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子 文|飞 鸟 各色精美的菜肴很快布满白色的一次性塑料桌布,个中点缀未开启的天蓝色啤酒瓶、透明的一次性杯子、汤匙、碟子、餐巾纸。围着一圈相貌各异的人脸。 话家常;叙别情;大口嚼;用力碰杯;插科打诨;一团和气。这是一次偶聚。人生有许多各式样的偶聚。 关生和他们一样,似乎愈到最后愈觉偶聚的不舍,嚼饭和饮酒的速度如同电影的被导演处理的慢动作。而话语却又如滚滚长江水,怎个口若悬河了得。 有人起身去洗手间,有人起身打接电话,圆桌边关生和一木然的老兄木木然着。饭台上的老板,已频频注目礼。关生莫名其妙地觉得脸上热辣,恐是啤酒多饮的缘故。 已酒足饭饱。 人们陆续回来,左右顾着,似乎在等待一位重量级人物。关生起身,掏出钱夹,钱夹有些营养不良地瘦削,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这气氛太难受。忽然,众人像被传染了似的,纷纷掏钱夹,推推搡搡挤挤扛扛,冲向前台,却又互相牵绊踉踉跄跄。 关生和另位被推到前台,另位很气愤地摆事实讲道理,言说他应付这顿饭菜钱。关生已把钱递过去,另位看了下账单,也不再言语。大家伙似乎一起松了口气。 许是多吃了块鹅肉,关生心口有些堵得慌。忽然,关生不经意地一瞥,看见刚才和自己抢付钱的另位裤子口袋嘴吐出个东西。借着小饭店不甚光明的灯,关生看见在不洁净的地面有沓钱。 关生一脚踏住,像踩了只可爱又危险的小动物。关生的心怦怦乱跳。关生四下扫几眼,如此档次的小饭店不可能有监控。半生不熟的朋友们兴高采烈,已挤抱着移向门口,个个用餐巾纸半掩口。关生假装系鞋带,蹲下后才觉恐慌。关生穿的是无鞋带的皮鞋,人一急就生智。关生忙拉裤腿稍抬脚抽出钱掖进袜子筒,他直起身,向门口喊着要去趟洗手间。 秋的夜没有热意,关生却背脊汗湿。到了洗手间,关生取出钱数数。要是减去刚才付的饭钱,还剩一百多。关生窃喜而且大得意了。洗手的时候,他一抬头,愣住了。 镜子里有另个自己。 黑长的脸盛满诡诈;嘴撇着,唇角如魔术师般故弄玄虚;鼻翼扇动,邪恶的气喷发着;眼睛,竟然是血红的。灯光的昏昧与镜子的模糊,本不应如此清晰的照出容貌来,也许,正是这个条件更可深刻地照出自己。关生恐慌了。左胸口袋里的钱似乎燃烧起来,灼疼了胃,连发梢也激灵灵一颤。 关生逃也似地冲出饭店。隐约觉得有个人影急急走来,关生亦不择许多了。关生心口的那团火更加嚣张,关生咬着牙,疾步狂奔。 在天桥边,有个老年乞丐,正蜷缩着。关生像看见一根救命稻草,从胸口掏出火团,掷扔到乞丐身上。 关生怅茫着、空洞着、虚脱着又夹杂了几丝道不明理不顺的东西,但毕竟抛掉了身心俱焚地痛楚。最后,关生轻快地走在凉寒但极清爽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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