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对我的关心再多一点点

大年糕 · 发表于 2022-6-30 09:43:21

放学了，我依然坐在座位上，没有动。看着同学们手脚麻利地收拾书包，匆匆地推搡着走出教室，而我只能羡慕地看着。

我知道，每到这时，校门口停满了车，一辆挨着一辆。车窗打开，是一个个眼含爱意的父母；急切奔离教室的，是一个个万分宠爱的宝贝们。而我，没有人等，也不敢有所期待。

我不想像一个幽灵般地穿过温情的车流，只能选择默默地等在教室，等着这些让我刺眼的情景消失。

已经黄昏，我看不到远处的落日，只隐隐地觉得有一线余晖在高楼的缝隙里隐现，像是要消散，却又固执地寻求人们的注目。

校门外的大柳树抽出了嫩芽，我才发现，春天又来了。

我还穿着薄棉袄，有些热，但我还是拉上了拉链。妈妈说，女孩子穿衣服就该有个样子，不能吊儿郎当。她似乎又一次忘记了，她的女儿也需要换季的衣物，她也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漂漂亮亮地走在春光明媚的马路上。

路边的小摊卖着新鲜的果蔬，好多人围着摊点讨价还价。年轻的夫妻手挽着手，在各色蔬菜中挑挑拣拣，不时还在耳边低语轻笑……我停下脚步，看得有些出神，爸爸妈妈也曾有过这样旖旎的时刻吗？

回家的路，不曾有半点变化。不，还是有变化的，这条路是去爷爷奶奶的家，我的家……不在了。

推开门，屋子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爷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奶奶在厨房忙碌。每天都是如此，我甚至能准确地和奶奶同时喊出“洗手吃饭”四个字。我爱他们，但是我很想爸爸妈妈。

记得小时候的家，也如这般整洁，但可能要归功于爸爸。妈妈工作很忙，经常去外地出差，很多时候家里只剩我和爸爸两个人。爸爸除了上班，还要照顾我。我一边同情着爸爸里里外外地奔忙，一边享受着我们父女的自由惬意。那个时候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安静祥和”，是我日后悲剧的开端。

妈妈在家时，也总是关在书房加班。而这时爸爸通常会安静地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有时看他眼神飘忽，似乎注意力根本不在屏幕上。那时候我虽然不懂大人的感情，但我也能看出来，爸爸并不快乐。

但我始终觉得，他们是爱我的。

妈妈出差回来总会给我带回礼物，虽然有些我不喜欢，但我也装作爱不释手，因为我想看妈妈高兴的表情。我极力地取悦妈妈，但是，那种装出来的亲近感，又是那么的脆弱。不过，我还是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是在乎我的。

爸爸很少说话，但我一直记得，他的大手摸在我头上的感觉，踏实安心。我总会用头顶蹭蹭他温暖的掌心，希望这样的温情能停留片刻。

大人的心思深沉，不是我能理解的。逐渐长大的我，或许说现在的我，有点懂他了。没有爱的家是压抑的，他或是我，甚至是我们所需要的爱的施予者——妈妈，都是一样的受害者。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最后都不要我……

还记得那个晚上，我是被压低的哭喊声吵醒的。我很害怕，不敢听也不敢看。但妈妈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能传进来：“枕头下……耳环……谁的？”

那个时候的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也经常在他们房间玩，在床上四处扔一些玩具，也没看到妈妈发火，她也不会哭。我真的不懂，一只耳环为什么能引起争吵。

惊恐的我不知该怎么办，只好钻进被子里，泪水沾湿了枕头。夜更深了，他们也沉默了，依稀听见妈妈的抽泣声和打火机吧嗒吧嗒的点火声。

我拼命地想睡着，希望明天一睁眼，这些只不过就是一场梦，梦醒后一切都能复原。但我缩在墙角，看着窗外青白阴冷的月光，一夜未眠。

自那以后，家里更安静了，我经常看到他们鬼鬼祟祟地在商量什么，但都没有告诉我。我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仿佛我成了透明的，都不如家里的一个摆设。

再后来，我就被送到了爷爷奶奶家，爸爸妈妈再也没有把我接回去。

很小的时候，他们也曾逗我，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我一度认为，是不是我当时说喜欢爷爷奶奶让他们当了真，分开时真的遂了我假意的心愿？

爷爷奶奶对我很好，但他们毕竟年纪大了，只能让我吃饱穿暖，其他的，他们并不在意。

鞋很旧了，跑步很不舒服，裤子也短了，露着脚踝……其实这些我也不在意，最关键的是，爸爸妈妈都不在意，其他人的嘲笑和指指点点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晚饭后，爷爷奶奶絮絮叨叨地嘱咐我好好写作业，我点点头。其实我的成绩很好，一直以来，爸爸妈妈偶尔的电话都是关心成绩，我不想让他们对我失望，那样的话，他们就更不会理我了。

门缝里传来爷爷奶奶刻意压低的声音，我听到了一个叫“婷婷”的名字。他们怕我听到难过，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那是爸爸的女儿，应该有五岁了吧。我并不介意有妹妹，爸爸爱她，我也会爱她。

那是个漂亮可爱的宝贝，让我这个姐姐自惭形秽。当我看到爸爸抱着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眼里溢满慈爱，我心里是很羡慕的，甚至可以说是嫉妒。但我不恨她，她身体里流着的血有一半是跟我一样的。我想爱她，给她我想得到却始终缺乏的爱。

但似乎她并不需要，她拥有完整的父爱母爱，甚至霸占了我本该拥有的一半，而我，一无所有。我甚至都没有机会去爱她。

明天就是我十五岁的生日了，我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自从和他们分开，我就有一个心愿，希望他们能一起给我过一个生日。我在心里拜了所有我听说过的神仙，希望我的愿望成真。

……

妈妈没接我电话，没关系，她可能在忙，我一会儿再打。

爸爸的电话接通很快，他关心地问我的学习，问我需不需要零花钱，有没有人欺负我……但他似乎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在我忍不住要提醒他之前，他挂断电话，但是足够让我听到了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她在喊着让爸爸抱。

我有些伤心，握着电话，还在想着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爸爸，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你来陪我过，带着婷婷！”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我斟酌再三才打的这个电话，就这么结束了。我流着眼泪，但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哭。

妈妈回过来电话，告诉我她今天会很忙，已经给我订了蛋糕。我有些心急，怕她也着急挂线，就忍不住问她：“你想不想我？我很想你，我想去跟你一起住。”妈妈沉默了，犹豫了一下，说：“当时说好你跟爸爸的……”我小声说：“就一天，好不好？”妈妈停顿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她也许并没有听出，她看似坚强的女儿，内心已经濒临崩溃。

妈妈也许不需要爱，不需要关心，不需要任何能腐蚀她坚硬内心的情感。但是她想没想过，她的女儿并没有磨炼出如她一般的意志，也没有那么坚硬的外壳。她依然迫切地需要父母的爱和关心。哪怕是像其他单亲孩子在换季的时候，都能够得到的一件沾染上母亲气息的衣服，以此也能证明，这个女孩仍然是我的宝贝，虽然我会忽略她，但是我依然宝贝她。

但是，什么都没有。

我找到了爸爸的新家。一路走过来，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疲惫和沮丧依然存在，我不知道我要来干什么，只是抱着一个希望。

还没来得及拿出手机打电话，我就看到爸爸的车从我的身边开过。放下的车窗让我看到了车里面的情景。前座神采飞扬、欢声笑语的夫妻，和后座开心大笑、无忧无虑的孩子。这也许就是典型的幸福家庭吧。

爸爸并没有看到等在路边的女儿，她穿着不合时宜的棉衣，瑟缩不前，一心想来看看她想念的爸爸，想让他抽出一点时间，给自己过个简单的生日。

看着扬长而去的车，我的心跌到了谷底，认清了自己的多余，也看到了自己的前路。

爸爸跟妈妈在一起那么多年，尝够了没有爱的痛苦，现在他逃开了，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

但是女儿呢？我希望爸爸重新得到幸福，但是，他在舍弃了过去生活的同时，也舍弃了我，舍弃了他曾经最爱的女儿。

在爸爸的新生活里，再也没有了我的位置。

今天是我十五岁的生日，我不想要蛋糕，也不想关心他们的恩怨，我只想我最爱的爸爸妈妈陪我过生日，可这个愿望没有实现。

我很累了，甚至连脚都抬不起来。这里离爷爷奶奶家很远，我不知道该怎么走回去。

这个天台，是我最常来的地方，它能让我看得更远。天也暗下来了，没有高楼遮挡的余晖看上去那么美，只可惜，它随着落日，一丝丝地在消散。

楼顶的风好大，我只能眯起眼睛。脚下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柔和的光朦胧了夜色，站在这里，我能清晰地看到我许久未回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