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有脚步,思想有光芒
行吟有脚步,思想有光芒 ——读黄亚洲诗集《没有人烟》 鹤 矾 黄亚洲是位行吟诗人,人走到哪儿,诗写到哪儿。往往在一段旅程结束的时候,一组新诗甚至一部诗集也就出炉了。或许他是古今第二神速的诗人也难说呢(第一当然要数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啦)。一路行来所闻所见所感,总是伴着车轮颠簸的节奏,汩汩滔滔奔赴笔下,成为众多催人泪下的诗行。2005年的诗集《行吟长征路》如此,一个月成稿;2008年的《中国如此震动》也如此,二十天成稿;最近出版的诗集《没有人烟》,大体也是。 《没有人烟》里的诗作,从街头卖花小女孩写到国家元首,从江南小巷写到中山陵,写到檀香山,写到印度泰姬陵,随着脚步渐行渐远,诗人的眼中景化也为汹涌澎湃的诗中情,在读者心中掀起重重波澜。 是的,读了《没有人烟》这部诗集,很多人的内心都久久无法平静。我与一些朋友交流过,大家都有这样的体会。 其实,依我看,相对于以前几部诗集,黄亚洲的诗笔已经有意削去锐利的锋芒,开始内敛,趋向平和,但逼人的剑气依然在看似平和的字里行间游走,让人不安,给人震撼。 《小笼包》,攫取的是生活中一个极小的细节,却读得人满腹辛酸: 吃小笼包,要弄只醋碟 不是讲究,生活本来就酸 这是小小的匹配 …… 叔叔不吃,叔叔看你吃 叔叔的女儿同你一样大,三年前 跟她妈妈走了叔叔先走,你吃完自己离开 不过,花别卖了,没人买 这个时代 冷得太早
一个穷苦的打工者为一个更穷苦的卖花小姑娘买来一笼小笼包,看着她吃——也许,这本来应该是很温馨很感人的一个场景,但这温馨,全给“不厚道的老板”、“妻离子散”等严酷现实一一抹去了。“生活本来就酸”、“这个时代,冷得太早”这些诗句,看似淡淡说出,读来真有刺骨的寒冷啊。 不能不说黄亚洲是一个富有悲悯情怀的诗人。他一直关注社会最底层的苦难与辛酸。记得,他曾为上访四十七年无果的山东刘凡恩老人奔走呐喊,他为四川震后的灾民牵肠挂肚,他为施园长的爱心幼儿园的复建提笔游说……但他的诗笔,又绝不仅停留于对苦难的悲悯同情,更多的是深刻的思索与揭露。《又到北川》一诗就写得异常揪心:“难道天地磨牙之后,要长长久久/留一些残渣?”“最精确的答案,还是没法告诉你们/九成以上是天灾/或许是真话”“房屋,已像经典诗句一样,再不会散架//不要再问什么原因了/我的中国西部的乡亲,你们/就守着‘老北川’三个字吧,我们/阴阳一家”……诗中涉及的这些问题,在现实生活中是没有问处的,只能抬头问天。就像1959年到1961年间,饿死的数千万人民,他们可有询问的地方?“三年自然灾害”,早在民间口口相传!在中国,几乎所有的人祸最后都能变成天灾,所以,“不要再问什么原因了”——诗人这是彻底绝望了吗?不,他说不再问,但在诗中却又止不住一一问过,一再疑猜,因为他从不曾彻底心死,因为他觉得还有问处,至少在诗中,是可以问一问的。这就像他在《升旗》一诗中对上访者的描述,“现在,把泪擦干,把举起的手放下/虽然昨夜上访归来,但我,认同这个祖国”;就像他在《又到北川》中对一只狗的的刻画,“这条狗原先并不是野的/现在,哪怕野了,也在/忠于国家”——虽然只能屡屡抬头问天,但对脚下的这片热土,作者始终爱入骨髓,从来不曾绝望。我想,这就是古今中外所有富有使命感的爱国诗人的共同性格吧,从屈原开始就是这样,杜甫陆游也是这样,阿赫玛托娃等还是这样。浙江诗人叶坪说黄亚洲善于以平民化的视觉和人格特征对百姓的生存状态进行自己独特的思考,诚哉斯言! 作为一个古道热肠的行吟诗人,黄亚洲不仅满怀悲悯地关注底层的苦难,更以一颗敏感的诗心体察着社会政治风云的变幻。《没有人烟》里就有不少强烈的现实关怀的诗,开篇就是。不少人看了《都走了,这些孩子》一诗,不由惊呼,有关“政治”的诗原来还可以这么写,居然就像写童话一样:都走了,这些孩子这些民族的赤子,这些善于把国境线搓成笔芯做圣批,或者是做中央文件的孩子……都走了,这些会变魔术的孩子天上的水汽,流过他们的掌心,捏成雨水江河的波浪,在他们的指缝间,成为披风和云彩……昨夜又梦见那些孩子他们稚态可掬,又把长江黄河,系作腰带我醒来看看梁上燕子还没有穿过云朵衔来民主土地,依然缺钙
不能不说,唯有诗人持一颗不老的童心,笔下才有如此精彩的想像,对中国历史或现实的体制弊病才有这样令人拍案的描绘。有些政治家自以为可以号令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大好河山当作他们实现野心的工具,把政治当游戏玩弄于掌心,唯一忽视的就是国家最重要的元素——人民。“燕子还没有穿过云朵衔来民主/土地,依然缺钙”——写得轻淡,读来却让人无比心痛。联想到钓鱼岛事件,五个小男孩取暖致死事件……怎不令人百感交集! 也许是某些社会现实太令人心寒,也许是对这一片土地爱得太过深沉,所以在诗集《没有人烟》中,就时时迸发出另一重殷切的盼望,这种盼望凝于笔端,就是对一些真正的民族伟人的热情赞颂。 譬如,诗人的思路就走到了当年的檀香山,凝望孙中山曾经留下的足迹,诗人的情感便遏止不住地喷薄而出:
“堂堂华国,不齿于列邦济济衣冠,被轻于异族”,时隔一百十七年孙中山草拟的《章程》,我仍不忍卒读请给我一个房间,我急需号啕大哭……请允许我,靠着这株椰树往思想的弹匣里,默默填数请允许我,用罪犯的声音说出革命永无尽头,思想没有坟墓——《檀香山的一栋小楼》
种种现实的不尽人意,加之社会的负面事件发生得太过频繁太过惨痛,国父的临终遗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便会常常在诗人耳旁回响。这个“罪犯的声音”,我想,一定是叛逆者的声音,一定是与世俗的滚滚红尘格格不入,一定会受到某些僵化思想的通缉捉拿……然而,作为一个有使命感的诗人,有些话是一定要说出的——“革命永无尽头,思想没有坟墓”——只要社会还存在不公正不民主不自由不和谐,那么,这话就永远是不会过时的真理! 诗意至此,诗人言犹未尽,所以,在《我永远歌唱同盟会》一诗中,诗人含着热泪,重提那一段热血飞溅的历史,重为那些为大众争取自由幸福的人们呐喊助威:“是谁,拧开血管,用喷不尽的中国血/点亮了一支又一支惨败的火炬/……在中国史册的装订线上,我有足够的耐心/革命只有开始,民族没有绝笔”! 一点都不用怀疑,这些诗句,将化为无数的匕首与投枪,直指时代的某些丑陋与阴暗。国父高举的民主革命的旗帜,在百年之后,依然飘扬于国人心目,他老人家地下有知,可否含笑九泉?“我就在这一刻看见,春天转动起来/一个人的自转,成为四万万人的公转”(《遗言:和平,奋斗,救中国》)诚如是,国父有幸,民族有幸!据说耳膜撑开了,可以是一把伞据说耳膜悬空了,可以是一盘秤我感觉到你一直在谛听,在听中国叽嘎作响的是车轮,沉默寡言的是年轮——《中山陵:瞬间与永恒》
现在,孙中山当然是化为“沉默寡言的年轮”了,但正像诗人所说,他即使无法做中国革命的杠杆,却依然是“中国革命的支点”。地面上的车轮,有时畅通无阻,有时艰涩难行,有时竟是人仰马翻……如果没有在这个支点上安装一根以人民的意志为依归的杠杆,平衡历史的车轮,我相信国父是会从坟墓里坐起来的。 上述这些诗句,收录于诗集《没有人烟》的第四辑,题目是《孙中山的时间》。我建议朋友们好好读一读这一辑。黄亚洲的诗歌,有时确实会读得人热血沸腾,而又泪流满面。 第五辑题为《印度之门》,这是作品别具特色的部分。诗人开始有闲心去关注另一个民族的命运与苦痛了。其实这话说得不对,一个作家,本应关注全人类的困境与出路,但黄亚洲似乎一直是个紧紧把握时代脉搏、高扬民族旗帜的作家,难得见他有如此兴致去挖掘另一个民族的历史与现实。在《红城堡》、《哦,克什米尔》、《城堡门口的老人》等诗作中,作者对莫卧儿王朝的骨肉相残到如今克什米尔地区弥漫的销烟,以及把自己“站成一段烧焦的历史”的某位社会底层的老人,都有生动的描写与高度的提炼。尤其是《泰姬陵,颜色》这一首,简直是诗中的诗,经典中的经典:必须采用红砂石和白色大理石必须这样建筑,红色是玫瑰,白色是坚贞不采用这两种颜色何以表达爱情的苦痛……泰姬为国王生了十四个孩子,死于难产国王发誓要献给她一座天下最美丽的陵墓这是一次更伟大的难产:两万工匠,二十二年的阵痛
陵寝为白色,每每天晴时分都以白云的坚定拉动天空护墙为红色,无论什么季节都强迫你相信玫瑰
为了造就天下的空前绝后两万工匠被剁去右手国王这下子才算安心他心上人的难产,已成为世界旅游史的血崩
国王是莫卧儿王朝的第五代国王他算是安心了他选择的两种颜色绝对是真理红色表示鲜血,白色表示恐怖
唉,这首诗,真是让人看得感慨万千。 难道伟大的爱情,都要以百姓的血流成河为代价? “世界旅游史的血崩”,可远不止泰姬陵一处,马嵬坡也是,周幽王的烽火台也是。红色代表玫瑰也代表鲜血,白色代表坚贞也代表恐怖,看这诗写得!——爱情的甜蜜与深沉尽在其中,爱情的苦痛与灾难也尽在其中,历史的沉浮与王朝的兴衰也尽在其中! 诗人熊召政说过:“一位成熟的诗人,往往从感情出发,收获的却是思想的光芒。”《没有人烟》这部诗集让人着迷的,正是诗人在字里行间所流露的对人类的悲悯、对民主与进步的执著以及对历史的深思。 这些悲悯与深思,能把你的心灵净化一遍又一遍。 作为读者,我感到幸运。 当然,作为作者黄亚洲来说,他无非是在做他一贯的“行吟”而已。他没有刻意的造作,他不过是在用他一贯的音色唱他自己的歌,或激昂,或苍凉,或郁闷,或深情。 他的脚步走到哪儿,他的诗句就跟到哪儿。所以,就有了檀香山的抛洒不尽的泪水,就有了泰姬陵的那一声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就有了这一部让人不忍卒读更不忍释卷的《没有人烟》——而事实上,我嗅到了太多的人烟!
黄亚洲,诗人,影视剧作家。1949年8月生于浙江省杭州市。1970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诗集《无病呻吟》、《磕磕绊绊经纬线》、《父亲,父亲》、小说集《交叉口》、剧本集《老房子新房子》等文学专著18部,其中2001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日出东方》获国家图书奖。有《开天辟地》、《R4之谜》、《**·1928》等十三部电影文学剧本搬上银幕,其中电影《落河镇的兄弟》先后在德国法兰克福、美国芝加哥、埃及开罗等国际电影节上四次获奖。电视剧有《老房子新房子》、《野姑娘苿莉花》、《日出东方》、《张治中》等三百余集投拍。影视作品曾先后获飞天奖、金鸡奖、金鹰奖、华表奖、百合奖等各类全国性影视奖项十余次。
作品《行吟长征路》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2004—2006年)全国优秀诗歌奖。
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影视委员会副主任,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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