"也没什么事,不是我……是我爹想与程老爷说说话……咳……也不是我爹,是我弟弟,大宝……他……"

  孙雪梅越听越迷糊,瞪着眼一脸的迷茫。

  荷花只觉没脸的很,可话既然说了也不能只说一半儿,再者也没法与她爹交代,只豁出脸面道:"是这么回事,听说县衙门里在招衙役,我爹是想跟程老爷打听打听可有什么规矩没有,想让我弟弟大宝去试试。"

  孙雪梅道:"原是这个,我倒也听他说过,不巧他才走了。不过没关系,过不了几天他还要来接我回去的,到时候让他登门去拜望一下李大叔便是。"

  荷花臊得恨不得扎进土里去,听了这话更觉自己好像缩啊缩,缩到孙雪梅脚底下去了,下意识的摇头道:"不用,不用麻烦了……其实我爹也只是那么一提,大宝也未必是那块料,别麻烦程老爷了……"

  孙雪梅却是热情,只道:"不是说了别说这见外的话了吗,他公务上的事我一个女人应不得什么,可我想着只让他给大宝指点指点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有什么比试挑选的,咱们有个准备也吃不了亏……"

  荷花越听越臊,只恨自己没脸的说了这些,这会儿这心情还不如直接让她爹拿鞋底子抽她一顿,只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我刚说这些就当我没说,别给你们添麻烦了……今儿风大,你赶紧屋去吧,别着了凉……我们先走了,等你不忙时咱们一块儿坐……"说着也不等孙雪梅回话,扯了长生便走。

  "嗯……"长生好像有话没说完似的回头,荷花抓了他胳膊的手用力一掐,长生疼得回了头,委屈的看了她一眼,脑袋一垂,不情不愿的捧着自己的小盒子跟着她走了。

  身后,孙雪梅愣了半天也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不明所以的转身进了院。

  荷花一路掐着长生的胳膊冷着脸回了家,进了院便把手一甩进了灶房,闷不吭声的舀水生火做饭。

  她心里又气又恨又委屈,明明平时给她一个都跟在他心口剌肉似的,倒了儿却连盒子一块儿给了别的女人,亏得她平日里得了他的花生还开心,只当是他把自己放进心里疼着了,原跟人家一比自己什么都不是,还傻了吧唧的美呢!又气自己怎么这么没脸皮,那些讨人请的话居然还说得出口,真是自己给自己抽大嘴巴,活该人家不把她当回事儿!

  荷花想着想着就掉了眼泪,又紧忙吸了吸鼻子,用力把眼泪擦了。

  不哭,我才不哭呢,那个王八蛋大傻子才不值得我为他哭呢!不就是一盒破花生么,他爱给谁给谁,我才不稀罕!

  "你怎么了?"长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捧着花生盒子,不安的望着荷花……

  荷花假装听不到似的不搭理他,把手里的柴禾用力丢进灶眼里。

  长生看出荷花在生气,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她这么生气,他小心翼翼的探头去看,她眼睛里闪啊闪,好像是要哭。

  长生更加不安了,愣了愣,讷讷的道:"对不起……"

  荷花拿烧火棍捅了捅灶眼,气不顺的顶道:"谁说你对不起我了!你有啥对不起我的!"

  长生想了想没明白,慢慢的蹭到荷花身边蹲下,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荷花捅了捅灶眼,停了手回头道:"我问你,你那花生全是给她留的不是?"

  长生怔了一下,有所觉悟似的低了头,心虚的扣了半天手指,小声嘟囔:"说好的……给她攒着……"

  荷花瞪着长生,虽然已料到了,但他亲口跟她承认,真似往心口捅了把刀子,直让她又气又委屈,只恨不得攥着手里的烧火棍一下打他脑袋上。她攥了攥手,到底没抡过去,一咬牙甩过脸去不搭理他,恨恨地往灶眼里又扔了几块柴禾。

  长生蹲在荷花旁边儿搭拉着脑袋不言语了。他惹荷花不高兴了,非常的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做了很严重的错事了,他好像不应该给雪梅花生。可是他答应了的,爷爷说过答应人家的事就一定要遵守诺言,他遵守诺言了,他做的是对的。

  长生翻着眼皮偷偷看了荷花一下,扭了扭身子,打开了自己的小盒子,扒拉了半天,找出一颗最大的默默递了过去。

  荷花正气恨委屈,便是长生这会儿把一盒子花生都给她也消不了她的气闷,更别说只给她这么一颗。荷花随手把那花生打掉,气道:"我才不稀罕这破东西!"

  花生被荷花打进了灶眼儿里。长生一下变了脸色,立时把手伸进钻进灶眼儿里去捡,花生捡了回来,手也被火燎到。

  荷花吓了一跳,紧忙拿沾了冷水的是手巾敷在他手上,正要问他疼不疼,抬头却见长生不知道疼死的,只管紧张的盯着他的花生,带了怨责的瞥了她一眼,再看手里的花生,心疼得直哼哼。

  荷花气又上来,大声道:"就为了这么个东西生生往火里伸手爪子,你是傻子吗?"

  长生攥了花生,嘴角一撇,望着荷花大声道:"我不是傻子!"

  荷花气道:"你怎么不是傻子!人家都嫁了人了!男人是捕头老爷,管着多少人,威风着呢!你算个什么!你以为你攒几个破花生就行了?!你恬着脸往前送人家都不要,你个大傻子!"

  长生蹭的站了起来,瞪着荷花生气的大喊:"我不是傻子!不是傻子!"说完便气鼓鼓的转身走了。

  荷花心里也气恨委屈得不行,嘟囔着骂了一声臭混蛋,便随手抓了地上的烧火棍继续烧火。

  她拿了棍子胡乱捅了半天,心里却越想越憋屈。明明是他被捉奸当场,这话还没说两句,他倒气性上来了。她多大的委屈啊,他连一句好听的都不会说,愣呵呵的说句对不起就完事儿了,最后他这一甩了脸子,反成了她的不是了!便是这样她还得蹲在这儿烟熏火燎的伺候他给他做饭,他就进屋想别的女人去!再一想当时他把那盒子死命往人家手里塞的样子就更觉搓火委屈,她哪儿还待得住,用力把烧火棍往地上一摔,起身追进了屋。

  荷花一进屋,正看见长生坐在炕头,低着头盯着他那花生盒子,一副遗憾委屈的模样。荷花想他必是在想人家媳妇儿了,气得二话不说,一下子扑了上去,把长生按在了炕上。

  长生吓了一跳,抱着自己的小盒子道:"你干嘛?"

  "干嘛?我打你!"荷花说着便扬了拳头,噼里啪啦的往长生身上落了下来。

  长生挨了几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抱着盒子闪躲,爬上炕去。

  荷花爬上炕追打过去,嘴里还大声骂着:"臭混蛋!你还敢跟我瞪眼!我还没骂你呢,你还跟我大声嚷嚷!你做了什么好事了敢跟我大声!我吃你一个花生都跟啃了你肉似地,敢情你全是给人家媳妇儿留着的!你还跟我装傻充愣,心里的花花事儿比谁不少!当着媳妇儿就敢跟人家勾勾搭搭!背着我还不定能干出什么呢!还有脸跟我说什么'说好的,给她攒着'!你这王八蛋,太欺负人了!"

  长生这会儿也顾不得他那小盒子了,一边抱着脑袋啊啊的喊,一边满炕乱爬。

  荷花轮着拳头追他,越打越火儿:"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臭混蛋!亏得我对你那么好,给你做饭缝衣洗臭脚丫子,还给你……"荷花瞪着长生的裤裆憋红了脸,扬了拳头顿了一下,到底没往那儿打下去,转而狠狠的锤在他大腿上,语无伦次的骂道,"你不是傻子,我才是傻子呢!往后我再对你好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你不是想着别人吗!我今儿就走把她给你换过来!你拿花生把她撑死我都不管!我再不给你当媳妇儿了!你找她去吧!王八蛋!"

  "啊!!!"长生被打得恼了,抱着脑袋大吼了一声,"好!"

  荷花停了手望着他,呼呼的喘着粗气,瞪眼道:"啥?"

  长生也瞪大了眼睛,生气的大吼道:"你走吧!不要你了!不要你做媳妇儿了!"

  荷花愣了一下,望着长生一字一顿地道:"你说啥,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长生怒气冲冲的大声道:"不要你做媳妇儿了!雪梅笑,雪梅不打人!你打人!不要你做媳妇儿了!"

  厢房,四奶奶和周夫子站在屋门口,听着长生屋里突然没了动静,不禁面面相觑,一脸的莫名。

  只说适才周夫子借口问病来找四奶奶说话,听着长生和荷花回来,只觉不合适忙要出去,才走到屋门口便听荷花和长生在厨房里似是绊了嘴。他犹豫着没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长生气呼呼的从灶房出来回了屋,没一刻荷花也跟了过去,才一进屋,两人便打了起来。嚷嚷的什么听不真切,只隐约听着荷花在骂人,好像很恼火的样子。四奶奶也听了声音从里屋出来,两人在屋门口紧张的站了一会儿,只听屋里忽然静了下来,好像一下被人掐了嗓子似地,什么声音都没了。

  四奶奶不放心,想要过去看看却被周夫子拦了,只劝她道:"别去了,小两口吵架,来的快去的也快,也许这会儿没声音是和好了呢……"

  只他话音才落,便听屋里传来一声荷花变了音调的嘶吼--"啊!!!我打死你!!!"

  四奶奶和周夫子完全被吓傻了,两人提心吊胆的干瞪着眼不知所措,站了好半天忽听那屋门被用力推开。两人也顾不得什么,忙出了屋,正见荷花抱着个包袱,脑袋冒火似地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人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互看了一眼,又紧忙进了长生的屋子。

  一进屋,两人又是一呆,但见长生耷拉着脑袋坐在炕上,整个人狼狈之极,头发也散了,衣裳也开了,听见有人进屋,微微抬了头看过来,又露出了脸上红红的大巴掌印子。他翻着眼皮哀怨委屈的望着二人,那神情活似个才被相公凌虐的小媳妇儿,见他二人惊诧的模样,又气又臊似地撇了撇嘴,撅着屁股一头扎进了被垛里。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08:50

 第三十一章

  荷花回娘家了,四奶奶没弄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两人打成这样,但见荷花走时那模样必不是什么小摩擦。荷花走后,长生好像也存着气似的,白日里扛着锄头上山干活,回家便闷不吭声的在屋里坐着。四奶奶看在眼里,什么也没问,只假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照常过日子。

  就这么过了三日,长生自己越来越觉得难受别扭。头两日的晚上他只管铺自己的被褥,还故意似的把自己的被褥铺在最中间,就好像荷花没嫁给他时一样。他现在没媳妇儿了,他要像以前一样一人占一整张炕,想怎么滚就怎么滚,也不会有凉脚丫子来冰他。

  可这么睡了两日,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舒服,有时候半夜醒了翻个身,发现身边没人会惊得坐起来,愣一会神儿才清醒,再躺下却又睡不着了,只想着荷花在的时候总把脚丫子钻到他被窝儿里蹭啊蹭,虽然有点儿凉,他心里却怪舒服的。他想念和荷花钻在一个被窝儿里睡觉的时候,即便她不是每次都给他摸裤裆……

  长生抓着被子侧身望着一旁空空的地方,然后钻到被子里,躺了一会儿,再钻出来,那儿还是空空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很落寞的又钻回被子里去。

  第三日晚上,长生把自己的被子铺到一边,把荷花的被褥铺在另一边,愣愣的坐了一会儿,起来把荷花的被子往自己这边儿扯了扯,抿着嘴想了想,又扯了一下,最后把两套被褥紧紧地贴在一块儿才钻进被窝儿里睡觉。可躺了半天就是睡不着,坐起来望着那空空的被褥发呆,最后扯过两个枕头塞进去,假装荷花蜷在被子里。

  另一边,对于荷花抱着包袱气呼呼的回了娘家,荷花爹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连问都没问,就好像荷花只是回娘家看看,甚或从没嫁出去过似的。却是荷花娘又惊讶又担心的拉着荷花问长问短,只说两口子拌个嘴是常事,吵完也就过去了,哪儿能总往娘家跑,长生那么老实,也挺知道疼你,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宽容些便是了。

  荷花也不好说是什么事,只说她自己有分寸,让她娘别为她操心,问急了便说这次死活不回去了,娘家若容不下她她便走,山高水远的走到哪儿是哪儿,纵是死在外头了也不回去

  她这么一说,她娘再不敢劝,可心里却是更担心了,想要去霍家问问什么事,又怕荷花知道了怨她,只私下里跟荷花爹絮叨。荷花爹听得不耐烦了,便说你平日不是想闺女吗,这会儿回来了你倒来事儿了,你要不愿意看见她我拿棍子把她打出去你可乐意了?荷花娘唯唯诺诺的不言语了,心里只叹这男人到底心大,也不知道为闺女的事儿操心。同时心里头也埋怨上了长生,只想荷花都回来三日了,也不见他登门来接,也不知是因为他傻还是压根儿没把荷花放心坎儿上。

  只在荷花娘担心的时候,长生终于出现了,却也不是来了李家,而是去了李家的田地里。只说这日一大早荷花爹和大宝下地,远远的便见田里有个人已经抡着膀子干上了,稍近些便看出原是长生。

  大宝愣了一下,去看他爹的脸色。荷花爹什么也没说,没看见似的招呼大宝干活儿。长生也不与二人说话,只管干他自己的。一上午,大宝好几次想要上前跟长生说话,只看他爹脸色不好也没敢过去。

  中午,荷花爹和大宝停了活儿回家吃饭,大宝追上他爹道:"要不叫我姐夫一起回去吃饭吧……我姐……"

  荷花爹一瞪眼打断道:"咋的,咱家粮食多的吃不完了?"

  大宝没再说话,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长生往前跟了两步,见他们不搭理他便悻悻的站住了,脑袋一垂坐在了田埂上。

  回到家,大宝特意跑去灶房与荷花说话,荷花只当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一下。大宝讨了个没趣儿,也再不提了。

  大宝和荷花爹在家吃了午饭,歇了个晌觉,养足了精神下地干活儿。到了地里的时候,见长生仍在那儿低头坐着,却和他们走时一模一样,听见他们过来便抬了头,什么也没说跟着干活儿

  下午荷花娘送吃食来,长生见了荷花娘,停了手上的活儿,眼巴巴的伸着脖子往她身后望,见她后头再没人了,失望的扣了扣手里的锄头,耷拉着脑袋站了一会儿,继续干活儿。

  荷花娘见他这模样,又听大宝说他中午好像都没回家吃饭,不免有些心软,只叹道:"这孩子,说他傻吧,倒也知道来老丈人家干活儿讨好,说他不傻吧,连句话也不会说,但凡你上前说句好听的,咱们也好给你说好话不是?"

  长生到底没上前说话,荷花娘却还是帮他在荷花面前递了好,只说长生这孩子嘴拙心实,会干不会说,你若是等着他来哄你,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荷花干巴巴的道:"我没等他这个,别说他不来,就是来我跟前儿说一万句好话也是一样,我就是不想跟他过了。"

  荷花娘急道:"你这孩子怎么尽说这没用的胡话,你可是要把娘急死不是?"

  荷花垂着眸子不言语了,她娘又与她絮叨了一晚上,见她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依旧是那个冷脸,垂着心口叹气走了。

  荷花娘走后,荷花一人靠在炕上发怔。不想与长生过了的话虽说是气话,可也真是她心里冒出来的念头,却也不是不想与他过,是不知该怎么过了。从前自己心里还总念叨,他虽然傻,但心眼儿是实的,对她的好她也看在眼里。如今再往前想总觉得跟个笑话似的,他对她的那些好她现在真是分不清是真的把她放在心里了,还是只为了应四奶奶那句"疼媳妇儿"的话。

  她跟他成亲近一年,这么实心实意的待他,却还不及人家那三年没见面的。她想或许在他心里自己一辈子都比不上人家,荷花想着想着便掉了眼泪。她娘这两日一直问她想要等个什么结果,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长生那性子,她是不指着他找上门来哄她,其实他能跑去她家地里给干活儿已经挺不容易的了。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感动,她想若是她这回撞见的是别的事,哪怕是他跑去和陈寡妇勾搭睡觉了,她打过骂过,偷偷哭上一鼻子,见他这样儿怕也就心软了。但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是把心窝子掏给了人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儿。

  两口子吵架,不论谁低头,总要有个结果,可她想这回便是长生低了头她怕也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不是气有多大恨有多深,是心寒了。她热乎乎的心被扔进冰窖子里,想再捂热了哪儿那么容易,更何况那白眼儿狼就是一颗捂不热的心,用冷心捂冷心,她想不出个结果来。

  只说荷花这边没了心思,长生那边儿却是定了主意似地,自己家山上的地也不管了,每日只管奔李家地里卖力气干活儿,中午也不回家吃饭,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坐在田埂上等着,等下午荷花爹和大宝来了,再跟着他们一块儿干。

  荷花娘看着他可怜,下午送吃食的时候会给他多待几个饼子,荷花爹倒也不理,却是长生低着头死活不要。荷花娘没奈何,想了想,只说是荷花给他的,长生这才抬了头伸手接着,脸上还带了些喜色。

  荷花娘每每与荷花念叨,只道:"长生这样便算是好的了,你就消了气和他家去吧。他这么个大小伙子,每天中午不吃饭的等着你,你实在气不过,只去地里看他一眼也好啊,你们小两口儿置气,可也别把他身子熬坏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荷花回道:"您甭理他,手脚长在他身上,他爱在哪儿干在哪儿干我管不着。您还说他是实心眼儿,这回让您瞧瞧他那肚子里的肠子也弯着呢,不吃饭?给谁看?他就是装可怜呢,臭无赖!"

  只她嘴上这么说,可如此过了七八天,终还是受不住了。却也不是为了别的,只见长生终日只管来李家地里干活儿,却把自家的地全荒废了,那可是他们俩一锄头一锄头辛苦开出来的。

  荷花心里着急,可也不想与长生说话,倒像是她如何念着他似的。最后也只趁她爹和大宝下地的时候,自己悄悄跑去山上照料,好在早过了农忙时节,她一人也干得过。她一边儿干着一边儿来气,只气自己没骨气,到了儿还是念着总得有回去的一日。

  荷花娘从胖丫儿那知道了荷花偷偷上山干活儿的事儿,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只道荷花心气儿已经顺了,不过是等着长生给她个台阶下,便趁每日下午给送吃食的时候,偷偷教给长生说:"你只在这儿傻干不行,去跟荷花说些软话,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早晚能跟你回去。"

  长生似懂非懂似的点头,荷花娘当他是明白了,可等了两日仍不见他登门来找,心里又气又叹,只说这长生当真是个傻脑子。

  其实长生并不是没找,只是没去家里找。只说荷花回了娘家,也不好意思每日赖在家里白吃白喝,便把原自己没嫁人时干的活儿又全接了过来。她每天早晨都要去井边打水,头几日还好,她知长生每天早晨打水的时辰,故意避开了,可后来不知怎的还是让他给撞见了。自此他便黏上了她,不管她什么时候去打水,总能见他在井边儿坐着等她,看她过来就赶紧去拿她手里的水桶帮着打水,然后一路帮她担回家去。

  荷花初时并不愿领他这个情,可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再者她自己担两桶水其实也是吃力。原做姑娘时干的活儿多,担两桶水不觉什么。嫁了长生一年多,家里但凡用些力气的活儿全是他干,倒把她给养软了,担了两天便觉膀子疼得不行,这会儿他抢着要干,她也便由着他,只一直冷着脸,不跟他说话。

  长生每次都帮荷花把水担到院门口,放在石阶上,然后便一脸期待的望着荷花,等着她跟自己说句话,或是露个笑脸,甚或叫他一块儿进院,哪怕只是唤他帮着把水提进去也好,可荷花回他的永远是一个白眼儿。长生每每失望的低了头,在门口站上一会儿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荷花一直冷着脸子对长生,长生却也没被打击的泄了气,反是愈发的黏糊了上来。每日里只要不下地,就远远地坐在李家门口等着,见荷花出来便跑过去,也不说话,就不远不近的在她屁股后头跟着。荷花若不耐烦了回头瞪他,他便站住,可怜兮兮的往后蹭蹭,等荷花回头走了,他又赶紧跟上。有时荷花帮她爹娘去别人家传话或借还东西,长生就在人家门口坐着等着,人家请他进去坐他也不理,只等荷花出来再默默的跟上。

  村里人本就知道荷花与长生闹别扭回了娘家,如今长生又尾巴似地跟着她,三姑六婆难免闲话议论,说得最多的便是荷花嫌弃长生是傻子,在别处又寻了好人家,只盼着问长生讨个休书一拍两散伙,可怜长生这傻子好不容易讨了个媳妇儿,儿子都没得着呢就要没了。

  荷花听着心烦,也受不住人家对她指指点点,便渐渐少了出门。于是,长生终日里大部分时间便只落得一个人坐在树底下,傻傻的望着李家大门口发呆。

  时候长了,村民们又说:别看人家长生人傻,倒还挺痴情的……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09:44

第三十二章

  转眼,荷花回娘家快一个月了,这日忽然收到杏花托人从王家庄捎来的口信,说是她不小心跌了一跤,孩子没了。

  全家听了都愁了脸,由是荷花娘,听了这消息愣了会儿神,一个人去了灶房。荷花忙跟了过去,但见她娘坐在小凳子上抹泪儿。

  荷花上前去劝,她娘擦着眼泪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都怀了快五个月了,怎么就掉了……"

  荷花道:"杏花自小身子弱……您别难过了,再哭也哭不回来,您若是哭出病来,杏花知道了可不更难受了?好歹他和福根年轻,等养好了身子再怀一样的……"

  荷花娘愁道:"杏花这孩子不比你和桃花性子强,有了委屈也不说,只管自己憋在心里忍着,这回说是自个儿摔了跟头,可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是怕……只怕是她又受了婆家的欺负了……"

  荷花劝道:"这您放心,不能够……福根再混账也有个谱儿,杏花怀着他娃子呢,他哪儿能再让她受欺负了?还有福根他娘,杏花那肚子里可是她亲孙子,她也不能一味的不讲理……再者了,上回我们去的那一次,多少乡邻都看着呢,又有老人儿在场,真要是他们在杏花怀娃子的时候还丧尽天良的欺负人,不等咱们找他们算账,光是乡亲们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们淹死……"

  荷花娘只管苦着脸点头,道:"话是这个话,可我这当娘的心啊……非得等你们有了娃子才明白,这娃子但凡有一点儿不如意了,比拿刀子戳娘的心还难受,恨不得全替你们受着……"

  荷花听了窝心,心里也是惦记着杏花,虽她嘴上劝着她娘,可自己却也不放心,只怕杏花真是受了什么欺负,想了想,拉着他娘的手道:"要不这样,我去看看杏花,陪她住两天。她小月子,娘家姐姐过去照顾照顾也在情理,一来呢是看看她婆家有没有给她气受,二来她才掉了孩子,心里正苦,有个亲人在跟前陪着,也能慰慰她的心。"

  荷花娘听了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倒也是好,我当娘的也不合适过去,你们亲姐热妹的过去照顾照顾别人倒说不出什么……只是你自己这事儿还没了呢,怎能又让你跟着操这心……"

  荷花道:"瞧您说的,什么是我自己的事儿,她是我亲妹妹,可不也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也去不了多久,住长了反让人说嘴,陪她解解愁苦,三五天就回来。"

  荷花道:"好,明儿跟你爹说说,问问他的意思。"

  荷花道:"不用明儿,我这就说去,说好了我明儿一大早就走。"

  荷花说完便起身往外走,荷花娘又一把拉了她,蹙着眉头语重心长的道:"荷花,听娘一句话,等从杏花那儿回来,你就家去吧。这么些日子了,什么气都该消了。不说村里人怎么说,只我看着他都心疼。好好跟长生回家过日子,比什么都慰娘的心。"

  荷花怔了怔,听了她娘那些窝心的话,这会儿再有什么也不能说了,只勉强露了个宽慰的笑容,道:"好,我知道了。"

  当晚,荷花简单收拾了两件衣裳,第二日一大早便拎着包袱出了门。

  只说长生远远地坐在树底下望着李家大门发呆,看见荷花出来了,眼睛一亮,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跑过去。待到近处见荷花拿了她自己的小包袱,愣了一下,随即咧着嘴乐了,赶忙伸手去接,只道:"我给你拿。"

  荷花一甩包袱,把他打开,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长生揉揉胳膊跟上去,走了一会儿觉得不对,紧跟了两步,凑到荷花旁边迷茫的提醒道:"家在那边儿呢,不是往这儿走。"

  荷花也不理他,只管走自己的。

  长生一路跟着荷花出了村子,越发觉得不安,伸手拉了荷花的胳膊,紧张的道:"你要去哪儿?回家不往这儿走,出村子了,回家,回家吧……"

  荷花把他甩开,冷脸瞪着他道:"谁说我要回家的?我回哪个家?你都不要我做媳妇儿了,那儿再不是我的家!从今往后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不着!"

  长生脸色一赧,微微垂了头,见荷花要走,又急忙伸手拉了她,磨唧了半晌,臊着脸小声嘟囔:"不是……要你做媳妇儿……"

  荷花抽了胳膊,冷哼了一声,顶道:"要我做媳妇儿有啥好的?我又不笑,还打人,人家雪梅多好,模样俊,性情好,又爱笑,又不打人,你不是喜欢的紧吗?巴巴儿的攒了花生给人家留着……哦……你是看着人家回了县城了,不理你了,你这又想起我来了。咋的?想把我哄回去继续伺候你是不是?明儿人家来了,我又被你仍一边儿不待见了!我才不讨那个没趣儿!你不是问我去哪儿吗?那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进城,把你那雪梅给你换回来,我给人家当使唤丫头老妈子横竖不与你相干,总之再不伺候你了!你喜欢爱说爱笑的只管回家把你那宝贝花生心窝子捧好了等着去,明儿她就来了,你让她给你当媳妇儿去吧!"

  荷花说完了转身便走。长生似是被荷花这一大串儿话说懵了,呆呆的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见荷花已经走远了,赶紧跑过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不停的在后面唤着:"荷花……荷花……"

  荷花说了那一大串儿话也把自己的气恨委屈勾了上来,听长生后头唤她,转身厉声道:"不许跟着我!"

  长生站住了,想往前跟又不敢,又委屈又着急,一脸的慌乱无措。

  荷花指着长生的鼻子道:"有句话你是说对了,我就是爱打人,你再跟过来我还打你。往后别让我看见你,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说完随手捡了个树枝用力扔过去,瞪他一眼转身走了。

  长生没再跟上,直挺挺的愣在了原地,眼看着荷花越走越远,最后拐了个弯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没动,眼珠也不错一下的望着路的尽头,好像等待着荷花改变主意,然后从那儿走回来找他,可是他站了好久好久,荷花终归没有回来。

  荷花说不给他做媳妇儿了,荷花说再不想看见他了……

  荷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

  长生呆了许久,忽然受不住了似地,对着荷花消失的方向扯着脖子嘶吼:"荷花!!!"

  *

  荷花没有听见长生的吼声,一路心烦意乱的到了王家庄。

  杏花一见了她,没说话呢,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荷花原是劝着她,可杏花哭得凄楚,也把她的眼泪招了出来,姐儿俩拉着手哭了一会儿方才正经的说上话。

  荷花只怕杏花受婆家委屈,只问她婆婆在哪儿,这么半天怎么没见。杏花抹着泪,有气无力的回说自分了家之后,她家和王福根大哥家虽隔墙而居,平日却不怎么来往,她婆婆由两家轮流养着,这会儿正住在福根大哥家里。

  荷花劝说这也好,福根大嫂不是个省油的灯,少些来往少些气受。杏花扯着嘴角叹了口气。荷花看出她心里有苦,可问她她却不说,只管摇头摸着自己肚子掉泪。荷花见了又生了疑,急问是不是她婆婆和嫂子使坏才没了孩子,若这样咱们必不能轻饶了她们!杏花说这却也不是,只怪自己命苦身子弱。荷花看又要惹出她的眼泪来,紧忙停了话茬,又劝了一回。

  王福根待荷花倒也算有礼,只或是也为了没了孩子愁苦,脸上一直没有个笑模样儿。整整一日,荷花只在杏花屋里陪她说话,倒也没见了王家其他人。晚上,王福根拿了被褥去厢房睡了,留了荷花姐妹在一起睡觉说话。

  两人躺在床上说了一晚上,到最后渐渐无话,可以睡不着,只各自躺在被窝里瞪着眼想心事。

  "姐……"杏花忽然开口唤了一声。

  "嗯?"荷花应了一声,杏花却又没了声音,躺了一会儿,杏花又有话难言似地,低声唤道:"姐……"

  荷花转过头来望着她,但见杏花望着房顶发呆,滞了片刻,幽幽的开口道:"我不想跟他过了……"

  荷花愣了一下,只当她又想起了什么委屈事,劝道:"别说傻话,我知你现在心里的苦,孩子没了还能再怀,等养好了身子想要几个有几个。"

  杏花静了一会儿,没听见似的眼神发直,继续道:"我觉得活着没意思……"

  荷花吓了一跳,赶紧支起身子,拉她道:"胡说啥呢!"

  杏花歪头望着她,眼里闪了泪光,凄苦的道:"姐,你说为啥我这么命苦……都是一个爹娘生养的,我看着你和桃花过得好,心里又羡慕又嫉妒。"

  荷花道:"各有各的苦处,不说罢了。"

  杏花落泪摇头道:"我不是怕吃苦,多大的苦处我都能往肚子里咽,可这男人若不跟你一条心真是一点儿盼头也没有……你和桃花再有什么不顺心的,至少有男人疼着,姐夫也好,春来也好,都知道疼着媳妇儿护着媳妇儿,可福根……"杏花语滞凝噎,擦了擦眼泪,苦道,"头先有了孩子,我想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管男娃女娃,好歹有个盼头,我只指望着孩子了,可如今孩子没了,我真不知往后的日子怎么和他过……"

  荷花心口一涩,为杏花难受心疼,也勾起了自己的心事,虽然情况不一样,但她能理解杏花的心思,说到底都是一个心寒了。

  荷花叹了口气,正想着,便听杏花又道:"有时候想想,真不如一头撞死了,还能早托生几年……"

  荷花的心思一下惊了回来,扳着杏花的脸望着她道:"你说这话干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家里得心疼死。头一个就要了咱娘的命去!昨儿听了你这事儿,咱娘立时就掉了眼泪,说是咱们谁有个不顺心的都让她剜心的疼,你这话要让她听见了,可不得急死啊!好妹子,算姐求你了,往后再别说这话,这念头也不许有,你有咱爹咱娘,有姐,有桃花,有大宝小宝心疼着呢!"

  杏花侧过身子,贴在荷花身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荷花搂住她,柔声劝道:"谁都有个不如意的时候。只说我,你姐夫是怎样的你是知道的,旁人都拿怎样的眼光看我你也该想得出,我不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自己忍回去吗?你说他知道护着我疼着我,可不知他那一根筋通到底的愣性子,真要犯起混来比谁都让人恨,这不头来你这儿这些日子我还跟他干仗呢,说得那些伤人的话让我直心寒。我也说了不想跟他过了,可说说也便罢了,心里明白早晚还得回去跟他过日子。"

  "你看咱爹那脾气,动不动就骂,抬手就打,咱娘不也跟他过一辈子了?还有大宝,那是咱看着长大的吧,自己看着好着呢,对爹娘又孝顺,对姐弟又好,如今娶了媳妇儿了,也时不时的跟媳妇儿闹腾。桃花住的远,她又是个拔尖儿要强的,有了什么如意了也不往家说。可见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儿能一有事儿了就寻死觅活的……"

  杏花不言语,只依在荷花怀里抽泣,荷花拍着她道:"你要是真心不顺了,回我跟福根说说,接你回娘家住些日子,正好咱娘也惦记着你呢,亲的热的在跟前儿围着就好了。"

  杏花点了点头,才显好了。荷花见此才放了心,心里又叹自己有话劝人,没话劝己,再想这一个来月的事儿又是一叹,心想或真是她自己钻牛角尖儿了……

  只说两人说了会儿话,待有些困意才要睡下,便听外头咣咣的砸门。两人坐起来都带了些惊诧不安,厢房里早已睡下的王福根也被吵了起来,披了衣裳出来,一边跑去开门,一边恼道:"谁啊!大半夜的!"

  院门被推开,荷花和杏花在屋里听着,却听来人的声音竟是大宝,两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有些着慌,只怕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儿,连忙披了衣裳出去。

  两人出了屋,大宝正拉着王福根急着问话,见她们出来,忙跑了过来,急着对荷花道:"我姐夫在这儿呢吗?"

  荷花一愣之后,心口忽的一揪,没说出话来。却是杏花在旁不安的接话道:"没啊,怎么了?"

  大宝脸色一暗,拧着眉头望着荷花,慌道:"我姐夫丢了。"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10:18

第三十三章

  "我姐夫丢了。"

  大宝说完这话,只看荷花瞪着眼愣在那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便也没等她问,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委从头说了一遍。

  只说长生这些日子时常往李家地里去干活儿卖力气,很多时候中午都不回家吃饭,只一人坐在田埂上等着。四奶奶知他的心思,也由着他,每日中午过了时辰若不见长生回家,她便去地里远远地望他一会儿,然后又不声不响的回去。今儿中午四奶奶没见长生回来,便去地里寻人,见长生不在,以为是去了李家,又来李家问了问,见长生也不在,再一问才知荷花去了杏花家。四奶奶这才起了忧心,急忙又去别处找。

  四奶奶走后荷花娘左右不放心,也撂了手跟着出去找,在村子里寻了一大圈儿,待到村口的时候,正见了一个从外回来的村里人,说是看见长生一人站在出村的那条路上发呆。荷花娘赶紧出村寻去,果见了长生一人站在路上,可她上去说话,长生也不理,整个人失了魂儿似的。荷花娘猜想长生大抵是追着荷花到这儿的,便又劝说了一番,只告诉说荷花是去了杏花家,住个两三天就回来,还说已跟荷花说好了,等回来就跟他家去,再不气了。荷花娘说了半天,长生却没听见似地不吭声,荷花娘没奈何,只得回村去寻四奶奶。可等她把四奶奶找到,一块儿再来的时候,长生却不见了踪影。

  长生不见了,李家上下、四奶奶、再加上周夫子,一众人围着村子附近,把能找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到了天色擦黑也没寻着长生。众人着了慌,荷花娘再想白日见到长生的情景,只说怕是长生听荷花去了杏花家,心实追了去。众人想着可能,也是都盼着是这个缘故。因长生之前与荷花绕小道去过一次王家庄,众人猜想他若是去了,也必定是循着原路去的。如此,大宝便让众人放心在家,自己一人沿着后山的小路一路寻来了王家庄。他是只怕长生脑子慢记错迷路,一路上边走边喊,沿着来路细细寻了一便,等到了王家庄已经是深夜了,这会儿听了长生不在,才是彻底没了主意。

  荷花听完大宝的话,心下越来越寒,也顾不得回屋收拾包袱,拉了大宝便道:"回家。"

  杏花紧对王福根道:"你快去钱二叔家,借他家的马车用用"

  王福根愣了愣,不情不愿的道:"这大半夜的……人家都睡觉了,怎么借啊……"

  杏花又急又气。大宝听了更是上火,只见荷花全不理他们自己跑了出去,也顾不得发火,冲王福根恨恨的指了指,紧忙追了出去。见两人先后走了,杏花冲王福根气道:"你这心还是不是人心啊!"

  王福根窝窝囊囊的撇了撇嘴,见杏花跟他瞪了眼,又横了脸道:"咋了,又不是你男人丢了,你跟着操哪门子心……知道自个儿男人是个傻子就该在家好好守着,没事儿老来人家管闲事儿……看她下回还管不管了……"

  杏花听完愣了,心口窝得能流出血来,咬牙哭道:"我上辈子作了孽了,这辈子嫁你这么个畜生王八蛋!"

  只说荷花和大宝沿着小路往回跑,一路上荷花也是一边跑一边喊,心里只盼着长生窝在哪个角落里,听见她的声音就出来了,可直到二人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的回了村子,也始终没见长生的影子。

  进了村,荷花没回娘家,直奔了自己家,一推门见自己和长生那屋黑着灯,心口登时凉了半截。四奶奶在屋里听了动静,紧忙出屋来看,见了荷花和大宝这神色,身子也是软了软,话也不会问了。

  周夫子在四奶奶身边陪了一晚上,这会儿紧忙上前问情况,荷花呼呼地喘着粗气,眼神儿都直了,却是大宝在身后摇头急道:"没有……没去……我姐夫没去……"

  荷花心神恍惚的晃了晃,喃喃开口道:"我去找去……他大概是迷了路了……我去找去……"说完便游魂似的转身往外走。

  四奶奶待要跟着一块儿去,却是脑袋一晕,险些栽倒。周夫子忙把她扶了,急道:"你这样子怎么去找?"说着又对大宝道,"你赶紧跟着你姐姐,这大半夜的她一个女人上哪儿找去?一会儿招呼上村里的男人一起去找才是。"大宝听了赶紧追着荷花出去。

  周夫子又拉着四奶奶,见她执意起来出去,便道:"你哪儿也不许去,只在家待着,万一长生回来了,见家里一人没有可不更糟了。"

  周夫子把四奶奶劝在家里陪着,大宝则死活拉着荷花先回了李家。李家全家也一直等着消息,听说长生根本没去王家庄,全都愁了脸。荷花娘更是掉了眼泪,不住的自责:"怨我,怨我,我当时见了他就该把他拉回来的,要拉了回来就什么事儿没有了……我也不该跟他说你去了杏花家……这可怎么好……"

  荷花爹不耐烦地道:"哭啥哭,人没死呢你就哭上丧了,不会干点儿别的了。"

  荷花原就六神无主,被她娘哭得更是心慌,听他爹说什么"人死""哭丧"的话,哪儿还坐的住,站起来便往外走。

  "你干啥去!"荷花爹喝道。

  一晚上魂不守舍的荷花似被她爹这声冷喝喊回了神,眼泪终于扑扑的掉了下来:"我找他去……他没丢……他就是迷路了,肯定在哪儿坐着等我呢……"

  荷花毫无征兆的哭泣让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更沉了几分。

  胖丫儿怯生生的上前,拉了荷花小声道:"姐,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荷花娘也道:"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人多好找。"

  三个女人说着就要往外走,荷花爹拉着脸吼道:"都给我站住!"

  荷花娘和胖丫儿吓得一哆嗦,不安的回头望着荷花爹。荷花也站在了门口,却并未回头。

  荷花爹道:"一群不让人省心的,找了一白天没找着,你们仨娘儿们大半夜的出去就能找着了?"

  "能找着。"荷花流着泪执拗的道,"他没丢,肯定是藏在哪儿等着我去找他呢……我去叫他,他听见我来了肯定出来,他就是故意藏着呢……我一人去就能能把他找着……"

  荷花爹拧着眉头瞪了荷花一会儿,沉着脸对荷花娘道:"去屋里把我的衣裳拿来。"

  荷花娘愣了一下,紧忙回了里屋。荷花爹又对大宝道:"去你三叔家,叫上他和他家那俩小子,再叫上金禄他们哥儿俩,带上家伙过来。"

  大宝应声出屋,小宝这会儿也从屋里钻了出来,自己早早的穿戴好了,上前道:"爹,我也去。"

  荷花爹道:"你干啥去,不够添乱的。"

  小宝道:"我去管用,我姐夫跟我最好了,我一叫他就出来。"

  荷花拧眉瞪眼欲要发火儿,一旁的胖丫儿赶紧把小宝拉到了一边儿。没多会儿,大宝带了人来,除了荷花爹让叫的,还叫上了自己从小玩儿到大的几个兄弟,加上他们爷儿俩,十来个男人,点了火把,拿了锄头棍棒颇有些阵仗。

  荷花一直低着头站在门口默默掉泪,这会儿只管跟着众人往外走。荷花爹想要喝她回去,想了想没开口,只叹了口气,带了几个人沿着村口的小路一直往外寻。荷花则带着大宝和四五个小伙子往村后的山上去寻。

  深更半夜,几个人纵是扬了火把,却也照不了多远。荷花出了村就开始喊,一路喊进了山里:

  "长生!长生!我是荷花!你在哪儿呢?!"

  "长生!你应话啊!长生!"

  "长生!我不生气了!我跟你回家!长生!你出来吧!"

  "长生!你别躲着了!你出来!长生!"

  "长生!长生!!长生!!!"

  荷花一路寻一路喊,总觉得长生就在哪儿躲着,好像下一刻他就会走出来,垂着脑袋翻着眼皮,委屈又生气的望着她,可不论她如何声嘶力竭,是哭是喊,是骂是求,直到天边泛起了晨光,长生也始终没有出现。

  跟着来寻人的小伙子全都疲惫又沮丧,越来越觉得希望渺茫,可看着荷花失了魂的样子又不忍心回去,一众人寻了整整一夜才有人无可奈何的上前说话:"荷花姐……天都亮了……这片儿咱们都找了一宿了,我看……"

  被折磨了一晚上的荷花已然没了精神,只漫无目的的四下乱走,听有人跟她说话,只似无意识的应道:"是……你们回吧……我再找找……还差得远呢,那边儿还没找呢……"说着便扒了高草想要扎里去。

  大宝一把她拉了,急道:"那边儿全是水坑子,陷进去不是闹着玩儿的。"

  荷花听了非但没回,反而更加慌神的往里走,紧张的嘟囔:"你姐夫不知道……他不知道这儿有水坑子……要陷进去咋办……我不往里走,我就去看看……就看一眼……"

  大宝一边抱着荷花往外拖,一边道:"我姐夫又不是瞎子,纵是不认识路也不能自己往这深草坑里扎啊。"

  荷花回身住抓了大宝,颤巍巍的道:"那你说他去哪儿了?他一人能跑哪儿去啊?我想着天黑他寻不见家,咋的也得找个地方儿歇着不是?可这山上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怎么就没有呢?你说他能往哪儿走呢?他自小到大也没怎么出过村子,他能去哪儿啊?啊?你说他能去哪儿?"

  大宝见荷花这模样直害怕,前树林子村有个疯寡妇,就是男人一日出去办事再没回来,她急得疯了,整日里只会拉着人嘟囔"你说他去哪儿了,早晨走时还说晚上要喝枣粥呢,怎么就没回来啊,你说他能去哪儿呢。"大宝看荷花眼神儿发直,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话,不由得不让人想起那疯寡妇,紧着拉着荷花劝道:"放心,我姐夫那么大个人了,纵是没出过远门儿也不能丢了……我看,咱们先回家,也许咱爹那儿找着了也说不准,或是我姐夫自己回了家……咱先回家看看,没有咱再去别处找。"

  其他几人也从旁附和劝慰,只说十有八九是回去了。荷花已经完全没了主意,这会儿只剩下这最后一丝希望,不住的点头:"是,回去看看,许是回去了,我说他也不能一晚上不回家……你姐夫那人一根筋,啥时候干啥心里都算计得好着呢,你拿刀子逼着他都改不了……不能一晚上不回家,指定是回去了……"

  荷花在大宝几个人连劝带哄之下的回了家,然而出来迎她的却不是长生,而是同样一脸憔悴的四奶奶。

  长生真的不见了,心口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啪的断了,荷花眼前一黑,彻底支持不住的软了身子。

  长生不见四天了,李家、霍家、连带着村里关系近的、热心的,一直没断过四下去找,始终没有结果。荷花想着两人分开时说的话,只怕是长生一根筋的信以为真跑去了县城,可大宝跑了一趟回来,说是孙雪梅那儿也没见长生去过,她听了这事儿也挺担心,还捎话说让荷花别着急,他男人在衙门里当差,请些衙役跟着一块儿去找肯定得力。荷花这会儿也不管长生和孙雪梅是个怎样的关系了,只想着若是孙雪梅的男人能帮着把长生找回来,就是让她跪在地上给她磕一百个响头她也心甘。

  四奶奶却没有荷花那么失魂落魄,这几日眼泪也没掉一颗,荷花跪在她面前呜呜的自责时,她也没说半句埋怨的话,只拍着她的手,道:"哭啥哭,你男人没死呢。他爹他娘,他爷爷他奶奶全在天上保佑着他呢,不能让他有事儿!"只她话虽这么说,到底不可能不苦不急,每日里不是山前山后的找,就是一个人走到霍家的祖坟前,对着长生爹娘和爷爷奶奶的坟头发怔,一站就是两三个时辰。

  而荷花则彻底没了主心骨,每日里什么也不干,只四处找人,嗓子早就喊哑了,根本说不出话来,人前人后的掉眼泪,两只眼睛就没消过肿,终日吃不下睡不着,有时累极了能眯个盹儿,可不到一刻就从梦中惊醒,愣一会儿又掉了眼泪,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大圈儿。

  娘家人看了全跟着心疼,她娘和胖丫儿轮流在她身边陪着安慰,只连荷花爹这硬脾气的都说了宽慰的软话,可不管怎样都不管用,荷花还是一日比一日憔悴,眼里一点神采都没了。她这模样别说家里人,只连不相干的外人看着都觉得不忍。村里最爱嚼舌根子的人这回全不言语了,能找的都帮着去找,又四下里知会住在别村的亲戚,若见了个高高壮壮,傻傻呵呵的汉子千万拉着别让走,我们村儿他媳妇儿都快疯了。

  荷花不知自己疯没疯,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她娘原跟她说过一句话:男人是家里顶梁柱,撑着天呢,若没了他,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她虽明白这个理,可一直没太放在心上。如今她明白了,长生是她家的柱子,她把心拴在上面了,这柱子要是没了,也不等天塌下来把她砸死,只这剜心似地疼,就能要了她的命去。

  这几日她总是想着和长生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每一次都把自己骂了千遍万遍,甚至夜半无人之时愣愣的坐在炕上,会忽然抬手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是她把长生骂走了,她明知道他傻了吧唧的一根筋,还偏要说那些狠话,她只顾自己痛快,全没考虑他听了会是怎样的感受。她不配给人家做媳妇儿,不配给长生做媳妇儿。

  他对她其实已经很好了,她说什么他都听,让他做什么他都依,心里只知道傻傻的疼着媳妇儿护着媳妇儿,是她贪心不知道满足。其实现在想来,他到底是疼"李荷花"还是疼"媳妇儿"有什么紧要的?她李荷花就是霍长生的媳妇儿,什么时候也变不了。她甚至不在乎他是不是喜欢孙雪梅了,只要能让她天天看见他,守着他,就是他一辈子不把她放心坎儿上也无所谓……只要他平平安安的……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10:58

第三十四章


  荷花昏睡着,隐约听见鸡在打鸣,她习惯性的扯了扯被子。好奇怪的感觉,她明明是闭着眼,可却看见长生跪在炕上,把被子用力抖开铺平,绣花似的仔细叠着,叠完了自己的,又来扯她的。她冷得她蜷了蜷了身子,想要去扯,可身子沉得很,根本动不了。身上一凉,被子被他扯走了。她很生气,为了找他,她已经很多天没睡觉了,如今寻了他回来,自己才得心眯个盹儿,咋的就不能让她安稳睡一会儿。她不满的哼了一声,长生似是没听到,又或者听到了故意不理。她真的生气了,伸手去拉,可手上灌了铅似的太不起来,身上也似帮了绳子似的动不了,这让她愈发的烦躁,一边难受的呻吟一边用力扭动身子挣扎……

  荷花挥着胳膊从梦魇中惊醒,像是才担了几桶水似的,累得呼呼喘着粗气。她有些发懵,扭扭头四下看了看……被子都整整齐齐的叠在炕头,她自己则远远地蜷在炕角,长生不在,也没人跟她争被子,外面日头挂得老高,早过了晌午了,哪儿来的什么鸡叫……

  荷花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长生不见六天了,她现在完全不记得自己这六天是怎么过来的,真的就似是一场噩梦。她爬起来穿了鞋下地,想着再去后山找一回,虽然找过无数次了,可她总觉得肯定是落下什么地方,又或者之前他迷路走远了,这两天自己又绕回来了,他不相信长生就这么没了。

  咚!咚!两声敲门声,有人站在敞开的院门口高喊:"是霍大嫂家吗?"

  荷花听人唤她"霍大嫂",心一下提了起来,连忙跑了出去。

  门口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她没见过,看模样不是他们附近村子的。来人见了荷花通身的憔悴,似是一下得了肯定,也不用她答,便道:"您就是霍大嫂吧,我在县衙门里当差,我们头儿让我接您进城,您家大哥找着了……"

  那人又继续说了什么,荷花却全似听不见了,呆了一瞬之后,只觉整个人都轻了轻,笑也不会了,哭也不会了,只愣愣的点头。

  送信儿的衙役只觉这村妇大概是个呆傻的,小心的提醒道:"那个,您家还有别人吗?要不要再叫个人一块儿进城去?我驾了马车来的。"

  荷花回了神,连忙往四奶奶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奶奶,长生找着了,长生找着了。"

  屋里没人应,荷花跑进屋去才想起四奶奶出去了,又忙跑出去对送信人道:"您等等我,我马上就来,马上就来。"说完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只怕来人跑了似的叮嘱求道,"您别走,我叫个人,马上就来!"

  荷花跑回家叫了大宝,又让家人赶紧去寻四奶奶,李家人听说长生找着了全都松了口气,一连几日的阴霾一下子散去,一家子却全都累得过了头似的,连笑都不会了,只催着荷花和大宝赶紧去县城接人,别忘了好好谢谢人家捕头老爷。

  只说送信的衙役赶着马车带上荷花和大宝往县城赶,他知走丢的那位是个傻子,才看荷花那样子也觉她脑子大概也不大好使,只想着大概是两个傻子被凑了对儿,是以这一路上也只跟大宝说话。大宝只管一个劲儿的道谢,那衙役道:"别这么说,我们在衙门里当差的可不就是干这个的,再说您这儿也算是我们嫂子的娘家人了……不过说起来我们虽是四处寻了,可您家大哥还真不是我们找着的,是他自己寻到衙门的……就今儿一大早,我们兄弟几个才到衙门就见个人在门口蹲着,看样子得蹲了半宿了,我们上前问话他也不搭理,我还当是哪儿来的叫花子呢……"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合适,衙役顿了一下,扬了扬马鞭,又道:"后来我们头儿来了,您家大哥许是认识我们头儿,上去抓了就不撒手,好么,吓我们哥儿几个这一跳,又当是来滋事的……后来我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反正我们头儿算是把他给认出来了,赶紧着领家去了……"

  "我们头儿原说是请您家大哥在家歇歇,吃个饭直接给送回来,可您家大哥衣裳也不换,饭也不吃,只管抓着我们头儿不撒手,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说的啥。我们嫂子过来劝也不行,他现在是谁也不理,跟我们头儿耗上了……没辙,我们头儿这才叫我赶紧过来请人来。"

  "那个,我多嘴问一句,您家大哥……是不是跟我们头儿有啥恩怨啊?"

  大宝听得一头雾水,想着长生那样的能和县衙捕头有啥恩怨啊,只不解的道:"不能啊……"说完又扭头看了看荷花。

  荷花才听着长生叫花子似的在县衙门口蹲了一宿,心疼得不行,再往后听,也觉得奇怪,愣愣的呆了一刻,似是想出了什么,不自觉的掐着自己的手心,心口涩涩的低了头,一路上没言语。

  从荷花家到县城,快马加鞭两个多时辰。荷花一路上想着长生现在会是怎样的狼狈模样,可下了车进了门,真真见了堂中坐着的长生时,还是惊得愣住了。

  堂中,长生低着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攥着自己的裤子,另一只手死死的拉着旁边椅子上坐着的人。荷花没心思去看旁人,只凝着长生,但见他身上脏得不像话,头发也乱了,衣裳也破了,豁了好几个大口子,露出污兮兮皮肉来,有几处似是干了血迹,大概是受了伤。他这模样别说人家说他是叫花子,只连她一眼看了也认不出原模样。

  堂中的人听见有人进院,都抬头往外看过来,唯独长生仍是低着头,好像怕抓着的人跑了似的,忙又伸了另一只手把他抓住。

  "荷花!"待孙雪梅欢喜的喊出荷花的名字,长生才是被敲了一棍子似的猛的抬头看过来,不待所有人反应,扔了身边的人直接冲了出去,一下子把荷花抱住了。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荷花,全呆住了。

  四周静得出奇,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和长生的呼吸。片刻之后,荷花感到自己的肩膀好像是湿了。

  长生在哭,哭得很伤心。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看到长生哭。

  一时间,荷花心里五味俱全,固然心疼难受,可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抱着他温柔的安慰,而是想狠狠捶他几拳:王八蛋!你还好意思哭!我快被你急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这要人命的混蛋!我上回打轻了你了!就该把你腿打折了!我看你以后还往哪儿跑!臭混蛋!

  荷花吸了口气,抬手想要推开他,长生紧张的愈发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不住的低喃:"不换……我不换……不许换……不许换……"

  荷花感到自己被长生用力的抱着,五脏六腑好像都快被挤出来了,那些骂人的话也一块儿被挤没了似的,剩下的只是眼泪,说不清是喜是悲是欣慰是委屈,大概都有一点点,乱七八糟的绕在一块儿,直让眼泪止也止不住。

  旁边的人看了也跟着心酸,好半晌,孙雪梅方往前凑了凑,道:"找着就好,你们俩这几天都不好过,赶紧着屋里歇歇,我弄点吃的去……"

  一直抱着荷花不撒手的长生歪头看孙雪梅靠了过来,只怕她把荷花换走似的,紧忙拉着荷花往后躲了躲。

  孙雪梅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这是怎么了,今儿一来就这样,话也不跟我说一句,我靠近些都不行……"说着又看了看自己相公,不明所以的笑道,"倒是拉着他不撒手,只说什么'不许换''不许换'的话,还一个劲儿的唤你的名字,倒像是我们把你藏起来了似的……"

  荷花忙抹了眼泪,听人家说了这些,脸上臊得不知如何答话,只心下庆幸这长生愣呵呵的没说明白。

  孙雪梅却也没深问,只道:"我在家时就听说你俩闹了脾气,想去给你们说和说和来着,只我婆婆突然闹了病,我就紧忙赶了回来,没成想竟闹成这样……你俩是我最贴心的朋友了,如今找着了算是皆大欢喜,今儿在我这儿吃晚饭吧,头先一直说要一块儿坐坐的,长生也收拾收拾,好歹找个大夫看看身上的伤,这样回去只怕四奶奶看着要心疼了。"

  还不容荷花答话,长生便用力摇了脑袋,他脸上本来就在脏兮兮的,适才一哭又弄了一脸花,他也不擦,大花猫似的拉了荷花不撒手,紧张的道:"不在这儿,回家……不在这儿……"

  孙雪梅去看荷花,荷花道:"家里这几天全跟着着急,知道长生找着了只盼着他回去呢,若是耽搁久了,只怕他们不知怎么回事还要着急。"

  孙雪梅道:"说的也是,那我就不留你们了,以后有机会咱们再一块儿坐。"

  荷花和大宝又向孙雪梅谢了好几回。长生也跟着荷花向人家拜了几拜,只自始至终都紧紧攥着她的手,终归不能放心似地,好像在这里多呆一刻,荷花就多一刻被换掉的危险。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11:44

第三十五章


 荷花三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四奶奶见了长生终于哭了出来,只是一边哭一边骂,若非周夫子和荷花娘在旁拦着,甚至就要动了手。长生跪在四奶奶面前死死的抱了她的腿,任打任骂不言语。因长生的事儿村里人都没少跟着出力,这会儿他回来了,都少不得过来看看,如此折腾了一个晚上,待入了深夜霍家的院子里才是安静了下来。

  灶房,荷花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又把火烧得旺旺的,弄得灶房里满是水雾,暖呼呼的。

  长生脱光了坐在灶边的小木凳上,面前放着一盆温水。

  荷花蹲在一旁,伸手试了试水温,又兑了点儿热水,自顾自的道:"我看差不多了,别弄得太热,你身上这伤得用温水轻轻的擦洗才好。"说完蹲□子把手巾透湿,敷在长生的手臂上,小心的问道:"合适吗?"

  长生没言语,只管凝着荷花发呆。

  荷花也不管他,温柔的帮他擦洗着已经结了疤的伤口,她这半日一直想问他到底怎么弄成这样,这几日他到底去了哪儿,发生什么好事了,可是又不敢,只自己怕听了受不了。这会儿屋子里暖暖的,他又好端端的做坐在自己面前,方让她有些安慰舒心,一边擦,一边心疼的道:"你这几日去哪儿了?怎么弄了这么多的伤?"

  荷花等了一会儿不见长生答话,抬头看去,他仍是痴痴的望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那眼神直让她心跳加快,下意识停了手上的动作。长生望了荷花一会儿,慢慢抬起手来,凑到她脸上,犹犹豫豫的在她眼前停住,就好像面前有个宝贝,想要好好摸一摸,却不知先碰哪儿才好。他歪着头滞了半晌,方试探似地用指尖轻轻的碰了她的眉梢。

  荷花心口一颤,一动不动的秉着呼吸望着他。

  他似个得了便宜的孩子,浅浅的弯了嘴角,指尖慢慢向下,滑至她的眼角,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眼睫,随即又怕碰坏了似地缩了缩。

  荷花抬起手,握住他的,把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眼泪不自觉的滑了下来,落在他的手上。他轻轻划动拇指,为她拭去泪水。她闭上眼睛挤落眼中噙着的泪水,温柔的亲吻他的手心,睁开眼,对着他笑,他也一咧嘴对着她笑。

  两人相视傻傻的笑了一会儿,荷花从盆里撩了一捧水扬在他身上,道:"傻笑啥?再不洗水凉了我可不管再给你烧。"

  长生抿着嘴笑,弯腰端了脸盆,二话不说哗啦一下子全倒在了自己身上。

  水溅了一地,荷花惊呼着跳开,气道:"作死呢,瞧这一地的水,一会儿可还得我收拾!"

  长生咧着嘴嘿嘿的傻笑,拿了手巾一边自己擦身子,一边道:"我帮你 收拾,你是我媳妇儿,我疼你。"

  荷花听了心甜,笑着瞪了他一眼,拉了个小木凳坐在他后头帮他擦背,柔声嗔道:"我可不敢劳你大驾,只要你往后再别到处跑,我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我没跑。"长生反驳道,"我找你。"

  荷花道:"你上哪儿找我?娘不是告诉你我去杏花家了?"

  长生没反应过来,扭过头看她,露了迷茫之色。

  荷花无奈叹道:"我就该猜到你没招耳朵听,你这一根筋的傻子,正经话不听,单听人家的气话。"

  长生一撇嘴,有些不高兴,低了头嘟囔道:"我不是傻子。"

  荷花愣了愣,垂了眸子,半晌,幽幽的开口:"我喜欢傻子。"

  屋里忽然变得安静了,荷花假装心不在焉的帮长生擦着肩膀。长生则歪着身子静静望着荷花,许久之后回过身去,有些落寞的低了头,小声道:"我是傻子。"

  荷花滞住,脑子里闪过长生无数次憋红了脸扯着脖子对她恼怒的大吼"我不是傻子"的画面,心似被人捧在手里揉了一把,说不出是酸是涩是苦是甜,只觉从长生嘴里说出这句话,比他说一万句喜欢她还让她窝心。

  荷花吸了吸鼻子,捶了长生一拳,佯嗔道:"不许说这话,你才不是傻子。"

  长生抬了头,落寞的神情又转为不安,急道:"你喜欢傻子,我就是傻子。"

  荷花道:"不是,你不是。"

  长生急得待要说话,荷花抢道:"你是不是傻子我都喜欢。"

  长生怔了一下,乐了,拉着长音应道:"哦……"笑容中有满足,有得意,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他安心的回过头去,低着头坚定的自语道:"我不是傻子,不是。"

  荷花心酸,倾身靠在长生身上,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从身后抱了他,用力的抱着:"我往后都不离开你,你也别再像这次一样忽然不见了……好吗?"

  长生抚着荷花的手臂,应道:"好,你不走,我也不走,长生和荷花永远在一块儿,不许耍赖。"

  *

  长生这澡洗了许久,待擦干了身子穿上衣裳,已入了深夜。荷花想他在外苦了这些天必是累得紧,便也不让他跟着收拾只催他赶紧回屋睡觉去,长生不依,怕荷花偷偷跑了似的定要在灶房看着她。

  荷花无奈,只道:"才咱们说好了的,我哪儿也不去,一辈子只拴在你身边儿,你可不信我是不是?"见长生依旧不情愿,又道,"罢了,你若定要帮忙,只管回屋铺炕去,然后钻被子里帮我暖被窝儿,我睡下时必须是暖呼呼的知道吗?"

  "哦!"长生得了吩咐,忙不迭的回屋给荷花暖被窝儿。荷花摇头笑了笑,忙着收拾灶房,只没一会儿,却见长生又跑了回来。她还没来得及说他,便见他一脸欢喜的上前把他那宝贝花生盒子递了过来,笑嘻嘻的献宝道:"给你,全给你。"

  荷花愣了愣,想要伸手接着,手抬到一半儿了又落下,转身继续干活,一边干一边道:"我不要你给别人攒的东西,什么时候你诚心给我攒了我才要。"

  长生紧张的道:"不是给别人攒的,是我得的,是我的奖赏!我都给你!"

  荷花一副吃醋小媳妇儿模样,道:"怎么不是给人家攒的?你上回都承认了,说什么'说好的,给她留着',我都记着呢,你别想不承认啊。"

  "嗯……唔……"长生哼哼唧唧的不知怎么解释,脸上的表情异常纠结。

  荷花看他那模样直想笑,拼命的忍着,一撅嘴道:"愣这儿干啥?还不回去给我暖被窝儿。"

  长生低着头扣了扣自己的小盒子,不情不愿的走了。

  等他走后荷花忍不住笑了,继续忙活着收拾灶房,干了半天终于把东西收拾齐整了,便擦了擦手回屋睡觉。

  她想着长生必然听她的话钻在她的被窝儿里躺着,可进了里屋一看,却见她的被窝儿空空的,长生只躺在他自己的被窝儿里,还把整个人都蒙了起来。

  荷花一笑,他知长生生气时便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这会儿这模样,怕是为她不收他的礼物而气恼了。

  她无奈的笑了笑没说什么,脱了衣裳上炕睡觉,只一掀被子却傻了眼:

  她褥子上撒了一片花生,大的,小的,圆的,扁的,还有好些一看就是他攒了有些年头的,都缩成干儿了,再细看,甚至还有好些渣子,想来他大概是把自己的存货一股脑儿全倒她被窝儿里了。 荷花又气又好笑,转头望向长生,但见他的被子下面露了个小缝儿,见她看过来,那缝儿又一下子被捂了严实,随即又见他在被子里扭啊扭,把四周的缝隙全都压严实了,好像生怕她把那堆花生再原样塞给他一样。
  荷花忍俊不禁,佯嗔道:"让你给我暖被窝儿,你就是这么给我暖的?"

  长生蒙在被子里闷闷地回了一句:"我暖了,我暖好了才放的花生。"

  荷花道:"暖了管什么用,你这堆花生往这儿一洒可叫我怎么睡觉?"

  长生应道:"你收起来就行了,收在你柜子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要不你来我被窝儿里睡吧,咱俩睡一个被窝儿。"

  荷花捂着嘴无声的笑了笑,随又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道:"你想得美,你把我被窝儿弄这么乱,我罚你今儿晚上不许挨着我。"说完只管把那堆花生小心翼翼 的捧到木盒子里,甚至连碎渣子都没舍得扫走,待收拾好了,便把木盒子收在炕柜里,又把紧挨着长生的被褥扯倒炕的另一头,吹了灯躺下了。

  黑灯之后,长生从被窝儿里钻出来,可怜兮兮的望着荷花的后脑勺儿,一副被抛弃了的模样,愣了愣,掀开被子爬了起来,把被子往荷花那边儿扯。只他才一动作,便听荷花背着身子道:"干啥?扯被子呢不是?!"

  "没有。"长生下意识的狡辩,想了想,道,"我……我去尿尿……"说完便假装穿鞋下炕出了屋,走到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来,伸着脖子望着荷花道,"我尿完了。"

  荷花背身躺着,拼命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只道:"尿完了就睡,跟我汇报啥。"

  "哦。"长生应了一声,一边小心翼翼的望着荷花,一边偷偷的把被褥往她那边儿扯了扯,然后上炕钻了进去。

  荷花睁着眼静静的躺着,没一会儿,又听见长生掀被子坐了起来,假装自言自语的道:"又想尿尿了……"说完穿鞋下地,脚步声走到屋门口便停了,静了一会儿,又进了屋来,自以为悄声的又把被褥扯过来几分。

  荷花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躺了一会儿,第三次听见长生爬起来,假作自语的说要去茅厕,走到门口愣一愣就回来,然后悄悄扯一扯被褥……

  长生就这样折腾了好几次,终于把被褥"神不知鬼不觉"的扯到了荷花旁边,然后阴谋得逞似地笑了笑,心满意足的钻了进去。

  他侧身对着荷花躺了一会儿,往前蹭了蹭,手爪子在自己被窝儿里不安分的挠了挠,大着胆子从被子底下钻出去,贼儿似地摸进了荷花的被子里,先是指尖试探的碰了碰,然后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后腰,见她没有反应,便道她睡了,急不可待的整个人钻进了她的被窝儿里,躺在她的枕头上,从身后把她抱住。

  荷花忍着没出声,假装睡着了,想要看看他要干什么。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没什么动作,只是觉得他整个人贴在自己身上,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根上,特别痒痒。她正要受不住的去挠,手却一下子被他握住,婆娑了两下,轻车熟路的拉过来放到自己裤裆上。

  荷花终于忍不住出了声,气道:"混蛋,我说你干啥呢,敢情是惦记这个呢!"说着便往回抽手。

  长生则愈发用力的把她的手按住,埋头在她后颈蹭了蹭,喃喃道:"你摸到我裤裆了,你说的,只有媳妇儿才能摸裤裆,你是我媳妇儿,永远不许赖……"

  荷花怔了怔,弯了弯嘴角舒了口气,靠在他身上没再挣脱。

  长生握着荷花的手,放在自己裤裆上轻轻的蹭啊蹭,虽然并非带了情欲的目的,可没多会儿,那地方到底还是起了反应。

  荷花道:"弄啥弄,得了吧?我告诉你,我可不管给你'摸'。"

  荷花原道长生要耍赖,没想长生却应道:"嗯,不用你摸。"

  荷花倒是奇了,想了想,噗嗤笑了,只道:"走这几天你倒是长本事了,不用我,你只自己弄吧,往后最好都别叫我才好。"

  长生又应道:"不摸,我也不摸。"

  荷花愣道:"那干啥,就这么顶着不难受?"

  长生松了荷花的手,从后面抱了她,把下面顶到她身上蹭了蹭,小声道:"放进去……"

  "嗯?"荷花没听明白。

  "像那次一样,进你下面去。"

  "……"荷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口噗通通猛跳了几下,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长生嘀咕道:"我知道的,应该进去才对。"

  荷花臊得身上发热,也顾不得想他怎么突然开了窍。

  长生愈发抱紧了荷花,在她身上蹭啊蹭,像个被主人赶出家门的看家狗似的,可怜兮兮的求道:"让我进去吧,好吗?"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13:03

第三十六章



  荷花一直期待着有一日能和长生做了实实在在的夫妻,为他生儿育女。她很多次都梦到长生不再拉着她摸裤裆,而是像其他男人对娘子那样,夜深人静的时候缠着自己亲/热。她有时想起来还会着急,只想长生一直不开窍,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娃子,她甚至好几次都跃跃欲试的想要主动出击。
  
  可是当长生真的抱着她要求行房的时候,她却忽然不知所措了。那感觉大概就好似喜欢一个男人很多很多年,有一日他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温情脉脉的开口:"嫁给我吧。"
  
  荷花只觉得自己心口碰碰跳的厉害,有吃惊,有紧张,也有羞涩和欢喜,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与长生过了一年了,就好像她才是个新嫁娘,今晚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长生在她身后将她抱得越来越急,那家伙硬硬的顶在她身上,嘴里不住的呢喃恳求:"让我进去吧……进去……"
  
  荷花微微的转身,见了长生炽热期待的眼神,脸上便觉烫得不行,忙避开了眸子。她咬着嘴唇愣了一会儿,默默地解了衣带,在被子里退了衣裳。
  
  长生见了,欢喜的乐了,立时掀了被子爬起来脱裤子,然后光溜溜的跪在一旁两眼放光的望着荷花,蓄势待发。
  
  长生那身子,荷花看过摸过多少次,早没什么稀奇的了,可这会儿却似个闺阁里的小姑娘似的,红着脸不敢往他身上瞧,只自己躲在被子里慢慢地脱了衣裳裤子。
  
  长生早已迫不及待,荷花才把亵裤从被子里抽了出来,长生便紧道:"我要开始了。"说完也不等荷花应声,一下子掀开了被子。
  
  全无准备的荷花周身一冷,不禁低呼了一声,光溜溜的身子就这么晾在长生面前,让她羞臊难当,下意识的抬手遮挡。
  
  长生不管那么多,一下子扑了上来,没等荷花反应便吻住了她的嘴。
  
  其实,也算不得是吻,他只是把嘴唇用力的贴在她的嘴唇上,贴了一会儿大概觉得不够,伸了舌头在她嘴唇上来回舔了几下,随后又像个得了美味的孩子,微微张开嘴,"吃"起了荷花的嘴唇。
  
  就这么一个算不上吻的吻,却让荷花心口跳的厉害,身上也跟着软了软。长生在亲她,很认真很投入的主动亲她,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抬手轻轻的拥了他。然而只当她要投入的张开嘴,准备愈发加深这个吻时,长生却忽然结束了对她嘴唇的眷恋,他抬头冲她傻傻乐了乐,然后一头扎进她颈窝里。
  
  荷花还没从那个吻中回过神来,便觉长生埋头在她颈间,口鼻贴在她的脖子上,像个大狗似的不停地蹭啊蹭。荷花被他弄得又热又痒又迷茫,想要开口问他做什么,可一开口,声音酥软的连她自己听不出了。
  
  长生不理她,自己蹭够了便抬起头来,伸了两只手,一边儿一个捏了她胸/口的两坨肉。
  
  荷花又惊又臊,屏住呼吸,可呼吸却是越来越急促,她红着脸望着长生,他却也不看她,只专注的望着她的胸/脯,就好像手里有两个刚出锅的大馒头,他要捏一捏看看软乎不软乎。
  
  捏了几下之后,大概是确定了馒头足够软,于是,长生俯下身,在上面咬了一口。
  
  "嗯……"荷花受不住的轻/吟,身子酥麻的一颤。她现在异常的迷茫,完全被长生的举动弄懵了,她不知道他之后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他只是伏在她胸口之上,含着她的乳/尖,仅仅是含着而已,没有任何情/欲的挑/逗……然后……嘬了一口……
  
  只这一下,让全无一点儿欢爱经验的荷花一下子酥了,只觉她的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快要化了。她下意识的昂起头,挺了挺胸脯/,本能的追寻更多的快慰。然而长生似是并不在乎她什么感觉,嘬了一口挑起她的欲/望之后就不负责任的松了口,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仪式似的,急不可待地抱了她腿分开,不容分说就往里顶。
  
  结果……没顶准……
  
  "啊!"荷花哀嚎了一声,才生的情/欲被这一下子捅没了。
  
  长生充满歉意的望了荷花一眼,低下头再顶了第二下,这一回他非常的小心,可试了试却不得要领,又怕再把荷花弄疼了而不敢生捅,是以一连顶了几次也没循着门路。
  
  长生有些着急了,他眉头拧成个疙瘩,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开始跟自己较劲。
  
  荷花哪儿受的住他在自己身下来回的这么试,看他生气着急又怕他因初次云雨不成而受了打击,这会儿也顾不得羞臊,微微探起身子,想要伸手配合他一下。只她才一起身便被长生的大手按了回去,不容反驳的道:"你躺下!"
  
  荷花想,这大概是关乎他男人的尊严问题,于是只得又乖乖躺下了。
  
  长生跪在荷花两腿之间,干脆把她的腿抬了起来,叠在两侧,把脸凑到她下面研究了起来。
  
  荷花被认真地盯着那个地方,觉得自己快要羞死了,又不好叫他走开,臊得用两只胳膊挡在了脸上,两眼一闭豁了出去,任他爱怎样怎样了。
  
  长生盯着那地方看了看,觉得大概是找到了地方,但是并不能放心,于是伸了根手指在自己看好的地方捅了捅。
  
  "嗯……"荷花身子一缩,她感到长生的手指在自己下面顺着私密的缝隙来回的滑动,一点点试探的轻点,弄得她又痒又酥,身子不自觉的抽动颤抖。
  
  长生盯着荷花的私/处,见那里竟是渐渐润泽的生出水来,男人的本能让他认定了去处,抬手分开荷花的腿,扶着自己的家伙一点点的往里送,直到齐根没入再不能进去一分才罢休的停下。
  
  荷花只觉自己被侵入,撑开,刺穿,她攥着褥子,用力的咬着唇,然而疼痛的呻吟还是从她牙缝间控制不住的溜了出来。
  
  长生瞪着眼盯着两人相连的地方,脑子里不断地转着:我和荷花连在一块儿了,我进荷花里面去了,我在荷花里面……
  
  还能更里面一些……带着这个念头,他本能的挺/动了一下、两下、三下……
  
  身体和心里上的冲击,让长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慰,他扶着荷花的腰腿,似要刺穿荷花一样,一次又一次用力的挺/动。
  
  只可怜初次行/房的荷花便被长生这样不带一点儿温柔的进攻,她初时还咬着牙忍着,待后来实在受不住了,也不顾得是不是会打击到长生,只颤巍巍的唤他的名字:"长……长生……长生……"甚至低低地哀求,"好了……别……别弄了……长……生……"
  
  但长生完全听不到了,他整个人沉浸在这无限的快/慰与兴奋当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更里面一些……荷花是我的……我在她里面……还要更里面一些……更里面一些……
  
  到最后荷花也放弃了哀求,她觉得自己这身子已经不是她的,从里到外全成了长生的。长生到达高/潮前那几下快速用力的挺/动,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晕厥过去了。
  
  "嗯……"随着长生的呻/吟,他将自己的精/阳泄在荷花的身体里,结束了二人的初次云雨。
  
  满身大汗的两个人拥在一起不停地喘息着,长生久久的不愿把自己软下来的家伙从荷花身体里抽出来,他趴在荷花的身上,把脸凑在她的脸侧,用鼻尖蹭她的耳朵,极度眷恋地唤她着的名字:"荷花……荷花……"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13:48

第三十七章



  次日清晨,荷花睡得正香,隐约听见外头起了鸡鸣,历了昨晚的"洞房花烛",她这会儿连抬胳膊抓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迷迷糊糊的想着,若今儿早晨长生还敢来拽她的被子,她就甩他一个大嘴巴跟他拼了。
  
  荷花闭着眼眯着,过了许久,身上的被子安然无恙,她稍稍安了心,心说他还不是个死心眼儿的混蛋,只这会儿她却也没心思感动,只想着今日可得好好睡个懒觉。
  
  荷花嫁了长生一年,处处依着长生的生活习惯,以至每日清晨只要听见鸡叫,不管多困多累,却是再睡不着的。只昨儿晚上过分累了身子,这会儿虽是睡不实,却也能浅浅的眯着。

  
  只她半梦半醒之间,却忽然觉得身上压得慌,有什么东西堵了她的嘴,湿乎乎的让她出不来气。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摸,圆咕隆咚的似个人脑袋,初时她还当是昨晚累得她被梦魇着了,可越摸越觉得真,她哼唧着用手去推,那圆脑袋便从她脸上躲开,却又立时扎到她脖子上来回的蹭。
  
  荷花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却也没多想,只带了些被吵醒的气恼推了推,迷迷糊糊的呢喃:"长生,别闹,我累得紧……"
  
  大脑袋从她颈窝中离开,被子也随之被撑了起来,带了一阵寒凉,荷花正要伸手去拉被子,忽然被两只手爪子抓了胸脯,捏啊捏……
  
  正迷糊的荷花被唤醒了某种记忆,脑子里针扎了似的一下子清醒了,立时睁了眼伸手去推。正张着嘴巴准备咬下去的长生被拦了个正着。
  
  "你要干啥!"荷花像个上了肉案子的小猪崽儿,不安的瞪着身上的"屠夫"。
  
  长生也似被荷花这突如其来的惊醒吓着了,一副做坏事被捉当场的惊恐之状,他瞪着眼望着她愣了愣,又垂了眸子看着她的胸脯,舔了舔嘴唇……还差这一步了,他遗憾的想。
  
  荷花憋红了脸,大骂道:"你还是不是人啊,我都被你折腾死了,大清早儿又来了!还敢趁我睡着了偷摸儿趴上来!你想要了我的命是不是!混蛋!你给我一边儿去!"骂完便连推带踹的把长生赶出了被窝儿,自己一蒙被子翻过身去生气。
  
  长生被光着屁股轰了出来,歪在一旁愣了会儿,小心翼翼的靠过去捅了捅荷花,荷花生气的扭动身子把他甩开,在被子里又气又委屈:"黑了心的王八蛋,一点儿不知道疼人……"
  
  长生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但是同时也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只是想要像昨晚一样进去,可刚刚看荷花睡得那么香又不忍心把她叫起来。他想,反正进去的时候荷花也是躺着的,他只要很轻很轻的不弄醒她就行了……
  
  长生钻进自己的被窝儿里挨着荷花躺下,侧身望着她的后脑勺很诚恳的道歉:"对不起。"
  
  荷花也不回头,只道:"对不起也没用,我告诉你,打今儿起一个月不许你挨着我睡觉!"
  
  长生愣了一下,眉头一拧,也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委屈生气,闷闷的表示自己不接受她的"提议"。
  
  荷花虽气恼之下说了一个月不许长生近身的话,可真要做起来却是难了。自然在有了那样的初夜之后,她自己不会对男欢女爱怀有如何的留恋,只长生却是尝到了甜头。他就像上次荷花气得回娘家一样,时时刻刻粘着她献殷勤,白天的时候蚂蚁社区首发帮她干这干那,然后就很纯洁的咧着嘴冲她乐。晚上他故意不铺自己的被褥,把自己脱得光光的躺在荷花的被窝儿里等她,她若是冷着脸叫他躲开他也不纠缠,只从被窝儿里不情不愿的钻出来,耷拉着脑袋给自己铺被褥,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眼巴巴的望着荷花,颇有几分凄凉。
  
  荷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气了几日之后也就消了火,到底还是依从了长生,不过也是事先立了规矩:不许牛似的使蛮力,说喊停时就要停。
  
  长生自然没有不应的,可真做起来哪儿可能说停就停,完事之后荷花少不得又要骂他。长生只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安安静静的听着,拿鼻尖蹭她的脖子,或是轻轻的亲吻。荷花骂着骂着也就变了味道,却更多似了撒娇。
  
  几次下来,荷花虽没尝到人说的那种欲仙欲死的滋味儿,却也没了初时要命的疼痛。她喜欢长生亲她抚摸她的感觉,可长生似是遵循着某种套路规矩,每次都是亲一亲,蹭一蹭,捏一捏,嘬一口,然后就迫不及待的直到黄龙。他自己倒似是享受到了,可苦了荷花每次才被他挑起情/欲,身子软软的正要享受下去,他却又忽然收了动作,紧着去做下一个步骤,弄得她每每不上不下的悬在那儿憋得难受。
  
  荷花有苦难言,却也是实在不知该怎么跟长生说,因为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个什么感觉,又要怎样做才能有了那种让她期待的感觉。她只是想,如今好歹算是迈出了一大步,等两人慢慢的试试,时候长了大概也能摸索出些门道来。
  
  长生却没这些心思,他像是个发现秘密仙境的孩子,恨不得时时都要扎进去才好。初时还只是每日夜里睡觉前一脸期待的望着荷花,时候长了,荷花却发现他这种眼神好像不止在晚上才有了。
  
  只说这会儿吧,正是下午干活儿的时候,她给他送了吃食和水来,他吃饱了喝足了就坐在石头上眼神发直的望着她。荷花没听过饱暖思淫·欲这句话,但看着长生这会儿的眼神儿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心虚的别过头去不看他。
  
  长生怔怔的坐了一会儿,靠过来拉了荷花的手。
  
  荷花瞥着他道:"干啥?"
  
  长生没言语,只管拉她起来往一旁的树林子里走。
  
  荷花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只怕真被自己猜中了,一边不安的往后扯,一边道:"大白天的往这树林子里走干啥?一会儿踩着兽夹子断了腿疼死你。"
  
  长生一路无言,拉着荷花走到树林深处,寻了个草厚的地方拿手一指,歪过头冲荷花咧嘴一乐:"你躺这儿"。
  
  荷花又气又臊,红着脸瞪眼道:"混蛋,我就说你没安好心,这哪儿是干那事儿的地方,外边儿的狗男女才往树林子里钻,你把我当啥了!"说完甩开长生紧着跑了回去。
  
  长生呆呆的望着荷花跑远,心里异常的失落。他回想起那个傍晚自己在林子中看到的场面,都这些日子了还是让他记忆犹新。虽然晚上钻进被窝儿里荷花都让他进去,可他最想的还是拉着荷花像那两个人一样在这树林子里的草地上做那事儿。
  
  长生望了望那片厚厚的草地,恋恋不舍的走出了林子,嘴里小声嘟囔着:"我也想做狗男女……"
  
  *
  
  转眼,长生回家一个来月了,精神头儿早就养了回来,四奶奶提醒荷花该和长生一块儿去县城,正式去谢谢孙雪梅夫妇。荷花爹也提醒荷花,上回人家老夫人生了病没机会说上话,这回让她带着大宝一块儿去,一是道谢,二来也好跟人家提提大宝当衙役的事儿。荷花不愿求人情,不过如今对孙雪梅的心结也解开了,倒也没什么太让她难做的,也是不敢跟她爹顶撞,只好应了。
  
  长生初听要去雪梅家,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地,死拉着荷花不放手。荷花说了许久,长生才将信将疑的松了口,却也说好了:不许多待,不许跟那个捕头老爷说话。荷花听了好笑,心说就算你乐意换,我一个乡下来的村妇,人家捕头老爷又哪儿能看上我了,再者本来就是冲着人家去的,又道谢又求人的,去了不说话是个什么说法。她无奈又解释了半天,长生才不情不愿的应了。
  
  于是,选了个好天儿,荷花拎了一篮子鸡蛋,大宝又从家拿过年时桃花带回来的两罐好酒,一行三人上路了。
  
  三人出了村子走到大道上雇了辆马车,一路颠簸的往城里赶,荷花问大宝是不是一心要去县城当衙役,只道:"我可跟你说好了,这求人的事儿没个准谱儿,别说人家应不应,就算是应了,到时候办得成办不成还两说呢,你这会儿别当那衙役的位子是给你预备的,到时候不成了,还要难受。"
  
  大宝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应道:"咳,姐,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压根儿就不想当什么衙役,到那地方虽说能挣几个钱,可不得天天看人家脸色?哪儿如在自己家里痛快了。再说了,我要真进了县城,只怕不能天天回家。"
  
  荷花一乐,打趣道:"咋的?知道惦记媳妇儿了?那还不容易,让胖丫儿跟你一块儿进城住呗。"
  
  大宝脸上一红,道:"说啥呢,谁惦记她了……我是惦记咱爹娘……"
  
  荷花没言语,抿着嘴笑。大宝看了荷花一眼,有些尴尬,别过头去看景儿,愣了一会儿幽幽的道:"如今你们几个都嫁出去了,小宝又屁大点儿,成日里还靠咱娘给他擦鼻涕呢,我要是走了,咱家靠谁啊……"
  
  荷花听了一怔,但闻大宝又认真道:"咱爹看着身子骨硬朗,可到底岁数大了,我常跟着他干活儿我知道,这二年下地干活儿时明显比头些年歇得勤了,咱家那一大片地他自己一人哪儿干得过来……你虽说离得近,可到底蚂蚁社区首发也得过自己的日子,山上那地也得靠着我姐夫呢,总不能老让他来咱家地里白帮着卖力气……还有咱娘也累了半辈子了,如今好不容易娶了儿媳妇儿了,也该舒服舒服,我要只顾着自己把媳妇儿接城里过日子去,那还算人吗……"
  
  荷花听完望着大宝发怔,心里一酸眼泪就蒙上了眼眶,她抬手擦了擦,欣慰的笑道:"行,是能顶门立户的大小伙子了,听你说这话姐往后这心就踏实了,咱爹娘没白疼你。"
  
  大宝受不住荷花掉泪,嘿嘿一乐,又转了轻松的语气,只道:"这回这事儿全是咱爹自己的主意,你知道咱爹这人呛不得,我要说不乐意又得挨顿揍。还不如顺着他来,反正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心里知道,我就不是那干衙役那块料,哄着咱爹高兴呗……我还想跟你说呢,一会儿去了孙姐姐家咱就别提那什么衙役的事儿了,回头就跟咱爹说不行,反正他那人好面子,也不能自个儿跑城里问人家去。"
  
  荷花笑道:"你小子这心眼儿倒会拐弯儿。也好,我倒也是不愿求人呢,你要是真想干,我怎么求也不算啥,你既然自己不想干,咱也别讨那人情,要不往后过日子也不踏实,总想着啥时候还得给还回去。再一个你说得也对,咱爹娘岁数大了,身边儿不能离了人,他们为了咱们好,咱也得给他们想想。"
  
  姐弟俩一路盘算着进了县城,从城门口下车,一路往孙雪梅家走。三人才拐进她家巷口,便见有人从她家里院出来,却是两个男人,一个便是孙雪梅的男人程捕头了,另一个年纪也不大,却仪表不凡似个贵人。
  
  大宝愣了一下,紧把荷花往回拉,低声道:"先别过去,那是县太爷,上回来找我姐夫时见过。"
  
  荷花吓了一跳,忙把直愣愣往前走的长生拽了回来,侧着身子藏着一高石墩子后面,想着等县太爷走了再过去说话。可县太爷站和程捕头在门口有说有笑的站了半天一直没动,荷花也不敢抬头,只怕不小心被程捕头望见认出来,又少不得过去叩拜,也不知县太爷是个啥脾气,万一不小心失了礼那就事大了。
  
  荷花和大宝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藏着,长生却是站得端正,眼睛直勾勾的往那儿瞧。荷花紧忙拉他道:"别往哪儿看,小心县太爷看见你。"
  
  她正说着,但听孙雪梅的声音从那方向传来,荷花下意识的望过去,见孙雪梅陪了个妇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那妇人怀里抱了个孩子笑盈盈的和孙雪梅道别,荷花料想必是县太爷夫人了,又赶紧低了头藏好。
  
  程府门口,县太爷夫妇和孙雪梅一家道完别便抱着孩子上了轿。直到两顶轿子彻底拐出巷子消失不见,荷花和大宝才放心的走了出来往孙雪梅家里去。
  
  长生却是落在了后头,也不急着跟上,只歪着脑袋愣愣的望着轿子消失的巷口,瞪着眼呆了半晌,自语自语的嘟囔:"狗男女……"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15:17

第三十八章



  只说荷花三人到孙雪梅家拜谢,孙雪梅当荷花是闺中密友般热络款待,没了心结的荷花也觉孙雪梅仍像从前那样亲近随和,两人又不免忆起还是姑娘时的光景,勾出不少怀念来。有些话不好当着男人们说,孙雪梅只拉着荷花进到房里一边说话,一边哄着她那才满周岁的儿子。荷花见这小娃子肉呼呼可爱得紧,着实喜欢。孙雪梅笑说让荷花和长生也紧着生个娃子,若是生了儿子就与她儿子结作兄弟,若是生了个女娃儿就给她儿子作媳妇儿。荷花也没什么羞涩的笑了笑,她老早就想生娃子了,听孙雪梅这么一提更是向往,又想着如今和长生做了实在的夫妻,明年的这个时候或也该有个小东西累她操心了。
  
  另一边,作为主人的程捕头也是热情得很,山南海北的和大宝胡侃,却一点儿也没了官府捕头的威严。长生就一直闷声不吭的坐在一边儿,盯着人家的眼神总是带着防备,还时不时紧张的往里面张望,就好像他一不小心媳妇儿就会被偷走了似的。
  
  三人在孙雪梅家待了半日,午饭后又坐了一会儿便与孙雪梅夫妇道别回家,姐弟俩在路上商量好了如何把她爹骗过去,待回到家已近了傍晚。
  
  只说三人进了院,屋里并没人出来,待大宝喊了两声,方见二丫掀了帘子迎出来,脸上却是一副愁苦心焦之色,只道:"你们可回来了,二姐出事儿了。"
  
  大宝立时急道:"可是那王福根又皮痒犯浑了不是?!"
  
  "不是王福根……是二姐……"胖丫儿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看屋里,拉着大宝往外走了两步,小声道,"二姐跟人跑了……"
  
  "啊?"荷花和大宝同时一惊,都跟没听明白似的愣在了那儿。
  
  胖丫儿道:"今儿你们才走没多会儿,王家庄就来了人,吵吵嚷嚷的七八个,气势汹汹的别提多吓人了。王福根和他大哥带的头,说是二姐昨儿半夜里跟人跑了,问咱家要人来了。"
  
  大宝仍是惊着,直愣愣的道:"什么跑了,跟谁跑了?"
  
  胖丫儿脸上一红,道:"跑了还能跟谁跑,说是跟外头的男人跑的……"
  
  大宝一愣,忽地瞪了眼,冲胖丫儿喊道:"不可能!我二姐不是那种人!"
  
  胖丫儿吓得缩了缩,低着头扁着嘴,委屈的嘟囔:"又不是我说的……"
  
  荷花心都揪了起来,只撂下他们不理,自己掀了帘子进屋。
  
  荷花爹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眉头拧得跟个疙瘩似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气不顺的叹了一声没言语。荷花又进了里屋,但见她娘歪在炕上抱着小宝抹泪儿,似是随时都要晕过去似的。
  
  长生也跟着荷花进了里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从荷花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不好的讯息,迷茫的神情中带了些紧张不安,他往旁边蹭了蹭,寻了个靠近荷花的角落里站着,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她。
  
  荷花也没心思理长生,只被这突如起来的状况弄得满头雾水,心里又惊又急。她爹在气头上,她不敢跟与他说话拱火儿,想要问她娘,她娘却又只管拉着她哭,又是担心又是生气,事情也是说不明白。好在胖丫儿跟着大宝进了屋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今日上午荷花三人没走多久,王福根便带了七八个人来她家要人,言之凿凿的说杏花和野男人私奔跑了。说是今儿一大早就不见了杏花的人,寻了好久也没有,后有个同村的乡邻,说昨儿夜里和儿子去邻村亲戚家喝酒,回来晚了,半夜里醉眼蒙蒙的倒似是见了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一个是走村的货郎,另一个没看清楚,只隐约看着身形娇小,还拎了个包袱似的东西。第二日酒醒了又见王福根满村的找媳妇儿才猛然惊醒,回忆着昨日见的那人却和杏花的身形无二。王福根听完傻了眼,这便叫了几个亲族一块儿追来娘家。
  
  几个人在荷花家闹腾了半日,非要讨个说法。荷花爹原不是个好惹的,可人家是占着理来的,自己又没个准备,只窝着火让人家在家中各屋寻了个遍。王福根没寻着人,又说杏花大姐的婆家就在同村,保不齐藏那儿去了,吵嚷着带人去荷花家找。荷花爹被几个年轻后生落了脸本就恼火,听说又要去亲戚家闹,一下子激出火来,抄了锄头要跟他们拼命,几个人这才没去荷花家闹事,可也放下了狠话,这事儿没个完。
  
  王福根等人走了之后,荷花爹就一直在外屋坐着,荷花娘上去说话,他就发火骂人,荷花娘本来就心惊愁苦着呢,被这么一骂委屈又涌了上来,抱着小宝寻死觅活的哭了好半天,胖丫也吓住了,又不敢去劝荷花爹,只在婆婆身边劝解,中午好歹弄了点儿饭,可谁也吃不下,只一直撂在桌子上放到这会儿。
  
  荷花和大宝听了原委,也全都傻了,一大家子人都跟乌云盖顶似地愁了脸,全不言语了,直到天色全黑,也没人开口说个主意出来。荷花娘哑着嗓子让荷花和长生先回家去。荷花不放心,可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劝了她娘一会儿,与长生回家了。
  
  一路上,荷花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她想着上个月去杏花家时她和自己说的什么不想活的话,越想越怕,只怕杏花不是私奔,而是去哪个无人的地方寻了短见。只她这心思也不敢与家里人说,她娘已经哭得剩了半条命,再要听了这话,剩下那半条也得没了。她只盼着王家庄那人看的真,杏花当真是与人私奔了,好歹没丢了命。
  
  可再一想,这私奔却也是条死路。头几年附近村子有个女子与人私奔,没多少日子就被抓了回来,那奸夫被打了个半残,实在受不住了便扔了女人自己跑了,可怜了那女人被婆家一顿毒打,娘家人连问都不敢问,人家说了已是留了情面的,再早几年官府不管的时候这都该沉河塘。后来,那家男人又娶了一房,却也不休这女人,只把她留在家里当牛做马的使唤,二十多的一个女子活生生的苦出了一头的白发,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没活几年便死了。
  
  荷花那会儿才十五六,当个故事来听,却没想如今自己亲妹子竟走了私奔这条路。她心里七上八下,又盼着杏花别被寻着,可若真寻不到她又不放心,也不知是跟了个怎样的男人,万一又遇了个混账,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个说话诉苦的人都没有,就是苦死在外头家里人都不知道……
  
  荷花想着想着就掉了眼泪,长生跟在她旁边,这半日他一直没吭声,这会儿见她荷花哭了,不免着急的开了口:"怎么了?怎么哭了?"
  
  荷花抹了眼泪摇了摇头没言语。长生不安的去拉了荷花的手,捧在手中婆娑,荷花很想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可嘴角实在是扯不开了。
  
  两人回到家已经入夜,四奶奶那屋里还亮着灯,荷花与长生过去回话。四奶奶说灶房给他们留着吃的,让他们吃完了就赶紧歇着。荷花看四奶奶望着自己的神情,猜得她大概是知道了这事儿。却也是,七八个外村的大小伙子来老丈人家打架,这村里人没个不新鲜说嘴的。
  
  荷花与长生去了灶房,坐在灶边儿上看着长生吃饭。长生不禁饿,这一晚上没吃东西饿得够呛,见了饭菜紧扒拉了几口,抬眼见荷花只坐在那儿**,放了粥碗,拿了一个饼子递给荷花。
  
  荷花叹了口气,道:"你吃吧,我不饿。"
  
  长生有些不知所措,愣了愣,依旧把饼子往荷花手里塞,只道:"晚上没吃东西,饿了会生病。"
  
  荷花接过饼子勉强吃了两口,心里实在是堵得难受,便把饼子又放了回去,与长生道:"你自己吃吧,吃完了就先回屋睡觉,这碗筷就放这儿,我一会儿过来收拾。"说完便起身出了灶房。
  
  长生眼巴巴的望着荷花进了四奶奶的屋子,愣了一会儿,有些落寞的低了头。
  
  荷花去找了四奶奶,只想把心里的话和四奶奶说说,让她帮着拿个主意。四奶奶似是料到荷花会来似的,一直亮着灯等她,听她把心里的担忧一股脑儿倒出来之后,跟着叹了口气。
  
  荷花自责道:"其实怨我,上回她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该上心,后来虽说是为了长生的事儿牵了心,可长生这都回来这些日子了……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过日子,倒把她那儿的苦给忘了,我若是前些日子能再去看她一回,怕也出不了今日这事了。"
  
  四奶奶望着荷花道:"你去了就没事儿了,怎么着,你是老天爷啊?"
  
  荷花愣了一下,抬眸望去,但听四奶奶又道:"你啊,就是在家里当大的当惯了,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她是你妹妹,你是该护着她心疼她为她操心,这都没错,可这日子你也能替她过了?你劝得住她一时,劝得住她一辈子吗?"
  
  荷花微微蹙了眉头,若有所思的没言语。四奶奶接着道:"杏花只比你小一岁,你当她还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呢?若算起来她比你还早嫁几年,正经的该比你经历得多呢。你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最后能走了这一步,心里必也是苦了多少日子,挣扎了多少日子的……"
  
  荷花道:"这我也知道,王福根那人确实也不是个能正经过日子的……可我心里就是怕,只怕她这一步没走对,反而给自己寻了条更难走的路……"
  
  四奶奶道:"再难走也是她自己选的。"
  
  荷花愁着脸不置可否,四奶奶滞了半晌,叹道:"女人这辈子能自己选自己想走的路不容易,杏花那么个老实的丫头能迈了这步更不容易……至于她选的是活路还是死路,那得靠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儿的闯去,其他人就是跟着急死了也没用……"
  
  四奶奶说的这些道理荷花也明白,可真要让她放得下却是难了,不过憋在心里的烦恼跟四奶奶诉了诉,脑子里倒也没那么乱了。
  
  四奶奶道:"要我说,你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回屋睡觉养足了精神,杏花那边你使不上力,你爹娘就在跟前儿呢,人家婆家那边儿定是不干的,少不了要来折腾。你纵是拿不出个主意,可养足了精神只在你爹娘身边儿陪着,对他们也是个安慰支持。"
  
  "是……您说的是……"荷花长出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
  
  荷花从四奶奶屋里出来,看见自己那屋亮着灯,想来是长生一直在等着她,她没立时回屋,先去灶房收拾碗筷,可进了屋见灶台上早已收拾得干干静静了。荷花知是长生特贴她,多少得了些安慰,洗了个手回屋歇着。
  
  荷花进了屋,但见被褥都已经铺好了,长生蒙着头躺在他自己的被窝儿里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她的枕头上放了一个碗,里面盛着她刚刚咬过的饼子。
  
  荷花把碗拿开放到桌子上,帮长生掖了掖被子,蹑手蹑脚地吹灯上炕。她脱了衣裳躺下,可睁眼闭眼全是杏花的事,根本睡不着。
  
  "我是不是很没用?"长生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响起。
  
  荷花吓了一跳,转过头,但见长生侧着身子静静的望着她,也不知这么看了多久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长生凝着荷花重复道。
  
  荷花怔了怔,道:"才不是,你好着呢,知道疼我护我,我心里欢喜着呢。"
  
  长生脸上的落寞未消半分,反而愈发添了沮丧,只道:"不是,我知道,你觉得我没用,你不和我说话,你和奶奶说话,不和我说。"
  
  荷花被质问住了,长生似是从她的眼神中寻得了答案,没再多说,默默的翻过身去。
  
  荷花心里拧得难受,平心而论,她确实没想过和长生说这些,她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能从长生那里得到任何的帮助和宽慰。不论她嘴上怎么跟长生说,怎么跟别人说,甚至怎么跟自己说,可当真遇了事,她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出卖了她:她一直以来只是习惯了去照顾他,心疼他,却从未把他当做一个依靠,一个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她喜欢他,想给他足够多的好,他也喜欢她,也想给她足够多的好,不仅仅是帮她刷个碗,铺个被子。
  
  荷花心酸又自责,靠过去从身后抱住了长生。长生却没动,只背身躺着,他这样让荷花愈发的心疼,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喃喃道:"对不起……"
  
  长生依旧没有吭声,他心里很难受,荷花说他不是傻子,但是她却觉得他没用……她不跟他说,她不让他疼她,她把他推开,推得好远好远……长生扭了扭身子挤开荷花,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长生闷头躺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被子外面哗啦哗啦的声音,这声音他熟悉得很,是他的花生。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见荷花坐在他旁边捧着一盒子的花生对他道:"谁说你没用了,你做得事这儿全记着呢。"
  
  长生怔怔的望着那满满一盒子花生,似是自言自语的道:"这是我的奖赏,我做了好的事,对的事,奶奶就会给我奖赏……"
  
  荷花道:"是啊,全在这儿呢,都这么多了……是我不对……"
  
  长生摇头打断道:"不是,不是这么多。"说着便爬起来,从一旁的袄兜里掏出一小把花生来,伸手摊在荷花面前,欲证明什么似地道,"这些也是,我这几天得的,我想攒着一起给你。"说完便把手里的花生小心翼翼的倒进那盒子里。

荷花一个一个珍爱的摸着盒子里的花生,就好像从前长生常做的那样,半晌,又把盒子盖好放在一旁,往前倾了倾身子靠在长生怀里,低声诉道:"长生,杏花跟人私奔了,你知道什么是私奔吗?就是不与自己的相公过日子,去和别的男人过日子了。"
  
  长生想了想,下意识的把她抱紧,道:"不对,媳妇儿应该跟相公过日子,荷花和长生在一起,不许走。"
  
  荷花道:"我不走,我一辈子和你在一块儿,因为你疼我,我也疼你……可是杏花不是,她相公一点儿也不疼她,还打她骂她,联合别人一块儿欺负她……她难受,想要找个更疼她的男人一块儿过日子……"
  
  长生一时没想明白,荷花也不多解释,只在他怀里蹭了蹭给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幽幽的开口诉道:"长生……杏花是我妹妹,一个爹娘的亲妹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听我娘说,我娘生她的时候还没足月,又是难产,她才一落地就剩下半口气儿了。我奶奶见她是个女娃儿便没了心思,说是左右养不活,白累了家里出钱看病,直接抱了仍树林子里了。我娘生完孩子只剩了半条命,哭天抢地的没死过去,是我爹背着我奶奶又把孩子偷偷抱了回来,杏花就这么着才能活下来……她生下来就受苦,从小身子也弱,重活累活儿干不了,也不得我奶奶欢心,后来有了大宝,家里就更没了她了……"
  
  "长到十五六岁,人家三媒六聘的把她娶回家做媳妇儿,她是指着从此有了依靠,有人能把她放心坎儿上疼着……可没想嫁了个没长心的……原没嫁人时再苦再委屈好歹有娘有我们姐妹在旁依偎着,心里又有个盼头,只想着将来能寻个好归宿……可如今嫁了人,这辈子就算是一眼望到头儿,什么盼头都没了……我知道她这是心死了,豁出去了……"
  
  "我是她亲姐姐,我想疼着她护着她,可就像奶奶说的,我疼得了她一时,疼不了她一辈子……我自怨也没辙,我帮不上她什么忙,只能在心里盼着她是寻了个好男人,远远地走了再别回来……可我这心里又想她……只怕她这一走,我们姐妹这辈子就再没见着的日子了……"荷花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长生一直抱着荷花静静的听她说话,虽然她说的他不能全明白,但是他很认的在听她说的每一个字,并深深的记在脑子里,一点一点的去琢磨理解……
  
  长生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些似的,开口道:"等杏花回家,来咱家住。"
  
  荷花心口一颤,抬头望着长生。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家人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一个"陌生人"进入他的领地。
  
  长生望着她一字一句的道:"荷花疼杏花,长生疼荷花,所以长生也疼杏花……等杏花回来,来咱家住,我不让人欺负杏花,让你天天见着杏花。"
  
  荷花凝着长生,忽然受不住的扎进他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她越哭越大声,似是有天大的委屈这会儿全收不住的涌了出来。
  
  在她爹娘跟前,在四奶奶跟前,她一直忍着,她是爹娘的大闺女,是四奶奶选的孙媳妇儿,她应该是站起来能扛起事儿的那个,她一直绷着绷着,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她也有软弱的权利。
  
  这会儿长生的一句话却似把心口的堤坝凿开,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东西洪水般倾泻了出来。在自己男人怀里,她可以尽情的做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人。
  
  长生温柔的抱着荷花,等她哭累了哭乏了便放他躺下,为她盖上被子。自己则歪在一边,学着小时候奶奶带他的光景,轻轻的拍打着她,哄她睡觉。

伤心的泪 发表于 2012-9-29 16:16:00

第三十九章


  杏花私奔的事很快便传的路人皆知了,李家一下子成了村里人都远着的人家。只连荷花的亲三叔这些日子也少往他家走动,只才知道这事儿后说了一句话:"这回咱老李家当真是出了名了,祖宗三代都跟着长脸。"荷花爹那么受不得辱的人被亲弟弟当着面儿说了这话,脸上黑得跟刚从灶里烧出来似的,只这火气还没处撒去,憋得他几天之内砸坏了家里两张桌子。

  王家人三天两头的找上门来闹,初时是些年轻后生,再后来连几个叔叔辈的也跟着来了,吵吵嚷嚷的要讨个说法。

  荷花问她爹的主意,她爹气不顺的跟她嚷嚷,说要个屁说法!他们就是想讹钱!你看你老子是长了个挨坑的样儿吗!荷花爹话虽这么说,可这回这事儿到底是自家没理,等气消了家里人坐一块儿商量,荷花爹戳着心窝子拍了板儿:掏钱。

  可你家愿出,人家还不愿要呢。王家长辈放下话来,说这事儿不是拿钱能了的,自家媳妇儿跟人跑了,这等没脸的事儿传得世人皆知,我们福根今后还要不要做人?这事儿想私了没那么容易!必须报官!看看官府怎么判这个被夫偷汉与人私奔的淫妇!

  荷花爹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打碎了牙从身上割肉给人家送过去,人家还端着架子不要,气得他没背过气去。事情就这么一直闹将着,王家人依然隔三差五来闹一场,初时这村里人只当是看个热闹,可日子久了,次数多了,人家也嫌吵得慌,看荷花一家的脸色就愈发难看了几分。

  杏花是与人跑了,李家可还要世世代代的在这村子过下去,只怕因这事儿累得在村里再无立足之地永远抬不起头来。正巧胖丫儿有个娘家表姑也嫁在了王家庄,辈分在那儿倒还能说得上话,李家便托了人情请她帮着问问这王家到底憋了什么心思。

  胖丫儿的表姑倒也是尽心,没过两日便回了话,说是能有什么心思?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儿。背夫私奔的事儿,莫说王家庄,只连整个安平县这十年来也没出过几桩啊,王福根一家这回是丢人丢大了,能不狠狠敲你一笔?人家福根娘说了,赶明儿还要给王福根找个更贴心更好的小媳妇儿,这不又得花钱?这钱谁出?可不得你家出?!

  荷花爹听了大宝回来学舌的话,气得把才修好的桌子又给拍散了,站在屋门口指着王家庄的方向大骂:"王八蛋!当我是地主老财啊!你们王家当日的聘礼有多少?我好好一姑娘给你们当媳妇儿这么多年,把你们一窝子混蛋伺候舒坦了,如今姑娘给我挤兑走了,倒让我一子儿不少的把聘礼都给你退回去!还他妈的倒找你钱!你倒是会做买卖!王八蛋!你他妈的又不是我儿子,凭啥让我给你出娶媳妇儿的钱!将来你下个小崽子是不还得找你爷爷我要钱来!王八蛋!你就是缺揍!赶明爷爷把你家那几块怂货全他妈撅了塞坟圈子里,看你们他妈的还找谁要钱去!"

  荷花爹这暴怒把家里的三个女人全吓着了,瞪着眼不敢言语。大宝倒是被激出了血性,腾地站起来掳袖子道:"爹!你说咱啥时候去!我二姐就是被他们欺负得没活路才跑的!我还没朝他们要人的,他们倒还横上了!妈的!揍不死这帮王八蛋!"

  小宝也从凳子上蹦下来,稚气未脱的喊道:"我也去!我也去!跟他们拼了!"

  荷花爹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回身看看一大一小俩儿子,没应声,恼恨的骂了一声转身回了里屋。

  大宝只当他爹回屋拿家伙去了,等了一会儿没见他爹出来,唤道:"爹,咱啥时候去啊……"

  里屋没有应声,一旁的荷花抓了大宝狠捅了一下,瞪眼道:"行了吧你,别在这儿拱咱爹火儿了,去干啥去?还嫌不够乱的,非得弄出两条人命你就踏实了?到时候你二姐没回来呢,你和咱爹又关大狱里去了,非得让咱家彻底散了就踏实了!"随又戳了小宝的脑门儿,"还有你,还'跟他们拼了',人家一巴掌下来,先把你给拼了!"

  荷花说完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里屋,她这话是说大宝小宝,其实也是想说给她爹听,她虽知她爹不会似大宝这般没分寸,可事怕万一,她爹这辈子从来都是扬着脑袋走路,从没被人骑到脖子上过,这回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只怕他一时气恨上来当真豁了出去。

  荷花滞了片刻,见屋里没动静,方才安了心。荷花娘和胖丫儿也纷纷拉了大宝和小宝,劝的劝,哄的哄。

  荷花在娘家留了半日,看大宝真的被安抚了下来才放心的回了家。然而蚂只在蚁第二日,小宝手打论坛首发便跑来找她说出了事儿了,却非大宝跑王家庄拼命,而是她爹不声不响背着家人去了。

  荷花赶紧回了娘家,家里已是急得团团转,她娘拉着她说他爹一大早儿就走了,她以为是跟着大宝下地干活儿,结果中午大宝中午回来说,她爹到了地里没一会儿就走了,说是气不顺回家歇着,还跟大宝说让他别偷懒。大宝一人干了一上午,回家娘儿俩一对话才发现不对,想着昨天荷花爹那话,只怕是一人找去王家庄算账了。

  荷花听了傻了眼,想起上回她和桃花大宝在王家庄闹的那一次还心有余悸,只连他爹都说那王二爷是不好惹的。她爹又是个暴脾气,说不了几句就得动手的人,这一人去了王家庄可不是送死去了?!

  一家人全都慌了神,大宝拿了家伙都冲到门口了,院门忽然咣啷一声被踹来,荷花爹白着一张脸进了院来。

  全家人都先愣了一下,悬着的心还没收回肚子里,便见了荷花爹左手缠了个布条子全是血。

  "咋了?这是咋了?!"荷花娘惊叫着扑过去。

  荷花爹也不言语,惨白的脸上全是汗珠子,没理众人直接大步进了屋。

  一家人赶紧跟上,慌乱的喊着:

  "怎么回事儿?!干啥去了?!这是哪儿弄的。"

  "爹!谁弄得!我宰了他去!"

  "胖丫儿,快,快弄盆温乎水来!"

  "说话呀你!你手咋了!快给我看看!"

  荷花爹进了里屋,咬着牙坐上了炕,这才把左手上缠着的布条扯开。

  全家人见了,同时惊呼一声。荷花娘险些晕死过去,腿软了软,扑上前捧着荷花爹那血肉模糊地左手哭喊道:"这是咋了啊?!你这手咋了?你这俩手指头哪儿去了?啊?!咋了啊?!手指头哪儿去了?手指头呢!"

  "爹!!!"荷花、大宝小宝也跟着扑了过去。

  荷花娘颤抖地哭道:"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这是要人命啊!这好好的手……呜呜……这可咋办啊……这还能长出来不?啊?还能长出来不?"

  "长个屁啊!"荷花爹终于开了口,咬着牙道,"你当是割韭菜呢,割完一茬儿又一茬儿。快给我弄点儿酒去,我杀杀。"

  胖丫儿正端温水进来,见了荷花爹的手,也喊了一声,差点儿没把水盆子扣了,听见荷花爹吩咐,哆哆嗦嗦的又赶紧跑出去拿酒。

  荷花爹捏着自己的左手腕子,道:"杏花这事儿就算了了,往后蚂王家蚁再不会手打论坛首发来人,你们也不许往王家庄去,自此再没这门亲戚。"

  大宝蹭地炸了毛,红着眼骂道:"我就知道是那帮混蛋,是他们把您给伤成这样的不是!王八蛋,我宰了他们!"说着就要往外冲。

  "回来!"荷花爹把大宝叫住,厉声道,"我先宰了你这小混蛋!你把你老子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说了这事儿就算这么了了!你小子要敢去找后账!我就不认你这儿子!"

  荷花过去抓大宝哭道:"听咱爹的话,你要去了,咱爹这手可不白伤了吗!"

  大宝狠狠的一砸门框,气得抹泪儿。

  荷花娘仍只在荷花爹跟前儿捧着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天杀的混蛋!要人命的王八蛋!你们一个个全不得好死啊……把我姑娘打跑了,现又把我当家的手给砍了,你们这群畜生王八蛋……你们全不得好死……让阎王爷勾了你们的魂儿,滚刀山,下油锅,炸了你们这群没人性的混蛋……啊……"

  杏花私奔的事,便在荷花娘的咒骂哭喊中了解了。

  后来,荷花辗转听说了这事儿的全过程。当日她爹一人去了王家庄,当着村里长辈王二爷的面儿把钱拍在王家人面前。王家人看了,仍是那句话:不能私了,必须报官讨个说法!我们家媳妇儿没了,脸面没了!不能就这点儿钱给打发了!

  荷花爹听完也不讨价还价,从衣服里抽出一把菜刀来。众人只当他是要发狠耍赖,没想他却是一扬手,生生剁下自己一根手指头,剁完眼睛都不眨一下,下巴一扬问:"这下够了吗?"王家人全吓傻了,哪儿还能应话,荷花爹又道:"怎的,还不够?我再给你一个!"说完手起刀落又剁了一个。王家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吓得都不敢吭声了。

  荷花爹连剁了两个手指头,手上鲜血不住的涌,脸上也没了血色,汗珠子豆大,可仍是眉头都不皱一皱的问道:"还不够?不够我再给你第三个!"说完抬手便剁,只这回刀落到一半儿便被王二爷给抓住拦了。王家人原是讹钱的心思,没想竟闹到这个地步,再不敢说话,收了钱紧着把荷花爹请走。

  荷花爹走前跟王家人放了放话说:"我今儿在这儿留了俩手指头了的这事儿,往后谁要再提这事儿秋后算账,让把两根手指头给我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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