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伤心的泪

错过你为遇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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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27: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青春断代史(十八)

我这个时刻千万不能娇羞,一娇羞就完了,一娇羞我就要崩溃了,而沈思博也很厚道,明明眼神里全是忍俊不禁,面容上却淡淡的,绷的这么明显,简直要我的小命。
"装!让你装!"我把眼镜戴上,空出手气势汹汹地去掐他。
他眼明手快地闪开来:"小姐,请讲点道理。"
"不讲,反正我们又不认识。"
他配合的纠正我:"是刚认识,你贵姓来着?"
我们有时会玩这种扮演陌生人的游戏,假装有生之年狭路相逢,又荒唐又无聊但乐此不疲。
我就把不愉快忘掉了:"干吗告诉你?"
我无聊透了顶,他也陪着我穷开心:"因为大家有缘。"
"谁,哪个?没看见。"感情稍稍得志就这样虚张声势的嘴脸,往来行人看了一定非常讨厌,但我身在其中,心醉神迷的时刻,招人烦也认了。
沈思博走快一步,挡在我面前:"看见了?"
他在左我就往右看,在右我就往左看。他跟着我的目光亦步亦趋,我终于憋不住,笑起来,额头撞在他肩膀上:
"干吗呢你。"
"帮你矫正视力。"他伸手,手指划过我额角,摘下我的眼镜。
我抬眼看着他清秀的五官,这个男孩子离我这么近,一低头就是一个顺势的吻,我不敢动,怕稍稍一动,气氛就要移位。
但他只是作势擦一擦就还给我:"换一副吧,眼神都那样儿了。"
我戴着这幅眼镜,从接触到的皮肤一直痒痒到心里:"说了不要你管。"
"那不行。"他笑,白月光一样,跟着补充:"我答应过你妈,要对你负责。"
关我妈哪一旮旯的事。另外,什么叫,负责?你学语言的,沈思博,请解释清楚它的涵义,尤其是男女关系上那种。
但他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明显的,白皙的脸上泛起一阵红--也不知道算是口误还是唐突,我很希望是后者,但我呐呐的,在这一刻突然失语。
前边分成两条道,左边往学校后山及东门,右边本来一条大道通向寝室区,此刻尘土飞扬。
"学校又在盖什么?"沈思博低声问,有点没话找话的嫌疑。
"新教学楼吧?真是的,盖不够。"
"扩招嘛。"然后他说:"这一段不安全,晚上不要单独走。"
"没事儿。"
他脸色总算缓过来了:"庄凝,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不要这么……"
"勇敢?"
"……傻大胆。"

我第二学期开学时见到骆婷,她还是一个人。
"齐师兄呢?"我问。
"实习去了吧。"她答。
"什么叫吧,你男朋友你都不知道?"
"你从哪里听来的?"她奇怪地看我。
嗬,难道我还撞鬼了不成:"上学期末,小广场。"
她回忆了两秒钟:"哦,那个啊。"
"如果你不喜欢别人说,我谁都不告诉就是了。"
"不是的庄凝。"骆婷微微笑起来:"那天是我穿高跟鞋摔了一跤,齐师兄扶我走了一段而已。而且。"
她的笑容隐约有点惆怅:"齐师兄吧,他心里只有他女朋友,哦不是,前女友一个。再没别人的地儿了。"
"哦。"我点点头,兴趣不大。
老实说,我这会儿也在惆怅,《国际公法》考的不大好,否则奖学金我至少可以拿二等。
寝室几个女生个把月没见面,一重逢就开始拍拍打打,连苏玛这个冷淡的小孩都露出点笑意来。
"去外边吃饭吧。"曾小白提议:"谢端请客。"
这个家伙还是她一贯布尔乔亚式的精明,我一个月没见她了,也不觉得她讨厌了:"请问凭什么?"
"她拿到奖学金了呗。"
"除了你都拿到了。"苏玛说。
我知道此时笑起来有失厚道,但一个没忍住。
曾小白耸肩:"不稀罕。"
谢端急急忙忙地表态:"我请我请就我请吧,没事儿。"
每个人都是老样子。我站起来,拍拍谢端:"哪能呢,我来吧,我还没尽过地主之谊呢。"
我们四个人坐车去市区,吃完饭在步行街上溜达。湿嗒嗒的清寒早春,就午后这么一小会儿还算宜人。我们从一个商场流窜到另一个商场,被柜上的价目表惊得落荒而逃,或者说,假装落荒而逃,享受年轻时那一点点满不在乎的小快意,坦然甚至快活地承认自己买不起。
"庄凝。"走了一段谢端突然碰碰我:"等会儿好不,我想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我陪你。"我笑:"下次你直接说'庄凝,陪我去买',就好了。"
她竟然没有声音了,挽着我的胳膊,隔了一会说:"谢谢你哦庄凝。"
"嗨--不过你到底要买什么?"
"……呃,走过了。"
她要买的东西被"福茗"茶庄的售货员用小小的簸箕舀出来,盛在塑料纸袋里,每一颗都个大饱满,汁很多,色泽暗红而柔润。我的嗅觉里,都是它们清秀的甜香。
"您要的红茶梅,二十块,谢谢。"
"谢谢你。"谢端把钱递过去,没出门就心急的拈一颗放进嘴巴里,眼睛都眯起来。我看着她,忍不住微微笑。
"庄凝你尝尝。特别好吃。"她拉过我的手,倒一颗在上面:"我都不知道这边也有分店。"
我爸是北方人,我跟他一样都不爱吃甜食,但看看这个女孩殷切的小模样,我还是把这个甜蜜的小东西吃完:"很好,再给我一个。"
她开心坏了:"好吃吧?曾小白!苏玛!"
结果一包话梅,被曾小白一个人吃掉四分之三,谢端拿着纸包跟在后头。苏玛说:
"曾小白,你不腻哦。"
"还好。腻了就去吃麻辣烫。"曾小白很随意地说,一边把梅核吐掉,然后她往街那头看了一眼:
"哟呵,有人结婚。"
我们一路徜徉过去,低调打量并评论这一对新人。女的挂在男人臂上,在庸常的婚饰里,面目模糊的两张脸,只见粉色的胭脂和开到盛时的笑。
"新娘漂亮吗?"
"不错。"
"新郎帅不?"

"不帅,跟她差不多高。"

"那就是有钱人了?"

"看起来不像,婚车都是普桑。"

"那,这就是**啦!"曾小白冒一句。

谁也没听清她说得什么鸟语,再问,她才含糊地说,爱情。

对于"爱"这个词,连皮厚的曾小白都没太好意思直呼其名--不漂亮,没有钱,不是爱是什么?我知道曾小白这样的女孩,对于平淡总有一种不可说的揣测,它注定与她缘悭一面。

"那也可能是凑合。"谢端低声接道。

曾小白耸耸肩:"为什么要凑合?国旗手敢说我太物质他不满意,我就和他分手。"

"那你哭成那样。"苏玛说。

"哭成那样我也不凑合--庄凝你呢?"

"我也不愿意。"我回答:"不过我对别人的生活方式,也表示理解。"

"话都被你一个人讲掉了。"曾小白愤愤地:"你真虚伪。"

"谢谢,同志仍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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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28: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青春断代史(十九)


我到这个学期,才渐渐的,感觉到了一点群居的快乐,以及以前看的小说上描述的种种,朝夕相处的女伴的美妙。经历了初时的不适和磨合,寝室生活逐渐成为老钢琴弹出的慢板,有杂音和乱声,但大致曲调圆融。

我和谢端尤其走得近了。

我从小到大,稍稍亲密一些的女孩,每每都是人堆里把握决定权的那一个,个性张扬,从来懒得妥协。我们一起逛超市,如果不事先说好,往往会各奔各的需要而去,时常逛了一圈下来,发现彼此踪影全无,碰头再相互埋怨。

跟她我从来不担心这个,我到哪儿,不用说她都会一直安安静静陪着,初时我还是老样子,直奔目标,等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一转身就撞到她。

"你不要买东西?"

"你要买啊,当然先陪你。"

老实讲,这对我来说,是全新的,惯常生活之外的另一种友情体验与相处方式,竟然有人,她不觉得妥协是什么坏事。她如此轻易的,就让她的需求屈从于他人的需求。她让我费解的同时,不能不产生保护欲。我不能不管她。

她是温柔细致的孩子。早上我偶尔迟起,她会从食堂买好豆浆和煎包在教室占好位子等我。

我们一起去学校放映室看电影,《午夜凶铃》。挪了小板凳占好前排的位置,然后一到恐怖镜头,就"啊"一声,搬着凳子往后移一段,散场时已经是贴着后排墙坐,蹭了一后背的墙灰,互相拍打半天,灰头土脸。

我们一起上课下课,吃饭,泡图书馆,上个洗手间都结伴去。

只是我不问她家里的事,她也从来不说。只有一次,她心满意足的抱着我的胳膊,说:"庄凝,以前觉得你好难接近。"

"是吗?"

"是啊,你看上去非常骄傲。"

"有这种事?我这么讨厌啊?"我逗她玩。

她却认真地解释:"不,不,不讨厌,相反的,是那种特别--怎么说呢,非常明白自己要什么,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就是那种。"

"哦,其实也不是的。"我想起我过年的时候在沈思博家吃饭,打牌时还故意输给他妈妈逗她开心。放烟火时他妈妈搂我的肩膀,对大院里其他人道,小凝啊,是我的小儿媳妇。

"不管怎样,好高兴哦,我们在一起。"她腻着我,脑袋往我肩头一歪。

我样子很嫌弃的轻轻推一推她:"小姐,请不要弄的像告白,我还要嫁人的。"

"你不知道的庄凝。"她笑,声音在我耳侧,低低的,语速却很快,仿佛怕讲慢了就跟不上决心:"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人跟我玩。"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

我就没有再问。


梅雨是专属于江南的,漂亮的词。梅子飘香的时候,淅沥的春雨,静夜里润进人心里。

但身临其境,才会知道,脚下泥泞,四壁潮湿,衣服晾了三两天,揉一揉还是像两栖动物的表皮,冰冷粘腻,这绝对不是什么诗意的感觉。

我们寝室阳台角落里,甚至冒出了两颗黄豆大小的菌菇。我们四个人围着它们,像恶少围着娇弱的良家少女,商量要煮了还是炒了,把八大菜系都考虑一遍才想到我们简陋的寝室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于是一哄而散,该看书的看书,该卖东西的卖东西。

一直到了某天清晨,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听见曾小白的尖叫:

"哎--太阳!出太阳了!"

真的,日头久违这么多天,就跟在清水里滤过似的,特别水灵,特别蓬勃,所及的每一处,都特别干净。

校园里陡然多出许多人,每个人积攒了这么多天的潮气,似乎都从骨头缝里,一点点蒸腾出去。

等我和端端把被褥抱下去,楼下已经没有空地了,只能再行进一段,那边有个足球场。一帮男孩在泥水未干的草坪上呼喝争抢。

"他们,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把被单晾好,我用肘撞撞端端:"狼奔豕突。"

她笑,轻轻撞回来:"你最刻薄了。"

"本来就是,一个球而已,跟抢食似的。"我话音还没落呢,就听耳边有风声,"嗖"一只足球几乎贴着我新上身的T恤,义无反顾地一头撞上前面的栏杆,再弹回来。

我大怒,转头看见卓和颠颠地跑过来:"对不住……嗨,是沈嫂?贤惠呀。"

我嘴巴已经弯到半途了,方才想到不合适,卡在那儿进退不得:"一般一般。"

他眼睛正往我旁边看,谢端把头低下去,对自己一双鞋欣赏不够似的。卓和看了她两眼就把目光掉回来:

"哦,思博没在。"

"呃。"他到底是怎么在看美女的同时,注意到我在向他身后张望呢:"寝室睡觉?"

"没,大早就出去了。"

"上课?哦~帅哥你逃课了是吧?"

"哪儿,是系里一个师姐,大三,这不忙着实习吗,手头带到一半的家教,请他帮着带,他人你知道的,哪好意思回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岂止知道。沈思博绅士了二十年,每一天都让我又偏爱又无奈。说是嫉妒也到不了那个程度,小小的失衡却一直在。

"哦。"

"沈嫂这就是你不对了,也不多关心他一点,他现在辛苦,人都瘦了。"

"他今晚上回来吗?"

"回来的,回来的。"卓和看上去特认真:"真的,您可得好好慰劳他。"

晚上我给沈思博打电话,他讲话断断续续,听动静正不断把谁往旁边拨拉:"……等等啊,我出去跟你说。"

"怎么了?"

"没事,有人打鸡血了。"他笑:"我离他远点。"

然后我听见卓和的声音:"小沈,你就尽不知好歹吧你,庄……"

我其实蛮想听他下面的话。

"可以了。说吧。"

"哦,没别的事。问问你,生日还回家?"

我跟他的生日隔了小半年,一个严冬一个酷夏,都不是什么好时段。

他顿了两秒:"你不说我都忘了。不过了吧,挺忙。"

"那怎么行,过九不过十嘛。"

沈思博在那头哑然失笑,细碎的气息落在我脆弱的耳廓:"你这个话都出来了,你不是一向觉得很土?"

"呵呵那个,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用手指不断绕着电话线圈,说:"要不那天我陪你,随便过过?"

"好吧。"他一向都迁就我:"但那天我要出去做家教,你等我。"

我搁上电话。室内异常安静。

我头一低就要起身走开,当然未遂,余下那三位一人一只手就把我给摁住了:

"他答应了?"

"哎。"

"哦也,庄凝,就明天,把他办了。"

"曾小白,你看你奏是不含蓄。庄凝--"苏玛还是一向慢悠悠的语调:"我有卡,开房可以打折。"

"去死去死你们两个。"

"开KTV房哦,你想到哪里去了?"苏玛得儿意的笑,得儿意的笑。

曾小白睨她一眼:"KTV也可以的好不好,还更有气氛。"

我啥都不说了,捂着额头坐在那里,谢端在旁边同情地拍拍我:"庄凝……"

还是这孩子纯情。一开口都这么细声慢语:"要不,你就听她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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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2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青春断代史(二十)


到那天却又下起雨来,操场上不知谁的毛毯忘了收,远远的看过去特别凄清。

谢端站在阳台上说:"快一点啦,天都要黑了。"

"喂喂喂,慢点,谢谢。"房间里,我本能地往后闪,躲避迎面而来的闪亮刀锋。

曾小白手持眉刀的刀柄,居高临下看我,像凛凛的一个侠女:"to be?Or to ugly?"

她自告奋勇要给我化妆,问题是我一时糊涂竟然答应了。

人仰马翻。我们方圆一米以内是凌乱的化妆品,浓烈的脂粉气。苏玛躲得远远地在角落里,戴耳机听BBC,搭配招牌表情--"她们都神经了"。

我手边摆着一条黑色蕾丝边小礼服裙,裙摆在膝盖以上至少三指宽,闷骚的一塌糊涂。

这些只为了今晚上,我能把我喜欢了十几年的男孩子拿下。

爱跟罗马一样,不能一朝形成,不过有时是需要一点催化剂。我承认,昨晚抱着被子构思过,他怎样在夜光迷离当中,被我崭新的美貌迷惑,突发危机感和占有欲--谁知道呢,我也是看过偶像剧的人,那上面都这么演。

要不是被这样的念头动了心,我怎么能坐在这儿,被曾小白当调色板使。

谢端推阳台门进来:"哇。"

曾小白可得意了:"特美吧?收工。"

我把镜子够过来,结果--------这打击大了。里头的人我不认识。

"--曾小白,你你你是不是在整我?"

"不好看吗?"曾小白不解了:"很好看啊。"

我一着急就开始彪悍:"好看,我裙子再短一点,就可以去卖了。"

"这叫什么话。"曾小白蔑视地说:"你要还跟平时那样,凭什么诱惑他啊。"

我有点词穷,真的,关于如何吸引男性,这是我并不擅长的领域。

"好看的。"谢端这时候过来搂着我脖子:"虽然不大像你了,但真挺好看的,我都想亲亲你了。"

她的安慰多少让我心安。我又对着镜子照照。谢端尖尖的下巴压在我肩头,我在镜中看见我们脑袋挨脑袋,点尘不染的两张明亮面孔。

"你们俩真恶心,恶心。"曾小白在一旁皱鼻子:"话说端端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连庄凝这个一本正经的家伙,都有喜欢的男孩子。为什么你连鬼都不喜欢一个?"

曾小白其实不是故意的,现在我们都知道,她讲话就是这个咄咄的腔调。谢端已经有点尴尬了:"也不是的……"

"怎么没有,她喜欢我呗。"我把谢端的手抓在手里:"对吧端端?"

"当然啦。"她笑起来:"最喜欢你了。"

我在卫生间,刚把小黑裙藏在绸缎里的拉链给找到,电话铃响了,我扯着领口就往外跑。

谢端在门口赶紧"哗"把窗帘给拉上,冲我摆手。

曾小白床头刚装了一个小分机,长颈鹿形状,她此刻也正在铺上换衣服,一只手绕到背后扣文胸,另一只手捏着它的脖子通话:

"亲爱的……对呀,忙呢,不去了……呵呵……逗你玩的,我马上就下来啊。"

她手忙脚乱阖上话筒,就往床下爬。

我嘘口气,有点小失望,缩回卫生间。才发现食指被尖锐的饰物拉出一道伤口,不很深,血将出来未出来的状态,挺疼的。

系上拉链,我把皱褶抚平顺,深呼吸,然后推门出来。

这下连苏玛都抬头了,嘴里还跟着广播在念念有词,就那么盯着我。

我觉得自己像一只长手长脚的蜘蛛,胳膊都不知往哪儿放,下意识的把裙摆往下拽:

"好看吗?"

谢端使劲点头。而曾小白顿了几秒,说:"庄凝,我严肃的告诉你,你不许跟着我同时下去啊,至少错开十分钟,不然翻脸。"

"呃?"我一时没明白。

"她夸你呢。"苏玛把耳机摘下来:"我都听懂了。"

"老实说。"我笑,自己都感觉估计是龇牙咧嘴的:"太含蓄了。"

"请相信一个资深人士,你会成功的。"曾小白回头,得意地抛个媚眼:"别忘了请我吃饭。"

结果她赴约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寝室里。

"这都几点了?"曾小白看看我,又看看表:"七点半。你跟那位哥哥,约得什么时间?"

我翻着一本专业杂志,肘弯搭在书桌上,用我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没事,他说他会迟。"

实际上我当然没有这么无谓。两个小时我还在看同一页。

但我还能怎么办?我跟室友们说我要去约会,说的那个谁好像很拿我当回事,结果等了这么长时间,要是再不装的淡定一些,就太笑话了。

我当然也担心,是不是出了状况。失速的车,醉酒的行人,闹事的混混,甚至--他补习的那德国家庭有秘而不宣的大隐私,正好被他撞见?--我要挨到何时报警?

理智在一旁嗤之以鼻,得了吧,你以为拍悬疑电影哪?

不是的,这世上任何一部电影,都不能跟一个等待约会的女人攀比丰富及缭乱的想象力。

但现在夜色还有些稀薄,而沈思博只需要经过两条街道,治安和交通都不错。

如果能够给我此刻的情绪打一个投影,那么应该是一簇幽幽的暗火,无声的,压抑的,却因她人的目光越发炽烈。原本谢端要在寝室陪我的,结果随着时间过去,她跟我讲话的语调都成了安慰性质,柔声低语的,我记不清有没有对她失态,总之是把她赶出去吃饭了。

现在曾小白又成了这样,语速都放慢了:"哦,那好吧。要吃东西不?"

她们都不知道此刻对我最大的宽待,是装作没有看见?我站起来,啪把杂志扔在桌上,然后伸手去拿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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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2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青春断代史(二十一)



就在此刻,寝室门被推开。

     谢端捏着门把,单脚跳进来,一路扶着橱柜,抬头看见我:"哎?你……"

"怎么啦怎么啦?"我赶紧过去扶她。

"没事儿。"她呵呵的笑笑,借力走了几步,坐到方凳上挽起裤腿:"嘶--"

"我靠到底怎么回事?"我看她纤细的小腿上已经青了一块,一着急更上火了,伸手去按淤块的边缘。

"疼疼疼。"她叫起来,可怜巴巴地看我:"庄凝,好疼啊。"

曾小白站在旁边,说:"我有正红花油。给你们拿来?"

我和谢端看她,她开抽屉,耸肩:"放心,免费的。"

"别动,别动啊。"我倒出红花油在手上,轻轻给谢端揉:"你磕哪儿了?"

"我跟你讲你不要骂我啊。"她小声说。

我好气又好笑:"不骂。讲吧。"

"我……我在食堂门口,被自行车给撞了。"

"……怎么能给撞的?你肯定走路不看路。"这丫头一向这样。

"嘿嘿,我,我走了一小下神。"

"走神,走神。"我真恨不得掐她一下:"什么人撞得?让他赔。"

"那怎么好意思?他也摔倒了,可能摔的比我还重呢。而且他说对不起了,他说有急事。"

"对不起就完了?万一以后发现有什么呢,医药费呢?"

"不会的,我哪那么不经撞。"

在我眼里她就是个瓷娃娃,本来就不经撞。

"而且。"她接着道:"他也说了要送我来着,是我没好意思。"

"男的女的?"

"男的。"

也是,端端一向对男性敬而远之,要男孩子送她回来,会要她命的。


二十分钟后沈思博终于在楼下出现。那时我已经沮丧的趴在书桌上,有气无力。替他传话的女孩子敲我们的门,请问庄凝住这里吗,下面有人等。

他站在车棚底下,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很多口袋的休闲裤,长的显眼个子又高,很多路过的女孩都在偷偷看他。

我使劲吸口气,再吐出来--没事,庄凝,别小心眼了,他没出什么状况,平平安安出现了,多好。八点也不算特别晚,好好陪他吃个饭。

我把笑调整出来,向他走过去。

沈思博看见我,微笑,我用本该出现在五点半或是六点的语调问:"饿不饿,去哪儿?"

他接过我的小拎包,然后说:

"我吃过了。"

"……"

"做家教的那家,知道是我生日,他们特别注重这个,瞒着我给办了个派对。"

我看着他,好容易镇压下去的怒火这下反攻倒算,霎时漫山遍野。

我一时手指尖都抖了。一部分是气的,一部分是饿的。人在饥饿的时候最容易失控。

"我给你打……"他还在解释,还在解释。我瞪着他,往后退。

他很奇怪地看我:"你干什么?"

我特别镇静地面对着他,从他手里拿回我的包:"我不占用你的时间了,你回去睡吧。"

"什么意思?"

"真的。"带着简直是欢快的狞恶,我甚至笑了:"回去吧。我也走了。"

"庄凝。"他在我身后叫我,明显也有点动气:"你讲点道理。"

我不讲,道理?我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才能顶着这么一个大浓妆,和这么短的裙子出门赴约。我从昨天就没有好好吃饭,就为了穿这个衣服腰身能更好看。我等的都低血糖了,他却神清气爽地对我说,他吃过了。是呵,我不讲道理。

欺负我,欺负我喜欢你是吧?我喜欢你,我就活该了?

沈思博叹口气,拉住我胳膊,尽量温和道:"算了,饿了吧?我陪你去吃点东西。"

我知道此刻如果要和解,哪怕我刚吃完十二道大餐也该答应才是正道,何况我明明就饥肠辘辘,可是我转头,话说出来是这样几个字:"早吃了,不劳费心。"

这像几只木锲,把一切可回寰的余地都填住了,我自己都感到了绝望。看着沈思博顿一顿,一言不发的松开我。

他神情冷淡,眼里看进去却有真的难过,我心碎又幸灾乐祸地看他,然后转身就上楼去了。

我爬楼梯的时候腿一直抖一直抖,不是恐惧的那种大幅度,而是空虚的,周身泛冷,病态的战栗。推开寝室门,谢端和曾小白都向我看过来。

"不要跟我讲话。什么话都不要讲。"我又快又凶狠地说,伸手拧掉高跟鞋,攀到上铺,膝盖被床栏猛撞了一下也浑然未觉。

然后我把自己摔在床上,扯过毛巾被蒙住头脸。柔软、舒适、私人化的黑暗。

我的眼泪汹涌地流出来。同时恨得牙痒痒,使劲咬自己的手指头。伸手去揉眼睛的时候,食指的伤口被睫毛扎了一下,我想这个妆化得真是一个笑话,心里的委屈越发尖刻。这世上还基本没人能给我委屈受呢,沈思博,我不就是喜欢你吗,你就这么不把我当回事。别指望我光付出,没你我也活得下去。

再转念一想,大概这下他也明白了,庄凝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从小一直装的挺懂事的,撒起泼来跟泼妇一模一样。沈思博多骄傲啊,别看他温和,他是柔土下埋藏的金属矿脉,认理认的不行。他说,我长这么大从没跟谁道过歉呢,没这习惯。

那就谁都别理谁。

于是我们就此绝交了。绝交好啊,多少年以后我们重逢物是人非,他娶妻生子,而我身为人妇,各自强作镇定地说,嗨,好久不见。然后擦肩而过,我看着他的背影,不能告诉他,我长子名字里也有一个博字。

嗯,有识之士不必提醒我,这是电影《昨日情深》里的情节。

构思到这里我疼的气都透不过来了,泪水猛烈,全身发抖,皮肤一阵烫一阵凉。

门一声响。不知谁出了寝室。

然后有一只手摸上来:

"庄凝,庄凝。"

谢端的声音。

我使劲咳嗽清嗓子:"没事,别理我。"

她默了一会儿:"我能上去吗?"

"……"

谢端爬上来钻进我的被子,我闷闷地往里去去。她的身体特别柔软而且温暖,紧紧挨着我。但她可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一想问:

"你为什么喜欢他?"

我恨恨地回答:"因为我脑子坏掉了。"

"别这么说。"她把我的右胳膊拨拉过去抱在怀里:"你那麽喜欢他,多幸福啊。"

我像个愤怒派诗人一样冷笑。

"真的,而且你们从小就在一起。"

我没反应,她抽抽鼻子,自顾自说:"我多想也要个这样的。你们对对方,都是独一无二的呀。"

我有点走神,独一无二。

我对他偏执,乖张,我对别人从来不会那样,但他还不如一个局外人看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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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0: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青春断代史(二十二)


"唉算了不说了。"我忽然觉得非常憋闷,蹬开被子坐起来:"去洗脸!不管了,他妈的。"

谢端抬胳膊把脸挡住:"哗,好亮。你说脏话,呵呵。"

"我说了我就说了。"我拍她:"你也给我起来。"

曾小白这时候推门进来,手里拎着方便面和榨菜:"都哭完了?"

"你哪个眼睛看见我哭了?"我从床梯爬下来,一边说。

"你就逞吧庄凝,吃点东西。"她把面递给我:"五块。"

我发现自己的确走路都打晃了:"附赠开水不?"

"真好了啊。"曾小白嘿嘿笑。

"当然。"我喉咙那里还是哽的,脸部肌肉酸痛,伸手拍一拍:"有什么了不起。"

"有什么了不起?你把端端好好的都惹哭了。"

"…………"这我还真没注意到,转头看谢端的眼睛果然是肿的:"你有什么好哭的。"

"你那么难过。"她低声道。

我怔了怔:"嗨。端端,你再这样我不要你了。"

她笑起来,过来掐我:"你想得美。"

我吃方便面的时候苏玛回来了,湿淋淋站门口就气急败坏说:"我们寝室电话坏了!怎么都打不通!我没带伞!"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我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捞过话筒,果然,一片空茫。

我抓着它想了两秒就开始吼:"曾!小!白!"

曾小白飞速爬到床上。"咔哒"一下,电话里有声音了,嗒,嗒,嗒。

我放下话筒,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要命了,曾小白,把那个长颈鹿给我扔掉!"

沈思博那会儿说,我给你打……打什么?还能打什么?我一直傻等等到崩溃,和他吵成那样,就因为这么个乌龙事。

她坐在床上瞪起眼睛:"这能怪我?"

是不怪她,怪我自己。

我是因为血糖偏低和虚荣心受损引发的狂躁症,沈思博不是那么做事没分寸的人,正常状态下我肯定会听他解释。

我看看时间,刚重新碰到话筒,它猛然在我手下尖叫起来。

"喂?"

我接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对方没太反应过来:"……庄凝?"

还真的是他。我抱着话筒,想了半天接了一句:"十点半了。"

"嗯?"他一时不怎么明白。

"你说十点以后,从来不好打电话的,礼貌原则。"

"那怎么办呢?"他不紧不慢地说:"有人生那么大的气。"

"谁啊,那么小心眼?"

"可不是,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还差点出了车祸,结果这个小姐跟我说,不占用我的时间了。"

我略过他调侃的语气,紧张地问:"车祸?什么车祸?"

"没什么,小事故,但我得回去换衣服啊,我总不能一身灰跑去见你吧?"

"嗨,你也不说。"

"说了你听吗?"

我想说对不起,结果咬到自己的舌尖,说不出来,我也没这习惯:"还出来吗?"

"什么?"

"咱们接着那会儿,不吵架了。"

"十点多了小姐。"

"你生日不还没过完吗?我还没吃饭呢,我饿。"


刚下过雨的城市,街面有如被晕染的色谱,法梧柔韧潮湿的枝条擦过车窗。立交桥两排灯光远远倒映在窗玻璃上,看过去仿佛在半空中,悬着白日里失落的一座城。

沈思博的脑袋,不断撞到我的肩膀。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说:"那个,你想靠就靠呗。"

他没有出声。

我转头,才发现他已经睡过去了,一缕头发垂下来挡住眼睛,那么累,气色还能这么好,唇红齿白的。他其实非常困倦,但我叫他他还是出来了,这个人怎么这么倒霉,就碰上我了呢?

我看着他,看着他,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年轻的,战兢的母亲,怀抱婴儿,愿倾尽我贫瘠的所有来交换整个世界噤声,予他片刻安睡。

我要怎么办,对着他,内心越缱绻,就越不得安乐,我发现自己越发等不及来日方长。

公车碾过一个减震带,咯噔一下,沈思博随着动一下,眼睛还是阖着。但接着他伸手,先是碰到了我的胳膊。

"你要什么?"我问他。

他不答,慢慢往下,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但眼前已非无知所以无谓的年代。

这成了一种未命名的亲密,有来处却没有一定去处。脆弱又顽固,这一秒貌似永远,但下一秒就可能失散。我心里又喜悦又有莫名的难受。

他指腹触到我食指上的伤口,抬起来看看:"这又怎么了?"

我想指指领口,结果一看自己已经换成一身T恤牛仔裤:"不小心弄得,没事。"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枚创口贴递给我:"没事--那会儿我就看见了,都没来及问--以后别再任性了。"

"……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要好处?"

"嗯。"

"我就教你上次问我的那句。"

"啊?哪句?"

"忘了?那就算了。"

"没忘,没忘。告诉我吧。"

"表白时候用的?"

"表白时候用的。"

他面向我,慢慢的,很温柔的说了三个字节。

我重复一遍。接着他又重复一遍。

摇摇晃晃,光影支离破碎。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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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1: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之一)



十月是多事之秋。

L大校辩论赛开赛。

法学院承办"国内经济法高校论坛"。

院学生会面临换届选举,骆婷要潜心找工作,我竞选副主席。

跟这些比听上去不值一提的是,沈思博被要求请我们一寝室女生吃饭。因为他上次"把庄凝拐走一个晚上害她们好担心",呸。

我被院办抽调过去,写发邀请函,置办礼品,打电话。嘉宾有国内知名教授,法学权威,以及市教育厅和执法机关领导。

事情看着简单,做起来却琐碎,每一位都要确定送达,收取回执。有人未必拿你当回事,颇不耐烦,你还得耐心跟他沟通。

论坛排在十月的第三个周末,而那周周六下午是辩论赛的初赛,法学院对经院。后者也是L大的王牌学科,一个两个出来的都是嚣张的主,都觉得自己是未来的索罗斯巴菲特,动不动就要抄华尔街的底。

我不是不紧张

论题没多大新意,知易行难和知难行易,我们正方,持前者。

对方火力集中在二辩,这个男生长的一脸商战,攻辩时有如德摩斯梯尔尼附体,言辞犀利,滔滔不绝,每次都捡准要害下口,连辩友的发言都抢。

以至于他们的三辩坐在一旁,眼神都飘了,基本没有发挥的机会。

对方气势太盛,我们这边一辩那个女孩明显有点慌,做攻辩小结时,最后一个磕巴,读成了"综上所述,我方认为,知难行易。"

底下立刻有哄声。这就相当于,球场比赛队员一脚踢进了自家球门。

经院那边有人唿哨,喝倒彩。法学院人人面色阴沉。一辩坐下时脸都白了。

对方二辩起立,陈词前先微笑:"首先,感谢对方辩友支持我方观点。"

我本来也慌,这下怒了。

接着我就想到了怎么扳回来。

我起身,双手按住桌沿,上身挺直,发言时刻意微微前倾:

"各位,我方一辩方才在表达上出现了谬误,请问,是她不知道我方观点吗?相反,她知,而行错。这恰恰证明了我方观点,知易行难啊,这位辩友。"

句尾扬上去再落下来,不要怀疑,我成心的。

大概一两秒钟之后,场内开始鼓掌、喝彩,还有人跺脚,忒不冷静。

对方足有十几秒无人起立反驳,二辩瞪着我。最后是三辩站起来,含糊了几句。

有时候能力相当,士气就是胜利的指向。

结束以后,陡然放松下来,我们都累的打颤。

骆婷过来给我一个熊抱:"干得好庄凝。"

这次她旁边终于换了个男人,长相纯良,和齐某人不可同日而语。骆婷在毕业前赶上一场黄昏恋。

正这么想的时候骆婷转头对她男朋友说:"对了,齐师兄呢?"

她男朋友四处看看,接着耸耸肩:"走了吧,没事,你还怕他丢了?"

我问:"他来干什么?"

"哦,他陪他老爹来参加……"骆婷还没说完,我注意力就跑掉了,我看见沈思博了。

这时我背后有阴影袭来,接着有人碰碰我:"嗨,美女。"

我回头一看,是对方的二辩:"咱们不打不相识--吴谦,会计系,经院的学生会副主席。"

他伸手来握,我也不能拒绝,结果手被紧紧攥住,并顺势把胳膊搭到我肩膀上:

"拍张照,留个纪念。"

他掌心湿而且粘腻,还握的特别紧,我生理上产生严重不适,险些连笑容都没法保持。

闪光灯劈头盖脑迎面而来,我的厌恶不知有没有被抓个现行。

"庄凝对吧?"吴谦终于松开我,露出四颗牙齿,右嘴角吊起来,像试卷上一个标准的勾:"我记住你了。"

要是真的威胁我倒无所谓,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吴主席这么瘆人就不对了。

好在沈思博已经走到我身边:"怎么了?"

他肩膀挨着我,隔着两层布料,我也感到他肌肉紧绷。

"没事。"我笑:"拍个照片。"

吴谦用领导乃至领导人的眼光打量沈思博一下,然后对我说:"再联络。"

这人一转身我就掏出纸巾,使劲擦手心,骆婷在一旁看看我:"不够我还有。"

"谢谢哦。"

她继续说:"经院果然变态多啊,这人肯定是那种大清早起来,对着镜子吼三声'我要赢!',那种偏执狂。"

我边擦手边对沈思博介绍:"这是骆婷,我领导。"

他跟我乖乖的叫一声:"骆师姐。"

"乖。"骆婷格格地笑:"把这个小帅哥紧张死了,你怕他打她?你倒让他试一个看?"

"那倒不至于。"沈思博笑笑,偏头看看我:"谁敢碰,你?"

我穿外套,手抓在衣领上,一边横他一眼。他莞尔,抬手过来,把我自己使不上劲的后领翻好。

骆婷在旁边轻咳一声:"庄凝,先走了。"

"骆师姐等一等。"沈思博手还在放在我颈后,转头对她说:"我要请她室友吃饭,你一起来吧。"

"吃不成了。"我低头系纽扣:"谢端,就是我跟你提过那个,妈妈生病回家了,下星期才回来。"

"……一定得等她?"

"当然。"我很严肃地看着他说:"她可是我最爱的女人。"

沈思博看样子快摔倒了:"小姐,我不认识你。"

"怎么又不认识了呢,不是刚认识吗?我好好站在这里,你就跑过来。"

"我跑过来干吗?"

"谁知道呢,也许看我长的漂亮吧。"

他有好久不讲话,我看他的眼睛都眯起来了,非常的卡通,却又非常迷人。

他再这样我都要受不了了,我说:

"手伸出来。"

"?"

我把手塞到他掌心里去。

别看动作挺大无畏的,其实心里可紧张了。他万一不配合呢,那么自那晚开始的缱绻怡人,小打小闹几个月,一朝回到暧昧前。

好在他配合了。我触到他中指上,做学生的都会磨出来的一块茧,他位置跟别人不是特别一样,因为小时候拿笔姿势的问题,为此他妈训过他好多次,没用。

可是我觉得,好酷啊,我的沈思博,就连手上的茧,都这么有辨识度。

现在他的手握着我的,先前那个伪德摩斯梯尔尼遗留的不适都抵消干净。

他抬一抬:"刚认识你就这样?"

"我乐意,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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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之二)


"……说的迟那时--快!"沈思博侧脸,前面几个字还在慢悠悠阴沉沉的说,到最后一个突然扬起,来势汹汹,直冲到我面前一样。

我吓的一抖。

没错,他这是在给我说鬼故事呢。

我们刚去看了《OFFICE有鬼》,莫文蔚身材真好,舒淇相当漂亮,香港电影吓唬人的功力也见长,不比从前--照《2002》里谢霆锋的说法,阿婆,你以为你绿的跟个青菜一样就是鬼了?

在学校放映厅看的时候还不觉得,大家反正聚在一起此伏彼起的尖叫。我一边看一边还跟沈思博讨论了一下,香港的鬼还行,比起日本的来,比较有序,有忌讳,还有是非观。

出来以后就不行了。

我这个人白天看上去挺唯物的,其实骨子里是个神秘主义者,一遇到适合的环境就开始发作,此刻月色如盐,四周人迹寥落,我又刚看完恐怖电影。

一紧张我就紧紧挨着沈思博,他转头看看我:

"你很怕?"

"没有啊,哈哈。"我放松身体,甩甩胳膊:"有什么好怕的。"

他顿了一顿,那种促狭的笑意又来了:"那我再给你讲一个。"

他就开始讲,桃花杀的故事,某年某月,女人因爱生妒,杀了自己心上人的情人埋在桃花树底下。

后来女人如愿以偿,嫁给心上人,某日春游踏青,路遇桃树十里。兜兜转转绕不出去。

她一转身,就到了"说的迟那时快"的部分。

我其实一直认为这个评书里的高频词,表现力相当一般。但被他此刻说来,特别有惊悚效果:

"--一个老婆婆出现在她眼前,阴阴地讲,姑娘,你知道,这棵桃树为什么长得那么肥吗?"

我这个时候牙齿已经暗地里打颤了,还在硬着头皮玩强悍:"嗨,一般一般,听过的。"

他笑的样子挺坏的:"那你掐我干吗?"

我才发现,我正无意识攥着他袖子呢,赶紧松手,牙根那里冷嗖嗖的,想反驳但没有力气。

小河流在夜色里闪着光,它横贯整个校区,从木桥经过的时候,可以看见一尾一尾柔韧而肉感的,银亮的鱼。这里距离宿舍区也挺近了,我感觉刚好一点,沈思博开口,诡声诡气地:

"你知道--这河里的鱼为什么这么肥吗?"

我"啊"一声,两只手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接着我就走不动了。

沈思博可能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开头还在笑。渐渐的大概是的确发现我脸色不对,不是跟他寻开心。

他开始紧张,转过身扶住我肩膀:"真吓着了?不会吧?庄凝?小庄?小凝?"

我笑不出来,只能衰弱的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看上去又歉疚又奇怪又无可奈何:"你还真是……没事儿,哪来的鬼?都是编的。"

我当然知道是编的。

我不知道的是,怕就算了,可心里这么沉的悲哀,到底是从何而来。我的意识和身体像水和油没办法相融,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眼睛发直。

后来细细想想,这也不是不能解释的。

鬼这个事物,带来的,有时并非死,而是生的恐怖。它归根结底象征着脱离常规,从而产生无从控制的无力感。鬼不仅仅是鬼,它是生活里一切阴暗的,叵测的,不可知的变数。

大多数时刻你活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偶尔,你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条件下成立的偶尔,世界在意识里,一时因无常而冰凉。

于是我眼下只觉得莫名的恐慌,没办法理清楚,再讲给他听。

而沈思博正低头看我,看我大概是缺血的脸,神思恍惚的眼睛和脆弱的嘴唇。

他眼神里有迷惑,黑蒙蒙的,他也许并不认识这个样子的我。

我的神智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回流,我渐渐又觉得暖了,但是心跳的飞快。他紧张地笑了一笑,笑容到半途就不见去处。他俯身过来。

我闭上眼睛。


"庄凝?!"

声音从身后而来,第一声不是非常确定。沈思博比我先反应过来:

"是叫你的吧?"

我睁眼,和他面面相觑。然后我转头。

那个天昏地暗的情况下我没听出来是谁的声音,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哪个啊,不想活了是不?

我看见木桥尽头,通往寝室的林道上,拖着小皮箱的一个身影:"庄凝,是你吧?"

"端端?"

我还没来及有别的反应,她就像迷路的小孩子,丢下皮箱向我跑过来,帆布鞋踩得木板咯吱咯吱响。

我转身正迎上她,她一把抱住我,我花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明白她在哭。

"端端?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我抱着她,无奈地对沈思博偏偏脑袋,他目光落在谢端身上,再看我,用口型问:"没,事,吧?"

我摇摇头,轻声说:"没事,你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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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2: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之三)



"我和我妈吵架了。"宿舍里,她坐在那儿,脸捂在毛巾里,闷闷的声音:"我就跑回来了。"

"为什么吵架?"

她沉默。我摸摸她的头发:"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突然开口:"她又指责我。"

"我怎么样她都不满意,哪怕特别小的事情。"她可能真的压抑太久,一开始说就不停顿:"她说,我不像她生的。我跟我爸一样,天生的,无可救药。她说这个话的时候,我真的怀疑,她根本一点不喜欢我。庄凝你说,她生我干什么?"

她抬头看我,发抖,断断续续讲了很多,关于她妈妈,好起来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她小时候家里还没有调上来的时候,镇幼儿园小朋友只有她穿她妈妈托人从上海买来的童装,可爱干净如同广告里头的小童星。

她几乎没挨过打,也很少被骂,生气到极点做母亲的也只是哀愁地叹口气,道,端端,你好啊,你真是你爸爸的女儿。

但就这么一句,小小的谢端就会立刻羞愧的哭起来,谁都劝不住。

不是这种家庭出来的不明白,这是何等的份量。意味着堕落,败坏,自我放弃,以及让爱她的人非常失望。她们母女同甘共苦,在生活里挣扎了那么久,她母亲轻而易举一句话,就能把她变成一个背叛者,把她打发到另一种被鄙视的生活方式里头。

这意味着另一种遗弃,精神上的遗弃,遗弃向来是孩子最恐惧的事。

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在街上不知干了什么惹我妈着急,她拖过我就往街边一个乞丐那儿走,边走边冷酷地说,你这么淘气,我把你给他了,我重新生一个。

我至今还能清楚想起来,我在她手里是怎么样的惊慌,痛哭流涕,不顾一切地哀求。我记了十几年,也不是说要怎么样,就是一直记得。

大人对小孩语言上伤害的效力,其实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烈。

但问题是,我妈是无心的,但是谢端的母亲明明知道这样会让女儿内心苦痛,但她宁愿如此也不愿放掉这句咒语。只因为它有效。

我从上方把她抱在怀里,除了叹气,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端端,怎么说她都是你妈妈。"

我寻找合适的措辞,边想边慢慢地对她说。

"--也许你长大了,她一个人很寂寞。跟她好好谈谈。让她知道你是成年人,能管好你自己。

--如果实在说服不了,也没有关系,当个好女儿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千依百顺,你看我,不也凑合。

--没事的端端,都会过去的,而且我,我会陪着你。"

满室清寂,一地凉白的光。她一直不做声。我线衫上臂部位有一小块,慢慢被浸湿,变凉,贴在皮肤上。


下个周末,沈思博履约请我们寝室一众人吃饭。

曾小白手臂搭在床栏上,两条长腿晃荡晃荡:"庄凝,我要怎么称呼他?"

"直呼其名呗,还怎么称呼。"

"你们到底确定关系没有啊?"

我笑,反问她:"你很着急唷?"

曾小白长叹一声:"我拜托你庄凝,日后端端孩子会打酱油了没准你和他还在暧昧呢。"

"……为什么是我?"谢端很无辜,小抗议一下。

"BECAUSE--我不要孩子,影响身材,苏玛?看她的劲头,估计不念到博士后不罢休,只能是你了端端,快快快,急急如律令,找一个气死庄某人。"

我过去踹她的床:"你无聊不?快点给我下来。"

她跳下来的时候,手指上有什么闪了一下我的眼,仔细一看,是一枚亮亮的小白金戒。

"曾小白你发财了?"

她抬手看看:"哦,不值很多钱,那个谁送的,明年不是指环年吗,改天你也让沈送你一个。"

那个谁是她新男朋友,家里貌似做工程的,挺有银子。

我被她说的心动。

从小到大我们互通有无的玩意儿多了,但他的确没送给过我什么能正经算信物的。上次拿给我的创口贴我都没舍得用,收在钱夹里,但我总不能贴这个在手指上到处给人家秀。

沈思博,快点来把我套牢吧,不说钻石白金,十块钱的就可以。

我笃定我开口他就会答应,但没这个道理。我再彪悍,问男的要戒指这种事,还是有障碍。

于是去市区的一路上,大半时间我都在纠结这个问题。想的无奈了往旁边一瞥,沈思博就着前座的椅背,下巴垫在手上,拧着眉头不知在默什么。

公车驶过叶子掉光的法梧,有少年骑单车沿街飞驰而去。他蓦地倒抽一口气,恍然般低声自语:"哦,对了。"

我看他:"啊?"

"突然想起来点事。"他眉目舒展,眼底有笑意。

"哦。"我不是很容易好奇的人,哪怕对方是沈思博,他要说自己会说,再者我信得过他,所以我一般不追问。

他也就真的什么都没说。

谢端安坐于车前排,却在这时莫名回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我们身上,我对她伸三个指头晃晃,示意我们还有三站路。她点头,微微地笑。

沈思博却转过脸去,面向窗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们于半小时前见的面,彼此似乎都有点惊讶,沈思博自个儿想了会,上车对我说:"奇怪,我看你的室友有点眼熟。"

我脑子还停在怎么算计他一个信物的念头上:"哪个?"

"谢端。"

"不奇怪啊,L大也就这么点大地方。再说了,你们上星期见过,就是你给我说鬼故事那晚。"

"她?"

"可不就是吗。"

他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然后我们就岔到了别的话题上。

晚上吃的香辣蟹,我向来对鲜腥的东西不怎么有爱,闻着花椒酥麻的香气,看他们大快朵颐,我自己吃西红柿炒鸡蛋和糖醋排骨。

谢端也不吃。一双小白手干干净净,守着一盘香菇青菜。

"不合你胃口?"沈思博和气地问她:"别光吃青菜。庄凝,她还爱吃什么?"

"对啊。"我对谢端说:"你可别跟他客气。尽管提。"

"哦不是的。"谢端赶快伸筷子去夹螃蟹,怎么夹的起来。她脸红红的,手足无措的样子。

曾小白一手持钳一手持醋:"你装哪门子贵族?上手啊。"

我瞪她一眼,然后碰碰沈思博,他了然地伸手把一只蟹掰开递到谢端碗中:"我动手你不介意吧?"

"哦不,谢谢,谢谢。"

他收手回来,我把纸巾塞给他。

苏玛说:"哎?庄凝也不吃。"

"她啊。"沈思博擦手,看我一眼,温柔体己地笑:"发给她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她就能吃完饭,没事,主要是请你们。"

他笑得如此迷人,我头一昏,竟然犯下如此勾当--我撒娇了:

"谁说没事。我也要。"

沈思博掰一只蟹,放在我碗里,我后悔,咬着筷子盯了它几秒:"我不吃行不行?"

"不行。"他支着两只手,指尖沾满酱汁,瞪我:"快点儿把它吃完。"

"……那好吧。"我自作孽,没得多说,低头去对付眼前这半只无肠公子。

她们都很惊讶,曾小白使劲举手:"我我要发言--我从来没见过庄凝这样,沈少侠你教我两招吧。"

苏玛哼哼:"你哪学得会。"

沈思博侧脸看看我:"是不是啊?"

我冲他皱皱鼻子。

谢端坐在对面,笑的都有点儿慈祥了:"真的呀。"

我拿醋,瞥见他抬头,配合地对她一笑。

你很难解释,一个女孩和一个女人的表情有什么具体的不同,是眼睛流转出的神采,还是说话间起承转合的语态。

这一刻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看到的谢端是一个女人。这是她第二次流露这样成年化的线条。

但当时应该并没谁多想,甚至很可能连同谢端自己,她那么笑,但她也没有想得太深太远。

而我,我只是看看她,想我的端端,她多么清丽隽秀,我喜欢的人都在身旁,此刻是提琴声那样丝滑的小时光。


说的迟,那时快。

仅在一息明灭之间,已然有人被诱惑。而这瞬间之后,语言被遗留在过去时的黯淡中,铺天盖地争先恐后地萎落。

是呵,说的迟那时快,这六个字,往往只是,话本里高频的,表现力一般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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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2:5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之四)



骆婷离开陵城已一月有余,我在寝室用"常清的小破驴"啪嗒啪嗒打字的时候,她不时会在Q上跳出一个焦头烂额的表情。

常清是她男朋友,小破驴是一台内存56M的旧电脑,他临走友情淘汰给我的。我一直不知道用户名要怎样改过来,就凑合着用。

骆主席现在人在几百里之外的上海,做一家大型公司法务助理的助理。她偶尔跟我轻微抱怨,实习阶段学不到东西,她所做的最有技术含量的活,是把文件打印装订,以及归档。

大二的我还保留着对律师这个职业的美好想象,问她,你怎么不进律所呢?

她那头做大惊失色状,你有没有搞错,律师这个行业,找不到案源的,穷得都快恨不得上街要饭,我初来乍到这个地方,难道你让我步他们后尘?

太夸张了吧?

一点不夸张,做也可以,等把人脉积累的差不多以后。

毕业以后真打算留那儿?

有什么办法,常清家就他一个,他父母总想留他在身边。反正哪地方我还不是一样奋斗。她还说,我又不是齐师兄,我要考进检察院我也哪儿都不去。

我私以为这个职业没啥了不起,不就公务员嘛,我爸妈都是,他们还不够无聊的?

天渐渐冷了,我查资料也不再去机房,抱着杯热水待在宿舍上网。学校网速卡的一塌糊涂,跟小破驴是正般配的冤家,开个网页已经是唧唧歪歪,下载篇东西简直情天恨海。我反正不着急,背单词,或者翻翻司考真题,想起来就刷新一下页面。

叮一声,BBS上,新近有人顶我的帖。

该论坛原先是L大的子版块,限于法学院内部交流,需要邀请注册,骆婷发给我的链接。到如今做大做强,申请了独立域名,不时有业界高手坐而论道,挺有潜力。

就我来说,这是个课余学习的好地方。大学老师个个比泥鳅还滑溜,要逮住他们把问题问清楚,有时候还不如上网发个帖--当然,这只是个人意见。

我的帖发在"咨询解惑"版块,内容为法理学中,某项法律行为是事实判断还是价值判断的问题。沙发叫律政之王,板凳叫射天狼,两人各执一词一路扭打到地下室N层,观者众,不吝纷纷MARK之以资鼓励,我不看还好,一看原本就缠绕的概念更成了一团糨糊。

索性已不抱希望。

眼下却又有人把这个旧帖打捞起。

是这个版的副版,他出现频率不太高,一星期大概有某一天时间集中处理问题,基本一小时内整个版面最后回帖一栏会齐刷刷显示为两个字母,QX。他的ID名。

每个回帖三言两语,我那个更简单,一句话--是不是及应不应是的区别。

乍一看是废话,一想,就跟小时候做数学题的公式似的,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我回道,明白了,谢谢。

他却又消失了。射天狼跟帖道,兄台别介意,这人现实里也是一样的德性。

这句话引来围堵,一群法学骄子,集体要求八一八,八一八。结果就是--射天狼也光速下线了。

被灭口了?我手还放在键盘上,谢端推门回来了。

她脸色微红,把饭盒放到我的书桌上:"青椒肉丝,还热的,快点吃吧。"

我把它扯过来:"嗯,好香啊,端端你是我的天使。"

她笑,揉揉我的腿:"他让我问你,还疼吗?"

"基本没事了。"我说,把右腿从板凳上放下来。我右脚上打着夹板。

这个状况已经有个把星期,基本都由沈思博骑单车带饭到楼底下,然后谢端再给我拿上来。如果那一天我们班有课,沈思博就过去接她,再一路连饭带人送回宿舍。

因为我现在的情况是,被校医院鉴定为韧带损伤,短期内不得做大幅度移动。我在寝室等饭来张口等的很无助的时候,就恨恨地在虚空中扇几个耳光。

扇经院某位姓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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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3: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之五)



那场辩论赛之后,吴主席还真的记住我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只要我在食堂或者自习教室一坐下,不出五分钟他必然出现在视线里。

同时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号码,开始给寝室打电话,我不接,曾小白和苏玛也没办法接,经院就那么点大,没道理让她们拿坏态度,对待一个说不定哪天能触及切身利益的人。

只能一过九点就拔电话线。宿舍变得很热闹,时而有人来敲门,请问庄凝在这间寝室吗,楼下有人找。

我开始还试图跟他讲道理,但他拿出辩论劲头,我追你是我的事,是我的人身自由,庄凝,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不能干涉我。我说谢谢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他道那好啊,有空一起出来吃饭见个面,我请,就当交个朋友。

于是我就烦了,好脸色都不能保持。

一般说来,我何德何能,人家喜欢我,我就算不接受也是非常感谢的,但这个人不一样。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动机不纯。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拿追求异性当练级,对方最好是众人眼里难搞的,再好一个月内骗上床,拿翻倍经验值。

别问我是怎么看出来,女性的本能。我所有的糊涂都匀给有限的几个人,剩余部分的敏锐,足够跟他人的虚情假意较劲。

何况别以为就他有人脉,我认识的人也不少啊,他什么样的历史?曾小白他也不是没追过。

就这么僵持不下,他大概没碰过这样的钉子,着急了,那天九点多钟坐在我宿舍楼底下。我和端端下了自习,在车棚那被他叫住:

"庄凝!"

他从路沿子上起身,很重的酒味儿,走近过来:"我们谈一谈。"

这个人其实长得不错,样子很受伤,周边十好几位都驻了足,没停下的也往这边看。

我认真地对他望望。

我二百度的近视,这位眼神比我还清明呢,开玩笑,往身上淋点二锅头就充喝高了?我们家那种情况--大过年的都有人来借酒装疯,庄主任你要是不肯帮某某说句话,就死在你家门口--相比之下眼前这实在不算什么高段数的苦肉计。

于是我拉端端走开:"演得挺好,继续。"

哗然,有人鼓掌,吹口哨。

吴谦这下是真的急眼了。我们已经走到了台阶上,他上前一把拧住我右胳膊,我整个人都被他带翻过来,接着他捺住我肩膀就吻上来。

我没想到他会动手,更没想到他能到这个地步,他的嘴唇险险擦过我嘴角,我尖叫一声,四下里寂静三两秒,然后是漫山遍野的狼嚎,这些年轻观众还没学会淡定低调地看热闹。

这几乎是偶像剧的标准情节,当事人却差不多已经气疯了。如果你是一个多少看点儿言情的男性,我得说,不要轻易上它的当,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吃这一套。当时好在我手里拿的是一本不足百页的《物权法注释》,如果我拿了《法典》之类,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因为我把一整本书都扇到了吴谦的头上,用我最大的力气。

他猝不及防,后退一步,手还放在我身上,我受力不均,右脚在阶梯上一别,人朝一边倾倒,在谢端的惊叫声中栽下两层石阶。

就这样,成了半个伤残人士。


"他还说什么了?"我把青椒肉丝里的姜片挑出来,问谢端:"他的演讲怎么样啦?"

别看沈思博每天给我送饭貌似有大把时间,实际上他不清闲,L大外院和德国某高校联合举办的中德大学生交流展,他是中方学生代表之一,活动颇多,比如上午这场双语演讲比赛。

我摔倒那天他在院里试演,回寝室接到谢端的电话,衣服都来不及换,西装革履穿皮鞋跑过大半个校区到医院,大冬天的,额头一层汗。

我当时坐在门诊室,抬头冲他笑笑。他一句话说不出来,喘大气儿,松开领带,和谢端在旁边看着值班医师往我脚腕上夹板。

之前医师说事情不大,多休息几天吧。我从恐慌里平定下来,又有没正形的心思了。

"我脚断了。"我伸手抓他的袖口,哭兮兮地逗闷子:"怎么办呀。"

医师和谢端都笑,前者说:"小姑娘,不要吓你男朋友了,看把这小伙子跑的。"

"你那么厉害,你怕什么。"沈思博呼吸已经稳了,不吃我这一套,语调里全是清淡的调侃。

沈思博扶着我回宿舍,谢端识趣的跟在后头,拉开一段路。

他手放在我腰上,但并不看我,问:"那种人缠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嗨,别再提了。"我回答,没说给他听,就算你最近不忙,让我的沈思博和那样的人当面对峙,陪着上演八点档?我想一想都要替他羞死了。这种戏码配不上我和他的感情。

你看,那时候的我那样年轻,具有年轻人常有的品质,想太多,敏感和迟钝交替着一塌糊涂,爱的人和不爱的泾渭分明,惯于让自己的主张做他人的主,并且苦恼他人竟然不懂得。

当然我心里还是有高兴的,他到底肯吃点小醋了。我想着,回头对谢端招招手:"端端,你怎么那么慢。"

谢端妥协地笑,快步跟上来,跟我们并行。


而眼下她正漫不经心的低头,把一张废纸撕成一条一条,我拍她的手:"哎哎哎,问你话呢。"

她抬头,露出一点慧黠的小笑意:"你自己去问他嘛。"

我郁闷了:"我先得见的着他啊。"

"你行动不方便嘛,他又不能上来。"

"那总该给我打个电话呀。"

"哦。"

"哦什么啊哦,哎他上午很帅吧?"我饭也顾不上吃:"他高中的时候,就得过市演讲比赛一等奖。他站台上领奖的时候,我们那多少女孩花痴他啊,都疯了,有人在底下就叫,沈思博我爱你,吓死人。"

我越说越来劲,谢端脸枕在手臂上,坐那儿静静地听,静静地笑。

"那时候我就跟自己说,我得比谁都优秀,不然他肯定得被别人给抢走了,嘿嘿。"

她说:"你很优秀啦。"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有点敷衍的意味,我不好意思了:"我特啰嗦,你不爱听了吧。"

"没有,怎么可能啊。"她赶紧说:"对了,我把拍的照片给你看。"

是曾小白的数码相机,那时候四百万像素已经算是高配置,谢端拍的不错,黑西服白衬衣的沈思博在她的镜头上,是谁都要倾心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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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3: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之六)


翻照片的时候沈思博的电话来了,我腿搁在方凳上,舒舒服服地跟他讲话。没讲两句听见那边有人引吭高歌:"哎--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哎--"

我说:"哟,这谁啊?"

沈思博无奈:"你说呢。"

"卓同学脑袋又让给门夹了?"当着面我也敢这么说。

卓和这个人看上去不靠谱,实际上蛮优秀又好相处,成绩不错,家境好长的好,最重要一条脾气也好,怎么侮辱他都不跟你着急还笑嘻嘻跟你贫。我挺喜欢他,就像喜欢苏玛曾小白那样。

我看着谢端的身影进了洗手间,有个念头骤然一闪:"你说,他要是谈了恋爱会不会正常一点?"

"……谁知道呢。"

我小声说:"你觉得端端跟他合适不?"

他那边怔了一怔:"谁?"

"端端,谢端啊。"

"哦,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我们介绍他们认识怎么样。"

"……"

"上次我和端端遇见他,他还盯着人家看来着--他没女朋友的,是吧?"

"好象是没有,但是……"

"太好了。"我兴致勃勃地:"那什么时候呢?圣诞节吧,别讲明,就说人多热闹,有意思……"

他听我说,也不反对,说完他接了一句:"庄凝,你就那么爱替别人做主?"

看他说的,好像我是个小八婆,我不过偶尔把最好的朋友介绍给一个我认为不错的男孩子,我平时多酷他都看不见,哼。

不过他语气不重,开开玩笑的意思。我也就没有当回事。

到圣诞节以前,我的生活基本乏善可陈。扭伤的脚好得差不多,生活仍然在那几点之间奔波,闲暇时和室友打斗地主,或者上论坛看帖。

射天狼和律政之王都加我为好友,但他们一直叫我师弟。我当时论坛注册的时候,没留神把自己填成了男的,而且我叫自己加图--此人是罗马元老,法学家,每次公众演讲无论什么内容,末了必然加上一句,"一定要摧毁迦太基",雷打不动。他死后没多久,迦太基果然被罗马灭国。

我觉得这很有趣,我喜欢执着到一根筋的人。

从透露的信息来看,以上两位是高我几届的师兄。专业知识扎实,有时候我还能和他们辩几句,更多时候我看着他们争论,最后被QX副版主秒杀。后者还是一如既往行色匆匆。


平安夜那一天,我们出去了就险些回不来,你一定能想象,那整整几条街的浮光声色,一幕戏似的,动不动就预备给你成全一场大悲欢。欢快和欢快摩肩接踵,它们之间的罅漏尤其暗。

我们在出租上,光听见外边喧嚷,前后卡的一动动不了,看着碰不着,着急的不行。卓和在前面回头:"这得什么时候啊?下车。"

我们就抛弃了司机大叔,沿路跑跳过去,我一只手挽着端端:"卓和,你走这边来。"

端端穿了一件白色的小外套,脸色是粉的,这么美,我不信他不爱她,哼哼。

沈思博臂上搭着我的大衣走在我身边,随便我胡闹的样子,我咬掉手套去握他的手,含含糊糊地问:"冷不冷?"

他把手套从我嘴上拿开:"你呢?"

"我热。"

"疯丫头。"

谢端在一旁默不作声,我转头说:"对了端端,这个是卓和,见过的。"

她配合的对他笑笑,又把脑袋低下去了。卓和看看她,说:"哎,我知道,这个美女是小富婆。"

我们三个都不解,他接道:"时刻不忘低头捡钱包。"

我这么小心眼儿的人都觉得这句玩笑没什么,谢端却不高兴了,我发现的时候,是我们已经围坐在川味小火锅里,放眼望去一整个大厅人头攒动,冷焰火在窗外一个个炸开。我们点了一堆丸子,各式荤素,红汤一锅,浓香沸腾,卓和阖上菜单,问沈思博:"你看,酒怎么整?"

"一人一瓶,算个意思吧。"

卓和拍拍他,然后对服务小妹说:"一箱青岛。"

沈思博面对着我和谢端,那个笑样子又出来了:"你们说,等他倒了,跟老板商量一下,拿他抵帐是不是还差点儿?你们谁带零钱了?"

我跟着对卓和说:"回头人家让你干吗就干吗,千万不要抵抗。急眼了就说你认识XXX。"

"谁?"沈思博问。

我俯身过去讲给他听,我们俩几乎头碰头地笑。

XXX是街正对面山城火锅的老板,院学生会跟那儿拉过赞助。

"我知道没好事。"卓和悠悠接道:"不跟你计较,我跟端端说--端端,庄凝我是指望不上了,咱们可是初次见面,待会儿要不表示表示?"

"我不会喝酒。"谢端答道,语调特别淡。

"要不,喝点儿?"我低声跟她商量:"一杯?半杯?"

她不讲话,我看出她情绪不高,于是圆场:"那算了吧,咱们喝酒,端端喝果汁。"

"端端跟你一个专业的吧?"酒上的快,卓和起开一瓶:"那不会喝酒怎么行,以后怎么接案子?"

"什么话。"我装糊涂:"我们又不用胃打官司。"

"也不迟,从今天就得开始训练。"卓和没搭我的腔,斟满一杯顿谢端面前。

谢端语气变急了:"我真的不喝。"

她这么温柔隐忍的姑娘,用这种语调讲话,已经是在快要翻脸的边缘。

沈思博皱眉,用眼光示意我哄哄谢端,他都看得出来,卓和却没有眼色地还想劝:"要不这样,我帮你倒掉一半。"

谢端也不驳他,只执着地要把酒杯从面前推开,我伸手去接,她力没使好,一杯酒倾倒下来,全泼在我毛衣的袖口上。

我们四个一时都有点怔,卓和先反应过来:"服务员,纸巾!"

"没事。"我捏着袖子站起身:"端端,陪我去下洗手间。"

我们没去洗手间,去了大门口,人来人往,都看着我们。

我实在有点生气:"端端,你怎么搞的啊?不喝你也不用那样。"

"你是想把他介绍给我嘛?"她闷了一会,突然问。

"……"她这么敏锐而直接,我倒是没有想到,但想一想也没什么好否认:"是啊,卓和人不错的。"

"不错什么呀。"她悻悻的:"你看他在路上那样说我。"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怎么说她了。

"他说我光低头捡钱包。"

"嗨。"我当什么大不了的:"这就生气到现在?他以前还说过我脑袋被门夹了,你说回他就好了嘛。"

"不是。"她:"不是,是……

是怎么样呢,后来我明白了,她反感,是因为他无意道破她的心情,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她自己知的不快乐,因为我快乐而起的不快乐,这让她怎么对我说呢。

她沉默,我也沉默,我们在十二月的寒风里面面相觑,我觉得难过,又无能为力:"算了端端,不喜欢吃个饭总可以,进来吧。"

我转身走了两步,她跟在身后,捞我的胳膊,怯怯的:"庄凝,庄凝。"

我立刻心软了,停下来,她抱着我的手臂,额头磕在我肩膀上,喃喃说:"对不起啊,庄凝,真对不起。"

"嗨。"我拍她的背:"没事儿,不喜欢就算了,真的。咱是新社会,不包办,啊?"

"我大概是中邪了。"她不理我讲的,自顾自说:"我中邪了。我怎么会这么坏,庄凝,我怎么会对你那么坏。"

她一遍一遍重复,声音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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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4: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之七)


我们回到席间,菜已经上的差不多,卓和再也不提让谢端喝酒,还主动给她倒果汁。我看看沈思博,他神色如常,对我微微笑一笑。

这顿饭后来吃的不错,卓和没表现出丝毫的受挫,谢端也渐渐恢复常态,神情不僵了,又是我那个温和腼腆的小姑娘了。

一直到吃了一半的时候,邻桌突然爆发出一声锐喊。

我夹菜,一边往旁边看,这一看惊吓可了不得,只见火苗腾起来小两尺高,连接煤气罐的整条皮管子都着了,一桌人大呼小叫,一位同志哗啦推开靠椅,就地卧倒。

我还在愣神呢,被沈思博一把提溜起来:"快!快出去!"

整一间大厅,上百号人,这时海浪一样由近及远地起来朝这边望,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已经从位子上跑开。我起身时差点被椅子绊倒,谢端使劲攥住我的手,她手上一层冷汗。

我们跑到大门外,每个人都大汗淋漓,凉空气薄荷一样让人一振。

沈思博脱下外套拿在手里,松开领口纽扣,我看他,然后视线转向谢端。

她抓着自己的衣襟,喘,抬头看沈思博。

我心里突然轻微一声,咯噔。

那晚上没出什么大事。

火锅店老板在事态不可收拾之前,英勇地冲过去把煤气给拧上了。但谁也不愿再进去,老板一个个鞠躬作揖,照样不少不肯付账还让他陪精神损失的食客,但沈思博没多说就把账给结了,他向来这样,不愿任何人不痛快。

我们出来,才发现没地方可去,平安夜,到处都那样满。装得下我,装不下我突如其来的一脑子心思。

是啊,我觉得我马上就要为自己这么荒唐而笑出声来,但是没有。我只是手抄在口袋里,满怀狐疑地落在后面看她和他。

你看,她又挨他近了,她故意不看他,她不知为什么盯着路边恋人发怔,还有,她先前的不快活。我越回忆越琢磨就越当回事。

谢端蓦地回头,对我笑:"庄凝,你怎么走慢啦?"

她这么漂亮,我停下脚步,突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它在尖牙利齿地啃我。

我说:"嗯。"

然后我上前,到他们中间,伸手挽住沈思博的胳膊。他被我的动作弄得一怔,却也没有抽开。过了一会我又开口:"思博,我要这个。"

我指的是此刻在天桥下,小摊上出售的各色假首饰。他看看我:"好啊,挑一个吧。"

我随手拿了一串紫色丝线相连的玻璃珠,五块钱。沈思博付过钱,把它递给我。

我伸手腕过去:"你给我戴上。"

沈思博可能多少有点奇怪,但他还是耐心把珠串绕在我腕上,找到小搭环串进扣里。卓和在旁边很嗲地说:"思博,我也要!"

我顾不上搭理他,我正几乎称得上心惊肉跳地,在留意谢端。

端端,我一直招你呢,你的心可千万不要给你这个机会,上我的当。

而谢端正像这路两旁的灯光一样平静,她甚至在专注地张望半空中一支唇膏的广告。

我攒了半天的劲儿一下懈下来。

是啊,怎么会呢,她是谁,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看什么呢?"我问。

"啊没什么。"她收回目光:"现在的口红,越做越别致了。"

"那是。"这个话题让我轻松一些:"我小时候我妈有支大红色的,俗气的不行,跟这个没得比,我还觉得特别美,偷用一下都诚惶诚恐,恨不得先上两柱香。"

沈思博说:"那也不给我看看。"

"你见到你会落下阴影的,可吓人了。"

"这有什么。"卓和笑:"小学时参加大合唱,人人还不是要涂两个红脸蛋。"

"对,还往额头上点红点。"

一时我们纷纷挖掘出自己童年的恶趣味,谢端也接道:"还用一种花染指甲,是什么来着……"

"凤仙,是凤仙,全国小朋友都干过这个勾当,这你怎么不记得?"

"……我没。"她小心翼翼地说,怕惊动了旧时光一样:"我光看别人涂过。"

我还没说话,卓和嘴比脑子快:"为什么?"

"没人跟我玩呗。"她尽量轻快地答。

这下连卓和也不接着问了,大概谢端觉得有必要把这个冷场给圆回来,于是她用听上去很愉快的声调把以下的故事说了一遍。

她在三年级之前,也不是那么孤单的,班里有个小姑娘,家里教育程度低,身上还常有味儿。

但谢端不嫌弃她啊,不但不嫌弃,还特别顺着她,两个孤独的小女孩子,大多时候好的像一个人,但再好也难免磕碰,结果有一次不知为什么吵的沸反盈天,对方一着急,就对她吼了一句脏话,诸如我X你个不要脸的之类--总之小孩是不懂得的。

小小的谢端也急眼了,本能地跟着大声回了一句,你才不要脸!我才X你!

那会儿是放学,她妈妈每天来接她,刚走到廊上就听见这句。

谢端说,你们真应该看看当时我妈妈脸上的表情,呵呵。

她扔掉手里的包,向女儿扑了过去--是的,谢端用了"扑"这个动词。当时的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啪啪两耳光已经落到脸上,整张脸都麻了,还不敢哭。

周围所有人瞠目结舌,没有人见过温和秀气的李老师,动这样的脾气,下狠手,还是对她的心肝宝贝端端。

李芸把十岁的谢端一路拖到年级主任那里,两个男教工从她手里抢都抢不下来,一群人跟在后面劝,算了,李老师,还是孩子,算了。

年级主任看浩荡一批人涌过来,也惊的一时不知所措,李老师,你这是,你这是,做什么呀。

主任,真对不起,我女儿是个流氓,与其在你们这里受教育给你们抹黑,不如我带回家自己教。李芸不冷不热,不硬不软地回道,该要的效果,都在声调里了。

年级主任问清前因后果,叹口气对身边人说,把那个小孩带来,再把她们班主任给叫来。

李芸看主任拿出了解决问题的态度,神情缓和一些,终于得闲俯身低声对女儿道,端端,你为什么要妈妈这么失望?

谢端哗地大哭起来,哭得心都要掉了,她错了,她错了,她辜负所有人。

这件事的结局看上去是一场正和博弈,没人受到处分,有人重新受到保护。年轻的女班主任被年级主任训完,在班会上冷面孔宣布,以后谁再跟谢端同学打闹,对不起,我惟他是问。

从此以后包括她之前那个小朋友,再没有一个同学愿意接近她。

基本上,就是这样。

仿佛冷僻的童年就像个小玩意儿似的在胳肢她,谢端一边说还一边笑。

而我无地自容。

我以为我明白了她先前为什么会闹别扭,她的家庭,让酒这个词大概成了禁语。我想我竟然忘掉了,只顾惦念自己那一点小情爱,因为一个突发的奇想就把最好的闺蜜当假想敌,提防她,冷淡她,试探她,庄凝啊庄凝,换一个时间我都要被此刻的你寒碜死。

卓和和沈思博也都没有话了。

我想心思,有轮轴声传来。

     "车!"沈思博本能地一扯我,只来及扯我。

脚踏车紧接着几乎贴谢端飞驰而过,她看着我们,它远去了,她惊愕的神情也没有退。这份惊愕表达的是这么个意思--我都这样了,还要拿我怎么样?

接着她慢慢地,又开始笑,小声说:"吓我一跳。"

语调虚弱,自弃,对生活再也无话可说的伶仃,她就站在咫尺之外,身后是热气腾腾的一个煎饼铺子。

我背后的沈思博似乎欲言又止,他气息不平稳。

我说:"端端,来。"

我脱开沈思博,用两只手抱住她胳膊。

她是谁,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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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4: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之八)


下学期刚开学,我用积蓄,再添上奖学金,买了我人生第一个手机。

后来有人调侃这种直板机,说可以当板砖揣兜里,遇拦道的直接拍对方脑门上。但不管怎样,这个机型在当时是挺凑合的了,起码它还是个八和弦。

"万一有什么不对。"沈思博把它拿过去在手里:"你就拨给我--"

"拨给你,你就不开会了?"我从一教门口的花坛上跳下来,对面看他,今天我们上午都是三四节的课,一楼和六楼。

"开会--"他拨弄我手机玩:"开石油也得过去啊。"

我想说,那你干脆不要开,我也不出去了。一转念,算了,做人要懂事,我自己也是学生干部,时间不归自己管的情况多了,不该强求。

"没事的我跟你说,都是论坛里聊了很长时间的,而且他们以为我是男的。"我解释给他听:"再说了,人家个个事业有成,套句术语来讲,那犯罪成本高了--我还没那么大魅力。"

"谢端呢?谢端怎么不陪你去?"

"她又不混论坛,再说她可认真了,一天自习都不肯拉。"

他噼里啪啦打贪食蛇,头也不抬。

就在此刻我想起来一件事,猛地一激动,劈手把手机夺回来,沈思博被我吓一跳:"干吗?"

脸红的一塌糊涂,我答:"有隐私,刚想起来。"

他说:"嗬!嗬!嗬!讲来听听。"

开玩笑,要我讲给他听,我把他的号码分组在了"家人"一栏?我不理他,原地晃晃:"我好像胖了,你说呢?"

"我要说是呢?"

"你说一个试试?"

他笑笑。这时卓和从后面过来:"嗨,沈嫂!"

难得他去年圣诞和谢端互相看不上,过后也没见得多尴尬,见到我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我正要随口答应,沈思博直起身来,语调轻描淡写却基本没余地:"不要胡说八道。"

我在顷刻之间,觉得不快卷上心头。

以前卓和这么叫我,他也会这么说,但不知为什么,不一样。

卓和倒没什么,估计习惯了:"我先过去,给你占个前边的座?"

"等等,一起走。"沈思博转回脸对我说:"总之你自己注意。"

今天上的是写作理论,选修,六个班的大课。

不要把法律系开的写作课联想到什么浪漫的东西上面去,这个课主要教大家撰写文书、申论、通讯材料,汉字们被捆扎地好好的躺那儿,猪头肉一样乏味的和我等大眼瞪小眼。

一般这种课,放眼望去,都是歪倒一片的盛况,就着春光小睡。但眼下并不是。

女讲师三十岁左右,我曾经听过她一个关于"诗性与梦境"的小型讲座,那叫一个激情洋溢,萨福附体似的。她教我们写这些注水猪肉以完成教学任务也挺不容易,诗大概不能让谁安身立命。

她正关掉DVD,笑眯眯地对我们说:"大家来谈谈对《鸳梦重温》这部电影有什么看法。"

被叫到的同学说:"大俗,但是好看。"

"《长别离》呢?"

这两个都是讲失忆的电影,前者欢喜,后者惆怅--女人苦等回战场的爱人,强求男人记忆复苏,男人觉得她陌生而且恐怖,挣脱开逃走,最终她无奈的看着他背影离开。

………………

"好,请同学们周一前按课本要求交一份文件稿到我的邮箱,长短不限,抄的也行,但请把格式对齐。"下课前她对我们交代:"我也要交作业给学校,大家请给我面子。"

"相比我更喜欢后者,残缺美。"她讲完收拾东西,拿碟片在手里自己又动了感慨:"他人一直都在你身边,但其实已经永远回不来。"

放学铃这时响了。

我正要站起来,猛地被这句话煞到,隔着人群盯着她,突然不会动了。心酸地厉害,眼底发热。

沈思博一直都在我身边,可我拥有过他吗?我懂得过他的心思吗?有一天他要离开了,我怎么让他回来?

到了下午,我还闷闷地想着那句,一直在身边,却永远回不来这句话。

结果下了公车我就迷路了,那家BAR在陵河旁边,具体位置,射天狼同志告诉我,一找就找得到。回头见到他我要跟他说,他一个法律工作者,说话如此不靠谱,不如回家卖红薯。

我还是陵城人呢,陵河这附近,有多少香艳的传说,就有多少曲折的偏街,小巷,旮旯,这是一条满怀心事的脂粉河。

我这边来的不多,沿着河绕了两圈,最后着急了逮着个人就问:"请问您知道"小乱"吧在哪儿?"

对方大惊失色,嘀咕一串,我一看,外国银。

正着急我手机响了,陌生号码,我很粗鲁地对着它:"喂!"

对方顿了两秒:"加图?"

声音听上去略略意外,意外是正常反应,程度轻是因为他收得拢。

"对,对。是我。我是个女的。"

"我知道。"他那边不动声色:"听出来了。"

"你是--射天狼?"

"不,我出来接你。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什么位置--"我四面看,一边用手扇风:"我旁边有一个照相的,一个抱小孩的,一个--"

人真多啊,我眼都花了。

"停。"他打断我:"我看见你了。"

"啊?"我还在左右顾盼呢。

他的尾音终于流露出一点点真正奇怪,和有趣的情绪:"是你。"

什么话。

我回头的一瞬间,就看见了他。

陵河最窄的地方不过七八米,他就站在正七八米外,宽肩细腰,线条分明的脸,硬朗的五官。

"齐,齐师兄?"我惊讶得,只会说这一个词。

"你走错边了。"他在电话里说。

"怎么办。"

"前面有桥,你过来。"

我拿着手机,想到了挺久之前,对他态度莫名的唐突,一时间有些赧然。十九岁半的我觉得十八岁的我实在太冒失太年轻,我都替她不好意思。

"最近怎么样?"我问。

"还行。"他声音特别稳,不紧也不慢:"你呢?"

我们隔着一条河,慢慢的走,慢慢的走。垂柳的倒影在水中轻轻摆,画舫上有流苏飘动。阳光在两岸都热烈而斑驳。我说:

"凑合。"

他绕过卖风筝的小铺,我扫开长斜的柳条,他迁就我的步子,我迁就他的步子。那座桥怎么走都走不到。

"骆婷过得不错,在上海。"我又说。

"嗯。"

"你和她还有联系吗?"

"偶尔。"

"……我早该想到,QX,呵呵。"

"那么你。"他缓缓地说:"一定要摧毁迦太基?"

他也知道这句。我笑起来:"是呀,一定要摧毁迦太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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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5:0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之九)


在在论坛上聊过大半年,今天才跟他们的真人对上号。

射天狼样子非常斯文,跟网上喳喳歪歪的性格判若两人,律政之王是个酷似多拉A梦的胖子,笑嘻嘻,不起眼。

此外在座还有几位,男男女女,我都多少聊过几句。这是个小范围活动的圈子,不定期碰头,不断有人加入,不断有人离开,核心就那么几个,论坛创始初期就玩在一块儿,看得出来,彼此随意又很有默契。

这个版的版主傅辉负责挨个向我介绍,他是小团体里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六七,区法院的干活。到齐享时他对我说:"你们认识了吧?这位齐检,也正好那个点到,就让他去接你--不过如果事先知道加图是嘎么漂亮的姑娘……"

他们这群人无聊劲儿上来是这么互相称呼的--律所的称"X主任",公司的称"X经理",法院的称"X大法官",依此类推。

初一听真让我吓一跳,混的如此之好?

稍后明白了,这也就纯属,入社会不久的年轻人们没事逗自己玩。

我时常在小说里读到,二十几岁无所不能的大律师,二十几岁遇佛杀佛的检察官,个个都活像是法律女神忒密斯嫡生。

但这在实际运行过程中,恐怕基本上属于是比在家躺着无故被球形闪电劈中,稍微高上那么一点点的小概率事件。且不说司考未必刚毕业就能帕斯,即使从业证到手,大街上照样一把一把找不到案源的年轻律师,法院检察院那样按资排辈的地方,三十岁能混个助理官,就已经是制度给你的偌大面子。

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职业,内里未必如何风光逼人。不乏困则思变者,不同的是有底线的换职业,没底线的换心肠,如是而已。

在座一个姓白的师姐,就彻底告别专业出身,目前做保险,收入也还不错,不过后来我注意到在周围人对最新改革的法规侃侃而谈时,她神情往往会有些微怅然。

眼下我跟他们还刚刚认识,不大放得开,我一本正经地说:"很高兴认识各位。"说完心想这话傻的够可以的。

这时候齐享起身,说:"我去拿牌,你们想好玩什么。"

"庄凝会打什么牌?"律政之王胖子问我:"今天就着你。"

"我什么都会。"

另一人说:"怎么打,十来个吖,不如去唱K。"

斯文人射天狼反驳:"去了听你个人演唱会?不去。"

我渐渐放松下来,你看,这些人跟我闻道有先后,但是他们也打牌,也唱K,有时候也要为玩什么犯难。

白师姐提议道,要不玩杀人吧。

大概到零四年以后,这个游戏已经变得非常普遍,我上班以后有一次私人聚会,有人提议饭后杀一把,马上有人跟道,这么老土?多少年前的了。

没多少年前。那会儿才刚刚流行开来。

人不够多,我们从最简单的单杀手开始玩,这么一个考验口才和判断能力的东西,在座各位都是不会则以,一学就玩的很精。

一玩起来人就放开了,我也忘了面前是业界前辈,分析、辩驳,该吵就吵,激动时拍桌子赌咒发誓。

后来逐渐升级,打两杀手两警察那种,斯文人说,最后一局,咱们要不下点注?

钱?

不是--看见没,现在人正多,不是一输输两个吗,输了就去大厅中间宣布,我们两,今天终于冲破世俗观念在一起了,请大家祝福。

……真是,我就该知道此人是斯文其外,败类其中,玩个牌都不安生。

谁会反对更娱乐一点呢?个个都是等着观赏别人丢大人的机会主义者,认为轮不着自己。总之我也没好意思说不参与,只能在意识里跟未知套瓷--不要抽到警察也不要抽到杀手,阿弥陀佛,上帝请保佑我。

但人家著名的墨菲定律怎么说来着,如果坏事有可能发生,不管这种可能性多么小,它总会发生--发牌,我抓到手翻开来一看--K,KILLER。

真是霹雳啊,白套了。

法官一说杀手请睁眼,我认命地张开眼睛,正对上齐享的目光。

之前我已经在构思,输了,要装个晕还是耍个流氓赖过去?我说过,我这个人没劲就没劲在特别输不起。

但此刻和他对视,我内心竟然渐渐稳了。

虽然跟他每次都处不大愉快,但我也承认,不知为什么,这个人总能让你觉得,没事儿,一切尽在掌握。


到第二轮我就暴露了,胖子跳警指证我,部分人相信部分人质疑,选票平衡时,齐享作思索状,然后镇定地说,我也选庄凝。

就这样,我暂且出局,下一轮他利落地干掉胖子,也没有引起怀疑。再下一轮只剩三个人,斯文人,他,以及身为平民的白师姐。

胖子在旁边急得要命,又使眼色又哼哼,法官冷酷道,你已经死了,消停点。

白师姐在两个人里,半点不犹疑地对斯文人说,齐享之前就跟我们一路,所以我断定,你是杀手。

斯文人和胖子双双哀嚎,我激动地尖叫,啊啊啊,真的有死里逃生的快活。


这两位是怎么履约的,就不赘述了,总之那一天我笑的差点胃痉挛。

之后吃晚饭,AA制,盘子撤走我看看时间,八点半。我说:"各位,我要先撤了,门禁不等人。"

傅辉此时接到女友来电,也急着要走:"要不今天先到这里?"

我挺不好意思:"别呀,你们继续。"

"没事儿,来日方长。"

天黑透了,陵河十里却澄明如昼,河面上画舫亮起来,茶楼传来女子曼妙的嗓音,苏州评弹,尘世悲欢浮在细细四根弦上。

我、齐享和傅版主一路,后者说:"我车就在前边,齐检回家不,庄小妹呢?载你们一程?"

我还没来及推辞,齐享道:"不了,我不回那边,你送她就好。"

"怎么,老爷子工作还没做通?"

齐享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傅辉顿了一会,说:"在这些系统,是没劲,我也没劲,但稳定嗬,也不是没有上升空间,熬出头也相当牛叉。我不是说不信你的能力,外边……你真想清楚了?"

"我不想后悔。"

"不是因为她吧?"

"你知道我。"齐享声音相当平:"你说呢。"

傅辉沉默几秒:"挺好的。"

又笑:"如果我再年轻三岁的话……算了,庄小妹,来,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

"远了我也不顺路,就送你到地铁站,来吧,客气啥。总不能我今天一个载不着,多没道理啊。"

傅辉开的一辆白色富康,我坐在副驾驶上,没话找话:"你跟齐师兄,你们认识很久了?"

"相当久了,有。"他想了一下:"四五年了。"

"齐不错的。"他正正经经地说:"很有想法的年轻人,庄小妹,如果你没有男朋友,不妨考虑下,等他个两年。"

"……"

他转头看看我,笑了:"玩笑玩笑,齐享这个人,你还是不要爱上他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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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5: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之十)(上)


到学校,我在校门口给沈思博拨了个电话。

"喂。"他响了一段才接:"回来了?"

我装没听见:"你认识庄凝不,她现在在我手上。"

"……"

"哈哈,还想不想见她?"

"……"

"怎么啦?你是不是在有事?"

隔了大概三秒钟,他叹口气:"没事,你在哪?"

"正往宿舍走呢。"

"我在木桥这儿。"

"你在那干吗?"

他神思似乎还没转过来:"嗯?"

"我问你在那干吗?"

"碰见个熟人。"他回复平常:"下午还开心?"

"下午?哈哈,你知道我遇见谁了?"

他配合地问:"谁?"

"齐享,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

"有印象。"

"他也在那群人里,你说巧不巧?哎呀我都傻了当时。"

"呵呵。"

一个人在不在状态,是不是敷衍,甚至他以为自己在认真回答了,但对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我顿了一顿,说:"沈思博,你到底怎么啦?"

"……"

"不舒服吗?还是心情不好?你等等我,我马上过去找你。"

"别,庄凝,别。"他声音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像是焦虑又像是疲惫:"……你别这样。"

我正在两条路的岔口,刚要往桥那边走,被他这么一说又站住了,早春的晚风迎面而来,方才的欢快早就丢在身后,我此刻只觉得冷,而且无措:"别怎样?你怎么了,你跟我说啊。"

他一时没出声。

我拿着手机站在那里,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我回来晚,是不是因为我下午跑出去跟一群陌生人见面,他觉得我轻浮了?我斟酌一下,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嗯,其实呢,网友聚会一点意思都没,我以后都不去了……"

说真的,讲这个话真是窝囊呀。但窝囊我也认了。

沈思博终于有了反应,他打断我但语调并不突兀,像一条河流平稳切入另一条河流:"没事,真的,庄凝你也回寝室吧,好好休息。"

我推开寝室门的时候心里还闷闷的,谢端坐在那儿,正很快的把纸团一团扔进纸篓,转头看我:"这么早?"

"早吗?"我关门,说:"九点多了吧。"

"我是说……没什么。"她笑:"聚会怎么样?"

"别提了。"

"……"她看着我走进来,把包扔到桌上,然后给自己倒一杯水坐下,她问:"没意思?"

"不是。"我喝口水,拿杯子在手里转来转去:"刚我回来的时候给沈思博打电话,他好像不高兴了。"

她好像是笑了一下:"因为这个?"

"因为这个就好了,可我又觉得不像,问他也不说。"我对着茶杯叹气:"端端,我挺担心他的……"

"庄凝,我问你个问题。"她从试卷上抬头,看我:"你就从来没对沈思博以外的人,动过心?"

我想也不想:"没有。"

她哑然,瞠视着我,似乎有语言试图挣脱,但她忍了忍,终于没有出口。


L大在这个学期,正式进入本科评估准备阶段,专门设立迎评办公室,新的教学楼、图书馆、体育馆竣工并投入使用,这是比较积极的影响。

当然也有让人郁闷的。

比如我和端端人手一个煎饼果子拎到教学楼,老远就听见保安吼:"吃东西外边待着!……还有,那个穿拖鞋的!你,说你呢!回去换鞋!"

理说不通,就看见有男生骂骂咧咧地一路踩着拖鞋往寝室那条路上上演末路狂花--不敢就此旷课,监狱怎么考勤犯人的,课堂就怎么考勤我们,老师也无奈,上边有人。

再比如,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有期中考这回事,这下也提上日程了,到时候加期末成绩,取一个平均数。我这半个学期玩疯了,听到这个消息,有半分钟没回过神来,站起来直接就撞墙上了。

我还不算夸张的,有人拿手垫着头猛磕桌角:"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结果成绩下来,我突击的效果还不错,勉勉强强能看。

谢端每天上自习,竟然有一门六十几分,这意味着她期末即使考到九十,奖学金也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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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6: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之十)(下)


我在寝室电脑上陪她看成绩,她脸色发白,闭上眼睛再睁开:"关了吧。"

我关掉网页,同时想,说点什么呢,说点什么才不会不疼不痒像个看热闹的呢。

"我知道你在想安慰我。"她抱着脑袋坐在我对面,闷了一会说:"不要庄凝。我活该。"

"胡说八道。"

"真的。"

"好吧,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说这话--没事的端端,还有期末呢,这场考试这么突然,搞不好根本不算分,那你不白惆怅了,是吧?"

她没说话。这时电脑叮一声,我侧身捞过鼠标,是傅辉发站短过来:"这个周末聚会,是否参加?"

我纠结了几秒,还是回道:"有点不舒服,不去了,呵呵。"

端端在发呆,拿着钥匙串上的小东西在桌上戳来戳去,看着我发完转回身,她勉强地笑一笑:"我自己其实没什么,主要是,我妈妈。"

"我明白。"我摸摸她的头发:"我来想想办法。"

办法它就在这个周末等着。

周五课间班长通知,隔天组织义务献血,学生干部有要求,群众自愿。

怨声四起,我猛地想起来一件事,起身蹭蹭冲过去把班长拦住:

"献血的话,德育分有加没?"

我们奖学金是这么评的,德智体,三部分综合。

"有。"班长翻簿子跟我说:"每人加二十,高是挺高,但是。"

他很鄙视地说:"庄凝,你这个人可太功利了。"

我"嘁"一声,才没空理这个官僚,我跑开去找谢端。

周六上午谢端和我都没吃饭,大清早的就到了小礼堂,采血车停门口。排队验血时我听见班里两个男班干低声商量:"喝酒有用没?"

"听说是会溶血,能躲过去吧。"

我们几个女的互相使眼色,至于吗,真让人小看。

结果一进大厅,地上一摊血,旁边一个女孩一下就晕过去了。

"扶出去扶出去。"穿白大褂的医生一边转头安慰我们:"没事没事,有人血倒流了。没事。"

他还不如不说呢,我身上一阵一阵发寒,端端拉着我,战战兢兢:"庄凝,我从小就怕这个,一定,一定要?"

"这个分特别高啊,我算过,你加上这个,期末再加把劲就挺有希望。"

她叹气,咬牙。


每个人都得先取一小管血检验,合格了,再等着抽那200毫升。

我取完血样晃到另一边,阿姨正在拍谢端的胳膊:"跟你说了找不着。"

"怎么会呢,您再找找。"

"血管细成这个样子,根本找不着,不行不行,抽不了。"

谢端站起来看见我,她那个表情,明显不知道该往庆幸还是失望的方向过渡:"怎么办啊?"

"先过来。"我把她招呼过来:"不行?"

她点头,忧心忡忡地看我。

我一冲动说:"要不,抽我的好了。"

她吓一跳:"那你呢,你不是必须得献吗?"

"嘘--我伸另一边胳膊呗。"

"怎么可以啊,你你你抽两次怎么受得了?"

我也有点犹豫。

如果日后的某个岁月,我需要对做这个事的动机做一个深入分析,并且全盘招供,那我只能说,对,也不是百分之百因为谢端,虽然这是非常大的一部分,我的确是想帮她。

但是,也还有一小部分,它们只是人在年轻时候,甚至不那么年轻的时候都常常会犯的毛病,比如爱逞能,比如对自身的过高估计,比如享受做这个事带来的优越感,道德上的,以及能力上的。

你看眼前这个女孩,没有你,她如此无能为力。

于是我说:"没关系,400CC,死不了。"

我拿着谢端的献血单,又碰见那个阿姨,她狐疑地看看它再看看我:

"我记得不是长你这个模样,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是我是我,阿姨,我不白吗?555555555555……"

"你白。"阿姨哭笑不得:"不过还是不像。"

"嘿嘿,阿姨,都是做贡献嘛,而且我是O型,万能血型,你们不吃亏的。"

磨呀磨的,阿姨好容易同意了:"手伸出来。"

我哗把右胳膊伸给她。

"另一边,用右边回头你饭都吃不好。"

"就这个吧就这个吧,我左边的,呃,受伤了。"

我哪敢拿左臂给她看,一个新鲜出炉的血点还在那儿呢,她还不得把我赶出去。

血袋慢慢胖起来,我尽量不去看它。


我出来的时候头有点晕,谢端正偎在角落打电话:

"……她不去我也不想去了,真的呀……我们……"

这时她抬头看见我,说声拜拜就给挂了。

我用手指头攮着棉花团,随口问她:"谁啊?"

"哦,一个高中同学,我们商量暑假去旅游。"谢端非常流利地,眼睛都不眨地回答。一口气讲完之后,她喘,然后把目光转开。

我其实根本没怎么注意她在讲什么,急急忙忙地坐下来,我手臂僵的像两根芦柴。

"你还好吧?"她跟着蹲下来。

"没事。"

她捏着我的袖口,轻轻晃,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

我本来想跟她叽歪下,比如哎呀刚刚我挺害怕的,血源源不绝从自己身上流出去,明知没大事,但是好恐怖啊,端端你猜我怎么转移注意力?我翻来倒去念沈思博的名字,我一疼一虚弱的时候就这样--诸如此类女孩子之间的废话。

现在看还是算了,她够受的了:

"端端啊,给我买个棒棒糖吧。"

中午在食堂,谢端抢着帮我点了一份猪肝,绿莴苣烧的,一股青草味儿,我嚼着嚼着手机响起来。

家人分组的音乐是一段圆润的小旋律,雨点儿一样。我还想我妈怎么这个点找我,拿出来一看,沈思博。

他有些时候没找过我了。

"喂?喂?"我赶紧把饭粒咽下去:"沈思博?"

"庄凝。"他慢慢地,语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说不上来的,不欢快:"明天有空吗?一起去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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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十一)(上)


这是晚春的周末,紫荆山上的游人和山树的叶子差不多密,阳光勉为其难地穿透过来,但没多久我还是热的像夏日里无可奈何的一条长毛狗。

这不仅是因为山路的石阶有年头了,横剖面几乎是一个正方,宽度和高度等齐,还因为我身边这两个。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他们话比刚碰面时更少。

也不是不交流,但动不动的,话题就好像赶不上步调,被落在身后,稍稍这么一顿,再捡起来就为难了,只好就这么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三言够不着两语,不如彻底沉默,还轻松一点。

此刻一条小径,上下行人们都在呼哧带喘地呼朋引伴,我个人觉得,这样不时的闹中取静是不像话的,三个人活像奔赴山顶跳崖那么义无反顾的,静悄悄的往上爬,算怎么一回事呢。

所以我抖擞精神,找话说,直到额角那儿一根神经渐渐跳的欢快起来。

大概到了半山腰的地方,谢端担心地问了一句:"庄凝,你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我想表示不在话下,结果,一仰脸,脑袋里嗡的一下,往下歪的时候幸而沈思博一把扶住我:"怎么了?

"头有点晕,没事。"我慢慢坐到阶梯上,调整出一个难受程度轻一些的姿态,撑着额头挥手:"休息一下。"

沈思博递给我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我,我喝完试图拧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手在哆嗦,使不上力气。

"不准老说没事。"端端一反常态地凶巴巴:"看你脸白的。"

我还没来及"哟呵?",沈思博把瓶从我手里接过去拧上:"她特别爱逞能,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不会照顾自己。"

"还不听劝。"

我看看他们俩,有气无力却愉快地笑:"干什么干什么呢,合伙声讨我?"

他们笑起来,彼此看看,谢端拿手在我额前扇风,顺便帮我把头发捋到耳后,一边把我另一只手抓着,慢悠悠地晃。沈思博站在旁边注视我们,目光说得上温柔。

人群挤挤挨挨,我们这里逐渐形成一个小淤塞,像生产线上卡住的一环工艺,沈思博单手撑住路边的树干,让他人得以侧身而过。

我试图起身,但还是头重脚轻:"要么我在这坐一会,你们先上去。"

"就这样还逞能呢?"沈思博低头看看我,微笑。

"影响交通了,人家会骂娘的。真没关系,我自己坐会儿就好了。"

沈思博看着我,有点犹疑。谢端站起来,她的神色我瞧不见,但我看见她对面的沈思博微微一怔。


我坐在半山腰的石阶上,身旁一边是游人如织一边是长草绿树,浮云在近了的天边缓缓流动。

我给自己扇凉风,低头看着脚上的帆布鞋,跟自己说,你看,你又想太多,他们两一起,能有什么呢。

能有什么呢,很多年以后,沈思博给了我一番描述,就在我哄自己玩的时候,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讲的大而化之,我却不能够停止想象,每一个细节,起承转合。

就在他说给我听的当天夜里,我在梦里看见一个女孩子,周围所有人都已苍老的不像话,只有她仍年轻如初。

她浅淡地微笑,把所有的情绪收的滴水不漏,之后抬头,隔过一缸养在清水的白莲,对着对面的人说了一句话。

我看着他们,无能为力,而后心悸,而后疼痛,而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睁开眼,泪流满面。我的端端。

我想对沈思博来讲也是一样,在他生命的后半段之中,在她已经永远离他而去的岁月里,想到这一句,不晓得他是怎么样的感受。我却没有来及问过。

她说的是,沈思博,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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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7: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十一)(下)


他们到山顶的时候,古刹铜钟正响了一声,两声,三声,他们脸上都有汗,驻足仰头看银杏叶在佛音中小扇子一样轻轻晃,细长的梗维系着命悬一线,无常使它们尤其美。

他们再互相看看,我想,大概是他先开的口:"有话对我说?"

"不着急嘛。"她不是真的埋怨,所以语调混了微微的一点嗲,她大概是想,随它了。

他点头,是的不着急,来日方长。他忘了另一个女孩也这么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不该非让庄凝今天来,我错了。"

他笑:"我原谅你了。"

"我也原谅自己,因为我今天要做的事。"她手抄在口袋里,轻松愉快地回答。

"什么?"他这个时侯一定已经有点紧张,还要故作轻松:"说来听听。"

"你看。"不答他的话,她今天反常的活泼,从小路上岔过去,绿得不新鲜的松柏里一座年代不明的佛塔,入口紧闭,墙上却拿不干胶贴着一张打印纸,她凑过去读上面的字,

"这上面说,小虫子在水里被风吹得绕塔七周,也功德无量--那我也来转一转,从哪边转起来着?"

他退后一步,等在那里,她右转佛塔,每每经过,像旅途中一次次的迎面而来,他们彼此遇见。他此刻脸上的笑容我应该熟悉,我最贪恋的那样子。

她终于停下来。

"好了?"他戏谑又温柔地:"会有用不?"

"心诚则灵,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们女孩子--嗬。"他的声音里一定有一种大宠溺,因为她把她的同类全囊括了的那种。

"我许愿,我爱的人每个都得到幸福,喜乐平安。"她却不承情,看着他,自顾自说:"我妈妈,还有庄凝。"

"没有别人?"

"没有了。"她非常认真的答。

"佛的面前,谢端,你不能说谎。"他当时,我猜,还在微笑,但已不能从容。

"我没有。"

"你有。"这个男孩子,他的前半生,从来没有这样咄咄逼人。我知道的,我可以作证。

"好吧就算我有。"她安安静静地回答:"那又怎么样?你看见的,她那样都是因为我,她是谁,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他会接些什么,他要怎么描述,他用这半个学期的时间理清楚了他对两个女孩的感情,其中一个--是气味复杂的,它的前香是两小无猜的醇美,中香是习惯和好感的馥郁,到了后香,调和一点情欲它就可以是举案齐眉的圆满了。

可惜。

而另一个,只有一种味道,纯粹又直接--但她是他一生只有一次的香。之浓烈之汹涌,爱情的嗅觉经过这么一役,失灵小半生,都算轻巧的劫。

他从春暖花开那时候,经常在自习教室邂逅她,那并不是无意的--哦不,第一次也许是,但后来,特别是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另一个女孩在系办公室值班,他们总会那样不自觉的相互不期而至。

不期而至,多么美妙。

他或她甚至在每次接近那个教室时,都会下意识的放慢脚步,就为了延长那种不期而至的喜悦。

下自习以后他们时而会在校园里转一转,带着近乎战兢的,偷欢般的快乐。那一点歉疚荡在半空里,因为不定性而若即若离,算不算背叛?谁跟谁都是未命名的关系,他跟她,或是她。

但是心它自己会衡量,他会想说,他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她这样的女孩,他从小接触的异性都是他母亲,或者是那个叫庄凝的那种,生来就知道自己攥着什么武器,挺兴头的抗衡,奋斗,有目的有计划地争资源,要东西,捍卫权利。

他没有见过她这样,面对这个世界,时时预备妥协的人,她的妥协太大,什么她都能隐忍过去,他心疼起来会想告诉她,端端,你想想你自己。

他的心经过那么久的犹疑彷徨,即使对另一个人辜负,也终于预备坦然。

但是她阻止了他,她的神情像一把刀一样切断了他的话,不是冷酷也不是决绝,而是收的非常好的无可奈何。

"对不起,沈思博,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

沈思博对我说这个话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闭了闭,像是要把疼痛给忍回去。

"然后呢。"我问。

他非常疲惫地笑起来:"没有然后了。然后,然后我还能说什么呢,摇晃她么?"

他伸手,对着虚空做了一个晃的动作:"像这样?我倒是真的想。"


沈思博真的想抓着谢端使劲晃的时刻,我在半山腰,活动活动腿脚,正要起身,手机响了起来。

信号不大好,我凑到耳边,听见的全是电波彼此倾轧的声音,刺啦刺啦,辟辟辟。

我已经看见是齐享的号码,不明白他这时候打电话有何贵干,我在这个狭窄的地方调整姿势,把自己调成收信号的天线宝宝:"喂……喂?"

"*&(*&……&%¥……"

"听不清,我--听--不--清!"

齐享后来告诉我,他那会儿把手机拿的至少有一尺远,听我在电话里喊的像一只被踢了的猫,他说,庄凝,你哪一点像不舒服的样子?

我当时立刻反驳那你就说错了,我刚不舒服完,只不过不知道更不舒服的还在后头。

手机大概是被我给吓机灵了,猛的信号就清楚了,我听见齐享那头特别安静,一两秒以后才过来他特有的声音,稳稳的:"听上去挺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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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7: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十二)


"……"我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应道:"哎。"

"在学校?"

"外面……"话说了一半我想起来之前在论坛上跟傅辉托辞来着,顺嘴就开始扯谎:"看病,看病。"

这个场面比较滑稽,他大概知道我说的是假的,我大概知道他知道我说的是假的,就看他愿不愿意识趣一点。

"哦?"他慢悠悠地问:"哪家医院?"

我一听这语气不对,看来是不愿意。都知道我在说谎了,你还硬要抵是吧,可以呀。想听我心慌气短?那可就没门了。

"人民医院呢。"我特别认真地回答:"齐师兄是想来探望我的吧?过来帮我带一斤小李炒货的栗子行不行?人民路125号,别认错了啊。"

他那头终于笑起来:"你这个小丫头,人民医院一定要在人民路上么?再说人民路有125号么?"

我心里说,不就半个二百五么:"嘿嘿,齐师兄找我有什么事啊?"

他如果要说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这类的废话我就要重新讨厌上他了,好在他没有,他只说:"既然你不在学校,那就算了,下次再说吧。"

"你现在在L大?"

"不在,但是马上要经过,你在就顺路把资料带给你。"

"……"我好在刹住了,没问"什么资料?"--上次就跟他们提了一提,想借些司考资料来看,也算没话找话,没想到他还记着,我是真的有点羞愧了:

"啊,这个,不好意思啊。"

"谈不上。"

我还在"那,那……",他气定神闲地接了一句:"看病比较要紧。"

我一下又镇定了:"那倒是。齐师兄那你下次来我请你吃饭。"

他后来偶尔会拿这句话逗我,你看,就为了你一顿饭似的。

我说喔,难道不是啊?

他笑,说是,简直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刚刚健美操的运动量太大,即使我已经在更衣室里换好衣服,还是心慌气短。我坐在长椅上休息,把照片从钱包里翻出来看。

是那天在紫荆山山巅,五块钱的即冲即洗,拍照的人对我说小姑娘,我们是寺庙授权定点服务,照三次送香一束。

拍的时候沈思博站我左边,谢端抱着我的右胳膊,三个人笑的很像那么一回事。但就这个笑的像一回事的沈思博,前天在家时突然跟我说,庄凝,毕业以后我可能会去西部援建。

我心里吃惊,还要故作镇静:"也是,履历上有这一栏经历,回来以后有好处。"

他坐在窗台上,抬头略带阴郁地看着我,过了几秒笑笑,笑容让我陌生坏了。他说:"你总这么从现实出发--也对,这是你。"

"……"

"去了,可能就不回来了。"

我不敢再问为什么,怕他再拿那样的目光看我:"但是那边,据说风沙很……不过也没什么,也许也挺有趣的……"

越说越错,他把目光都掉开了,我挺无助地直在那儿,觉得自己身后是万丈的恶俗。

他这样情绪低落有段时间了。我听卓和说,他抽上了烟,还时常一个人去网吧,打游戏打到很晚。

卓和说这个话的时候,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说:"沈思博,你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好吗?我可以帮你的。"

我想视死如归如果剥去它正面的那一部分意义,就是他当下的笑,淡淡的,生活里什么都特别没劲的样子,他说:"有什么用呢。"

他这句话一出来我终于受不了了,伸手捞过最近的一个杯子,就扔在地上:"你什么意思啊!沈思博,你去吧,去吧!有本事你现在就去,你别拿学位,你别毕业!"

说完我摔门出去。沈思博,你都不追来解释?

"小凝?怎么了这是?"他妈妈闻声过来,手忙脚乱的哄我:"思博欺负你了?"

"没事阿姨,没事。"我哽的说不清话,还要发狠:"我活该我……"

"唉,你们小孩子。"她拿纸巾给我擦眼泪,搂着我的肩:"思博糊里糊涂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思博!思博!"

她一叠声地喊。沈思博终于出现在门口,我泪眼模糊中,看见他牙关那里紧紧的,我有点好受地想,他心里也不好受。

沈伯伯这时从书房出来,也不问青红皂白:"给庄凝道歉!马上!"

我站在他爸妈中间,我们三个在他的对立面,他牙关更紧了,活像个旧社会面对封建婚姻死活不松口的反叛者。我冷着脸一声不吭,心里却慌得厉害--我怎么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他妈妈这当口反而软下来:"算了老沈,别逼思博。小凝,阿姨帮他跟你道歉。"


女孩们三三两两都走完了,最后一个离开前还好心提醒我一句:"庄凝,你别太晚走,这边一个人不安全。"

是的从这个新体育馆更衣室的窗口看出去,能看见学校的后山,走到穷途末路的日头正渐渐往那后面沉。

我额头抵在窗框上往外面望,竟然什么诗意的联想都没有,只想到以前一个笑话,一个贪嘴的小孩,用食物来形容所有,落日是什么呀,是一碗红红的鸡蛋汤。

思路到这里我笑了一下,但情绪纹风未动。世界于我,此刻可靠的只有这么一截实木,以及落在发心融融的斜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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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6:38: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河南周口| 来自河南

桃花杀(十三)


世界于我,此刻可靠的只有这么一截实木,以及落在发心融融的斜晖。

门轻轻一响。从外面被推开来。来人在背光处,我一时看不清楚:"谁?"

我音调那一点紧张还没收拢,他已经走到有光的地方,"有人说她今天下午五点会在新体育馆门口和我会合,你见到她没有?"

我把脑袋垂下来揉眼睛,等他走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忘记了。"

"这么直接。"他来到我身旁,低头看我,"是我我至少要装一装扭到脚。"

"……"

他看我不接话,也不介意,伸手把包摘下来往我膝盖上一扔。

我瞪着他沉重的电脑包,再看着他,他悠然靠在窗玻璃上,看我像一个智障,"自己打开,这也要我动手?"

"我K……"我一时把伤春悲秋忘掉了,愤愤的,你在非常六加一砸金蛋么,这么大力,我的腿。我拉开包链,里头一大叠书和资料。

"先不要做题目,现在做没用,找打击。法理学,法制史和部门法,暂时不要细看,否则容易乱。"我翻资料的时候他说,淡淡的,用跟说废话一模一样的语调:"还有,这个你目前最好就是有当没有的翻一翻,别耽误正经课。"

我抬头,他视线向上不知在注视什么,侧面被染成明暖的淡金色。

"好的多话齐师兄。"我抹抹脸起身,"去请你吃饭。"

齐享却站在那儿没动,"看来"--他像真的在凝视观察天气,"晚上会下雨。"

"嗯 ?"我还真当回事了,"你怎么知道?"

他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不在嘴角而在眼里:"刚有只小猫洗脸。"

我跟着他的目光去瞧,只瞧见浓厚的夕阳光,猛地醒悟过来,"齐师兄,你哄小孩子呢?"

他站直,明明敛了容,眼底的笑意却是跟神情不相为谋,"陪小孩子去吃饭。"

我坚持说,"我没哭。"

"你没哭,是我饿了。"

今天怎么回事呢,他跟以前不太一样,听听他之后对此是怎么解释的--我是这么问的,齐享你当时是不是看我不高兴哄我来着?他一边翻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有这回事?哦,那大概是你饿糊涂了。

我就只好跟自己讲,再也不能被这个人的外表给骗了,他瞧上去是端庄又靠谱,但是你自己算算庄凝,他正儿八经跟你讲话的比率,还真的高不到哪去。

我拎着包快步跟着齐享,累还好,主要是觉得丢人,没被当成女的,女性意识反而空前觉醒,这么重,如果是沈思博他一定会从手里拿过去,而眼前这个空长高个不长情商的男人,对此视若无睹,还走那么快。

说实话,差不多到结婚之后,他陪我走路才开始逐渐有放慢脚步的意识,就这样他想起事来有时都能把我给弄丢。

眼下我说,"哎,齐师兄,等我一下。"

他驻足,我往路边一溜排课桌那过去,那儿大字横幅拉着,--"莘莘学子回馈社会,支援西部大开发。"

是个动员大会的性质,我问一个貌似负责人的女孩:"去西部援建的大学生,有什么样的要求,学法律的在那边形势怎么样?"

她塞给我一份传单,冷淡的问:"你大几?"

"大四。"

我说的溜,难得的是旁边的齐享也非常配合:"急着找工作。"

女孩子一转脸,那个笑容是突发性的,"你也是?"

"对。"齐享答。

"我也是哎。现在的工作可难找了,你哪个专业啊?"

"跟她一样啊。"

"哦,法律啊,法律好,我当时也想报来着,我挺有兴趣,真的,那谁,伏尔泰说的吧,法学是当今社会的首学,法制社会嘛。"

我靠她还真敢说。而且她的热情好像给错对象,我才是有问题的咨询者。

我认识的齐享不是这么有耐心的人,听对方讲胡话,都没走开,"哪里,其实还要多谢你们,普法才体现了必要性。"

"啊,你真客气哎,这是公民的义务。"这个格格傻笑的姑娘这时候真应该看我一眼,她就该明白过来这不是好话了。

"你还有问题没有?"齐享转头来问我。我整个下嘴唇都收进去,就生怕爆出一声笑来吓到谁,摇摇头。

"那走吧。"

等走远一点,把这点笑消化完,我回头看西部大开发几个字,又有点惆怅。

齐享又走到前面去了,这时候停下来等我。

我敷衍地笑,"你太不厚道了,人刚刚也就对你发个花痴。"

"我也没怎么她。"

"切。"

"你怎么说,想去西部?"

"没想好,其实我不适合这种热血青年的范儿。"

"那你适合哪一种?"

"嗯 --"我对他展开一个狡诈的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相当志存高远。"

我看着他,他侧面跟沈思博比起来,有更倾向硬朗和成熟的线条,这是个一贯能答疑解惑的男人,我突然想跟他倾诉和探讨一下,偶尔交浅言深一把也没有关系,从昨天开始我都憋坏了。

"齐师兄。"

他转头看我,看我前一秒钟还不正经,此刻却在讲话前特意叫他一声。他点点头,没多问,让人舒适的沉默,把语言空间都留给你想表达的内容。

我想了想,斟字酌句,"怎么说呢--比如你和一个女孩青梅竹马,一直挺不错的,最近却对她忽冷忽热,是什么意思?"

"问我?"

这不废话么。"不是,我问电线杆呢。"

"人人行为方式不同,我什么意思完全不能代表你男朋友。"

"他还不是。"我嘀咕一声,又说,"你们都是男的啊。"

他莞尔,我还以为他被说服了呢,结果他说,"那大家都是人,你告诉我连环杀手是怎么想的?"

"……"

"如果我说是因为移情别恋,结果他只是课业紧张心里烦,那你问我,不是起到反效果?"

我想想也是。

"有时间,自己去问问他。"齐享说,语调里有些讲不上来的散漫,"也别太当一回事。"

什么话。你喜欢谁十几年,你不当回事?

我心情复杂,觉得右手空落落的,下意识地掏手机出来看时间,还没看着,先被突然响起来的铃声惊了一跳。

沈思博寝室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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